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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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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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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亲我的妈

我的母亲我的妈一辈子很穷苦,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但她和世间大多数母亲一样,勤劳、乐观和善良。

四十四年前的六月,我到离家二三十里的一所高中,参加初中升高中考试三天。也仅仅是三天,回到家就听说我的母亲病重住到了县医院,并且在前一日动了大手术。而家里人告诉我,她怕影响我的考试,她住院的事一直不让人告诉我。

当我第一次连夜摸黑,自当时崎岖荒芜的县乡公路,步行八九十里,赶到县医院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我见到我妈时,她因手术发高烧正处于昏迷中。但我用占了温水的棉签,刚刚擦润过她那僵硬的口舌,她尚未睁开眼,便唤出我的名字:“海……”于是,我失声大哭。

“你妈怕是不中了,你赶快回去叫你张姑夫,给你妈打棺材。”还没缓过劲,我的父亲便把我叫到病房外,对我这样说。这说的是什么呀?她是我的妈妈呀,她还没有吃饭呢,她还不知道我的考分呢……

当我再次赶回县医院时,我的姑姑、父亲和哥哥们,正要将她拉回家去,说是人要在自己家中咽气的。我是多么想让她安稳地回到自己的家里,一心想着回到自己家里,她就会好起来的。然而,老天不公。我们刚离开县城不远,我的妈妈,我多难多病、操劳不止的妈妈便撒手而去了。

“我和弟弟只有十几岁呀,我还没有给您打回可手的烧柴,还不能给您买回一袋白米啊……”下葬时我几次扑到她的墓穴中。我怎能忘记我们的母亲: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却为了我们的的学费哭求于人;在我升初中考试时,她象给我过生日样,特地给我煮了一枚鸡蛋,并冒雨接我回家;为了我将来能够像父亲一样到银行工作,她舍脸到村蛾房讨回装盛过蚕子的纸袋子,剪成钱样让我练习点钞;怎能忘记她让我孤老的奶奶,一直跟着我们住在最差的老屋一直伺奉;

我的母亲生活在缺吃少喝的岁月,因为缺吃少喝,她有生的五十多年间‘心里疼(胃疼)’了三十多年。她每次心里疼,不仅用拳头、筷子和擀面杖顶压,还有很多时候漫床滚、满屋蹦,却始终咬牙坚持着,直到那小小的“胃结石(最后成了胃穿孔)”,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但就是这样,她总是在疼痛减轻时或疼痛过后,苦笑着对我们说“明天兴许会好的!”

前几年的一天,回家给她上坟喝醉了酒,我呛天骂地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开口骂起村中,当年的一位医生来。我的母亲每次胃疼难忍、万般无奈时,我怵悄悄地等在他家门外。而他却总是推推脱脱,要么不去,要么遗忘九霄。想,妈妈在屋疼痛难捱,人家却无动于衷,叫恼了人家不是白眼就是轰撵你。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人家不去,是因为我家没有钱,人家去看了也吃不起药。但那刻骨铭心的恨,却让我没齿难忘。我恨那个本家医生,我恨当时为她做小小手术的医院和大夫,我恨当时那个贫穷的年代!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母亲掏钱为自己买的商品,只有一件——头巾。那头巾原本是条花枕巾,母亲说太花哨,便自己动手,染成了连上面的花儿都看不见的黑头巾(那时她虽然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也只是四十岁左右吧)。除此之外,我的母亲似乎再没有其他自己的最爱。然而我却确切地感到:我的母亲甚是爱惜我的课本:

我入学第一天,拿回新课本让她看。当她见到崭新的课本时,两眼放光异常兴奋。她没有当即接过我递上的课本,而是把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双手接过去,用手背荡了又荡。

看到其他伙伴的书本,都用结实的硬纸包了封面,就说也要把我的课本抱起来。但家中找不到像样的包皮纸(那时的农村别说牛皮纸、油光纸,连一张完整的报纸都很难找到),她就用一块旧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我的课本缝制了一个包皮儿。只是旧布做的包皮儿太松软,时时地脱落,没几天我就把它给仍掉了。

见到别的学生上学都跨有书包,就吵闹母亲自己也要。母亲没有钱买光滑的人造革、甚至帆布做的书包,就翻箱倒柜、东家要西家寻,用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破布头拼凑一个来。入眼一看,比和尚的百家衣还要“花哨”。

一个春日的晌午,在外工作的父亲回到家,要我背几段课文给他听。父亲在听的时候,把四条腿的靠椅后仰着(后两条腿儿着地,前两条腿悬空),前一下后一下的摇荡起来。就在我摇头晃脑背书、他闭目荡漾的时候,“唧”的一声急叫,从父亲的椅子下传来了出来——母亲几个月来精心喂养的一只小鸡,被父亲的椅子轧死了。于是,父亲一下子就把手中的课本,摔掉到了地上。正在做针线的母亲见状,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起来。我原本以为,母亲是为了她艰难伺奉的小鸡。然而,她却不顾一切地,一下子抢起了掉在地上的课本。

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在一个夏日的中午。母亲嫌自己做的午饭太稀(紧巴的粮食舍不得下锅),便早早地把稀饭做好(好像是玉米糁下面片儿),并盛到饭盆里等着放凉变稠。

开饭前我正在饭桌上写作业,听到妈妈喊吃饭了,我便一下子窜到了灶火(厨房)。母亲咬着牙把烫手的饭盆端上饭桌时,意外发生了——滚烫的稀饭一下子洒了出来,并且从她的一只手臂上流淌而过。原来母亲咬着牙,把烫手的饭盆端向饭桌时,发现我的课本正摊上面。于是,就在她吃力地,要拿开我的课本时,饭盆歪斜了。

滚烫的稀饭自母亲的手臂流淌过后,残余的饭糊糊甩都甩不掉。母亲慌乱、疼痛间,就用另一只手去捋。顷刻间半只手臂的皮面,一下子捋了下来。血红血红的手臂令家人呼叫连天。然而,我的母亲喘过一口气,就微笑着说:“课本好就好!”

