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秋天，大清三年一次的招干考试在全国开考了。济南全省考生省考——乡试，也在山东贡院如期进行。大大的考场内鸦雀无声，静默一片；联排考棚外地面上的落叶，在冷酷的秋风中打着旋儿，时起时落，时远时近。

就在这考生皱眉、凄风打旋儿的紧张时刻，一间考棚内传出一阵嘶哑的哭声——一名年近五旬的老秀才考试出错了——答卷越幅（连张折页试卷，中间漏出一幅空白）。据那老秀才事后追述：“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飘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痛痒全无！”

那个在考场上，汗沾衣、魂出窍、痛痒全无的老考生，不是别个，而是著得著名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

蒲松龄，字留仙，又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四月，诞生于淄博蒲家庄一户普通的人家。因家境渐落，不能延师，兄弟四人皆从父读。蒲松龄天性聪慧，经史过目能了，尤得其父钟爱。19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的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然而，造化弄人，“名藉藉诸生间”的蒲秀才，却止步省考。自顺治十七年(1660年)，到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48岁那年应试，因违规再次落榜，一连考了5次乡试，全都名落孙山，榜上无名。5次应试、年近五旬，依旧榜上无名，因而考试再次出现失误，汗沾衣、魂出窍、痛痒全无，是可想而知的、是多么地令人恐惧的。那恐惧一如五雷轰顶，魂魄出窍，较之范进中举还要可怕。

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几乎是蒲松龄终生的梦魇。48岁应试失利后，又先后参考了三四次。但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垂头丧气而归。逢发榜之日，他就像领受酷刑一般煎熬，最后还是被落榜的大棒当头打下。因此，每次失败他都会咬牙切齿，发誓再不应试。然，3年过后，考期一到，他又忘记了落榜之痛，并兴致勃勃地打点行装前往应考……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犹如放在火架子上炙烤的死羊一般，让他的人生变得凄惨无比。

“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蕊宫榜放，直教那、抱玉卞和哭死。病鲤暴腮，飞鸿铩羽，同吊寒江水。见时相对，将从何处说起? 每每顾影自悲，可怜肮脏骨，销磨如此!糊眼冬烘鬼梦时，憎命文章难恃。数卷残书，半窗寒烛，冷落荒斋里。未能免俗，亦云聊复尔尔。”尽管一再受挫，但他始终不肯放弃。直到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他63岁赴济南应考再次失败。他的老妻实在看不过去了，劝阻他说：“还是省省吧！如果命里有这个福气，能够考上的话，你现在都该做到司道阁老了。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去碰钉子了！”他终于冷静一些，从此才不再应考。

数十年间，为生活所迫，蒲老秀才除了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是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几近40年，直至71岁时方撤帐归家。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赴青州考贡（每年或每两三年，考选府、州、县秀才送到太学肄业的人）才按例被照顾了个岁贡生（意谓以人才贡献给皇帝，相当于举人副榜。由于大都挨次升贡，故有“挨贡”的俗语）。蒲松龄获了岁贡后，得到一个虚衔“儒学训导（县学辅助领导）”。但只过了5年，他就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与世长辞了，享年76岁。

蒲公虽然终其一生苦苦追求的科举梦想，至死未能梦想成真，但其著述之心却始终未泯。他从年轻时即着手创作的《聊斋志异》,经过“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寒来暑往，日复一日，最终完成了近500篇的“孤愤之书”。期间，他还以淄川方言撰写了《墙头记》、《慈悲曲》、《姑妇曲》、《磨难曲》等，十四种通俗俚曲及《闹馆》等戏三出。在创作小说、诗文、俚曲、戏的同时，他还编撰了《日用俗字》、《农桑经》、《药祟书》等，多种科普资料工具书。充分体现了他的救世婆心，为民思想。

蒲松龄的一生，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在他76年的生命里程中，虽然因认识见解、应试技能、身体状况等出现偏差、意外，而等屡试不第、抱恨终生外。他的近五百篇小说——《聊斋志异》、十五种俚曲、一千多首的诗歌、一百多首的词、以及16种的杂著，都是他留给后人最丰厚的财富! 　

科举不第、未能步入仕途，对于蒲松龄来说，是其终生大憾。然，正是他科举不第、未能步入仕途，才使得《聊斋志异》这一皇皇巨著展现人间。倘若他高中举人、状元，步入仕途，既是不似范进一样疯掉，那由494篇稀奇古怪故事合成的《聊斋志异》，极有可能不会面世。尤其是其中那些力透纸背的《叶生》、《司文郎》、《于去恶》、《王子安》等，抨击科举制度之腐朽、之可恶的篇章，更是难以诞生。

在蒲公的笔下，中国悠久的小说艺术，无论写实流派，还是谈神说鬼一脉，都被发展到了一个极致，达到创作的高度成熟。正如鲁迅先是说的：这部横空出世的小说杰作，既有唐代传奇的细致描写，生动翱实；也有魏晋志怪的诡异风格，怪诞飘忽。老舍对他评价是：“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郭沫若评价是：“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这些成就的得来，不正是来源于他一生停泊在社会最低层的切身体会吗？正是他所处恶劣的环境，才让他有了自由不羁的民间心态、充沛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批判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以练达的文笔，通过丰富的文学来抒发自己的感受，将长久形成的心中积郁释放出来，最终给世人以振聋发聩的感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在书房里记述出的奇异故事——《聊斋志异》，是清代落榜秀才蒲松龄的辛酸泪，是中国文学花园里的一枝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