夏日连天晌午,忙活了大半日的大人们,都在房前屋后的树荫下发困。水库边,一群参差不一的孩童,一个个猴急猴急地耍去身上长裤改就的裤衩子。把了小鸡鸡照着肚脐眼儿浇上一泡热尿尿(农村避免冷水激伤身体的陋方),在稍大孩子的带领下,从库坝的垂直处也或山头的凸兀点,“卜嗵、卜嗵”青蛙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向水中。这时候,所有的孩童是都把大人们“晌午头鬼露头,晌午错鬼推磨”的谆谆教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水库是在两道山梁狭隘处拦闸的,涨满水的时候几乎探不到底。村边的池塘呢?那是猪打泥、牛喝水的地方,只有鸭们鹅们才留恋呢,山里娃子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孩子们跳水的样式,有一手捏鼻一手捂肚慌乱跌入的,有双臂伸直护着脑袋扎入的,也有双手举于头顶单脚点地一跃而入的,还有“空中后翻”钻入的……样式多极了(双臂平伸栽入是很少见的,那样会把脸面和肚皮拍得生疼生疼的)。
不管样式如何,我们都叫“沁猛子”或“浮水”。有的一猛子从库这边潜到库那边,有的在水里还能腾出手来打水仗。有蛙泳的,有仰泳的。还有露能的拿了衣物、砍柴镰刀,双手举过头顶“踩水”而往,游上一圈衣物竟然滴水不沾。
初夏或仲秋库水清澈见底,尽可睁眼潜游,水中的鱼虾、水草,甚或水底的沙石都了然可观;唯有盛夏洪水泛滥之时,库水才会浑不见底。在水中泡了半天,出水时反倒野人似的,长出一身黑乎乎的长毛——那是细泥沉附于汗毛上的缘故,只需到水库边上或山沟的泉水里冲洗一番便可。
泡足耍够,窜到岸上也不急于穿衣服。一群赤肚肚的孩子们开始到库边或库岔里,爬上野生野长的的柿树。折上几枝挂有许多青蛋蛋的柿枝,到库边的稻田或泥坑里,摘下圆溜溜的柿果,各人找一地儿一窝窝地埋下,并插上树枝或野草做下标记。等过了两对时(对头两昼夜),趁下次洗澡或上山打柴之机,再将其一一起出,拿到山沟沟的泉水里一洗,一枚枚可口的漤柿便可入口了。咬一口脆而不硬、甜而不酸、软而不糖、细而不腻、滑而不涩。
当然也有失误的。比如埋错地方(无碱地)、记错了时间或起错了窝(别人或自己新埋下的)等等,使得孩子们取出洗好后咬一口,苦涩难忍,呲牙吐舌;更有因上学或农忙等原因,在埋下后一直顾不得前往。等到有了机会去起,已经成了一窝巴巴雷,臭气薰人了。
上学的路上,有眼口径两、三米、水深二、三十米的大机井。上学娃子们不管是去上学也或是刚刚放学,赶到井边,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甩了书包剥了衣服跳将下去。开始只是扒着井砖也或抽水管子浮在上面嬉耍,也有抱了抽水管子下潜一段的。时间久了,就有胆大的拿了砖头、石块投入井底,然后直潜下去再把它捞出,在大家面前炫耀。
于是,孩子们就开始比赛潜水捞物,一粒石子、一枚扣子都能捞出。井下的水好凉也很有压力,一不小心冷水就直灌双耳。冷水灌耳后虽是撒手上蹿,但那冷水已早激坏了耳膜。激坏耳朵也不敢告老师,更不敢告家长,使得那孩子蔫了整整一个夏季,现在想来还打冷颤:那小生命差点就此打住!
一闪念就有另一画面清晰地呈现:大雨过后,干涸的河道就会出现“龙闸水”。眼见着跟前的河道干干净净,水不成流。但抬眼向上游一望,远远的就有一堵墙直推而下。那堵墙推到跟前狭窄的河道,就一个经地上涨。真格犹如一条龙横扎在那,直到“水漫金山”、河堤决口。顷刻间“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
河岸上一群人正在跑上窜下:“看,上边漂下的是一头牛?!”,“哪是哩,是个大柴禾捆子”!“那里又卷下来一棵大树,谁赶紧去打捞?”……雨后“看大水”比过年看大戏还重要,男女老少都会专程赶到河边,一观洪水的浩渺与澎湃!
看罢大水,大人们开始到沟沟岔岔里,打捞洪水冲下的木头树枝、瓜果红薯。孩子们则是赶到房前屋后的小河沟,开始驯服溪流:就近挖拌一些黄泥,在小河沟里闸出一条坝。坝的一边留一缺口作溢洪道,在泥坝中间斜着贴上一条泥管子,再在管子上梯次戳出一串小洞洞,用小塞子(我们管它叫“漏通捉”)堵了,在坝底穿一大洞与泥管子相通——“漏通”就做成了。“小堰潭”里聚满了水,就依次拔去“漏通捉”,库水从“漏通”流出直泄坝外。坝内水沁的“漏通”眼边,就有一个水旋旋动。随了水旋的摆动,就有“吱噜、吱噜”的响声发出。
……
儿时是苦难的,整日里缺吃少喝。记忆里和母亲说的最多的是“妈,我饿里慌!”三伏天赤脚上学,以至于烙的鼻血直流。但从来不知酷热和难捱,更没有烦恼和悲伤,总是没心没肺地日日快活着。如今呢?如今吃得好喝得美却烦恼接踵、悲伤成堆,只落得梦回童年的夏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