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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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16年将近年关的时候，西汉都城长安发生了一件大案——堂堂的国家政法部长兼最高检察长张汤在监狱自杀了。
他自杀前在监狱关押有段时日了，前后去了八批人一句话也未审出来。第九个去的是赵禹（张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他们俩一起修订过汉律），张汤见了好友自以为事情终有转机，正准备激昂陈词，却被赵禹当头痛斥：“今天你觉得自己冤枉了，当年被你杀的那么多人就不冤枉吗？现在别人告你都是有真凭实据的，皇上关你到牢里就是希望你自我了断，你一言不发在等什么呢？”他这才定了定神：“明白了。我张汤出身刀笔小吏，没打过仗、没立过功，能位列三公进入班子，这辈子也算值！”言毕自杀身亡。咋死的，调查报告没说，反正是他自己觉得该死，也确实是自己了断的。
他为啥觉得自己该死，这还得从头说起。
张汤，男，出生年月不详，汉族，杜陵(今西安东南)人，他爹曾当过长安丞（大概县级市的市长吧）。他小时候看家，肉被老鼠偷走了。他爹打他，他就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剩下的肉。然后立案拷审、传布文书再审、确定罪名，最终才将那偷肉鼠处以极刑。他爹一看，完全是个老练的法官啊，就让他学习相关的知识和技能。长大后自然就参加了公检法，从基层监狱做起。
汉武帝的舅舅田胜（王娡的同母异父弟）还没那么显贵的时候，曾经因为犯罪被关进了监狱，监管他的正是张汤。当时，王娡只是景帝的一个宠妃，刘彻只是老皇帝的儿子之一，一切都还不明朗，自然不会有人巴结一个准外戚，更何况还是个犯了事儿被关进监狱、生死未卜的家伙。但是，张汤却从中看到了“商机”，竟“倾身事之”。因此，田胜被释放后就引见他遍见各位人物。于是，小张便跻身上层政界。田胜的哥哥田蚡当上丞相，便把张汤调到总理办公室任专干加秘书。不久又推荐给武帝，补任为中央纪检专干。这大概这就是算命先生嘴上常说的“将有贵人相助吧”。
公元前135年，陈皇后（金屋藏的啊娇）和卫子夫争宠，让巫婆于后宫施法诅咒刘彻。武帝下令严查此事，张汤充分发挥干练本领深查细挖，最终把反动团伙一网打尽。不仅陈皇后被废，被牵连者达千人之多。因此，武帝认为他很能干，晋升他为宣传部长，后改任法院院长。
公元前123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反，事败自缢。张汤主审这场政治大案，穷追狠治大显身手，“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杰等，死者数万人”。张汤遂飞黄腾达，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七年政法部长生涯。
进入高层后，张汤自恃有老板宠信，多行分外之职。天下之事皆由其决之，权势远超丞相。张汤断案，遇上武帝讨厌的就落井下石加重刑罚，遇上武帝关爱的就找借口法外开恩，遇上武帝不关心而与自己有过的，就毫不留情从严、从重处理。“于是往往释汤所言”，名义上万事由皇帝裁决，其实大多为张汤个人意志所左右。最终，他打着维护皇权的旗帜，在最大程度扩张己欲的路上越走越远。
匈汉之间长年大规模的战争导致国库空虚，为消除财政危机，武帝令张汤任国家经济改革领导组组长，主抓制造白金货币和五铢钱、实施盐铁专卖法案等。它一走马上任，就以雷霆手段开展工作，严刑打击豪强富贾，酷法压迫平民弱势。比如强化税收、盐铁专卖、改变货币等，并实行“告密令”。也就是举报法（谁举报偷、漏税，一经查实，被举报者全家贬为奴隶，告密者可得罚没全部家产的一半）。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以致民怨沸腾，怨声载道，“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致使走到了万夫所指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张汤又亲手制造了，较之秦桧“莫须有”更绝的、中国古代法制史上最为严重的冤案——腹诽案：以廉直闻名的农业部长颜异，因对张汤以一张白鹿皮（用白鹿皮制成的大额皮币）置换四十万钱的经济法案持有异议，得罪了汉武帝。与颜异有旧怨的张汤便借口颜异，曾在下属妄议朝政时“不应，微反唇”（无语，只动了下嘴唇），上告其“不入言而腹诽，论死”（没说话但在心里诽谤，应该处以死刑）。武帝批准，颜异即被处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多谄良取容矣”！
时机一到，倒汤运动便开始了。因为盐铁专卖损及利益的赵王刘彭祖（刘彻的哥哥），便率先指控张汤与其下属鲁谒居阴谋危害国家。
话说到此还得稍作解释。政法部报给皇帝的文件，都要过办公室主任李文这道关。以备不时之需的李文就操了“溜红薯心”——专门留意张汤在文件中留下的问题线索。这事被张汤的线人鲁谒居获知，便弄了一封一句真话三句假话的匿名信把李文给举报了。张汤接案，直接把李文“咔嚓”了。
按常理做领导的多少应该维护下属吧，不维护也罢有必要下杀手吗？于是，刘彻随口问张汤：李文这个案子是谁最先捅出来的。张汤说：可能是李文的仇家吧。当时，领导虽然没继续追问，但阴影却留下了。
后来，张汤对鲁谒居一直心存感激。鲁谒居有病在家，张汤亲自去给他洗脚按摩。这个不太寻常的举动被刘彭祖的线人弄到了。刘彭祖便一封诉状直接递到刘彻手里：张汤身为三公重臣，竟然亲自给一个小科员做足疗，这里边绝对有内情！
鲁谒居被关入狱中不久病死，他的弟弟认为张汤见死不救，于是揭露了张汤与其兄违法挟私的黑幕。于是，武帝特命时任法院院长减宣专题调查。就在这关键时刻，有贼偷盗了汉文帝陵园的下葬钱。依惯例，时任丞相庄青翟与张汤相约一同向武帝谢罪。张汤临时变卦，将罪名全归于丞相，准备先行弹劾。与张汤结有深怨的丞相府朱买臣、王朝、边通三位部门负责人，探得消息后一起联名先发制人。在替丞相声辩的同时，告发了张汤平日的种种非法行径。说张汤向武帝奏报经济改革议案前，都向他的好友透露了消息，并因此屯积取利平分。
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的减院长见火候已到，趁机将李文一案的调查结果报给了刘彻：张汤和鲁谒居合谋杀李文，证据确凿。武帝心中阴影暴开：张汤果然心中险诈！便不由分说以八项大罪将其打入死牢。于是，于是堂堂的国家政法部长兼最高检察院院长张汤在监狱自杀了，并且是真的自杀。
好直谏廷诤的汲黯被下放前曾对将军李息讲：“我不否认张汤是个优秀的打手，但是现在他却在做管家该做的事情。打手做管家，朝廷、天下会被搅乱的”！权且不说张汤为官是否干练、清廉，单是自取灭亡来看应该是算不上周全的。因此呀，无论做官或是做人，不管把灵魂出卖给谁，还是记得留一点给自己的好！
河南南阳翟传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