我的母亲姓李,名讳“万荣”。她生于二十世纪三十代,于一九八0年初夏,因胃穿孔手术失败,而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年,她只有五十二岁。虽然,她一生并没有“荣耀”、“荣幸”及至“光荣”过,但她如天下万千母亲一样很母亲:

我十来岁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尤其是我家所在的山村,还相当地贫困。我的父亲在外从事革命工作,但领到的薪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一家上有七十多岁的奶奶,下有挨膀四个未成年哥弟。在大集体时代,因为没有劳动力,我们经常不说吃糠咽菜,也是吃了这顿没那顿,常常食不果腹,饥饿难耐。

那个时候,我们生产队是军工厂的蔬菜供应队。山沟沟里少有的田地,多用去栽种蔬菜。好田栽种葱蒜茄子,或萝卜白菜等细菜,坡边地埂就栽种有许多北瓜、葫芦。

萝卜(白菜、葱蒜)“一个一萝卜一个坑”,而藏在青草中、瓜藤下的,北瓜或葫芦是没有准数的。于是,很多孩子甚或大人们,总是在上地出工、割草打柴时,对其顺手牵羊。

有一天,在地埂上打猪草的我前心贴后心,腹中如狼掏狗咬般饥饿难耐。于是,便不顾一切地学起传说中的他人,大着胆子偷偷地摘了一个两三斤重的小北瓜。把小北瓜藏在草筐里之后,㧟起草篮直着腰(那时割草也很难,小孩们半天连割带薅,也只是一平篮。草少见轻,趔着腰就会被人发现),大模大样地带回了家。

带回家后,在满怀美美吃一顿煮北瓜饭时,却被母亲连哄带诈地追出了来历。于是,我迅速故技重耍——一讨(好),二哭,三跑来应付。最后,我还以停学、投水相威胁。然而,这次母亲却拽着我不依不饶。

最终,一阵可怕的刺条还是暴雨般,落在了我稚嫩的脊背之上,同时也打到了我的心上。因为,那暴雨般的刺条落在我身上的同时,也打在了母亲的另一手臂之上——母亲的另一手臂就垫在我的脊背之上!

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的抵赖、滑头和逆反,有的只是鼻涕横流,失声痛哭和疾首痛心!

我的母亲生活于二十世纪三十至八十年代,一段缺吃少穿的岁月。她的一生似乎全都面临或面对着,缺衣少穿、缺医少药、缺这少那。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她每当面临或面对各样困苦,在抗争来抗争去之后,总会苦笑着说出一句口头禅——“明天兴许会好的”!

比如,在我记事到十几岁间,我们家的住房因为地势较低、基石不牢,每年夏秋时节一下雨,屋后的雨水一定会穿墙(基石)而过流进屋内。雨大时屋内就像堰塘一般,地上的鞋帽、座椅,甚至锅碗瓢勺、桌椅板凳等,都如舟船一般四处飘游。如此一来,不仅家人寒冷不堪,更时时担心房屋会突然倒塌下来。因此,不管白天黑夜一遇下雨,我的母亲便不停地把屋内的积水舀出屋外,并时不时地冒雨到房后去查看积水。惊恐的我们虽然也会帮助母亲舀水,但更多的是惊惧和呼喊。而这时疲惫不堪的母亲总会对我们说:“明天兴许是晴天,明天兴许会好的!”

再比如,我小时候因为天灾人祸(大跃进、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等等),家住处伏牛山区的我们,也常常为没有做饭烧柴而发愁。每年春秋连阴雨时节,家中总是烧了这顿没那顿。有道是:“大雨纷纷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害怕”。若遇上十天半月的连阴雨,各家更是叫苦连天(家中有劳动力、有柴禾垛的除外)。这时,我的母亲总会淋雨到外面捡拾一些青禾湿柴。然而,捡拾回的青禾湿柴难以点燃。每次做饭总要从床铺上的篙荐(草苫)上,抽拽一点干草做燃火,以至于一个雨季过后艰难制备的篙荐被抽拽得不成样子。就这样,较多的时候还是难以点燃(那时候,2分钱的一盒火柴向人借也是论根儿的)。

为此,我的母亲总是在每顿饭做好之后,就趁热把湿柴禾放到锅灶里烘炕。但这炕柴禾也很是恼人的——放早了会自燃,放晚了炕不干。因此,在没柴做饭时,尤其在炕柴中白白浪费一灶柴禾时,我们总会叫苦连天或咒骂不止。然而,这时候的母亲却依然会苦笑着对我们说:“明天兴许是晴天,明天兴许会好的!”

更令我难忘和锥心的是,我的母亲面对自己的病痛。我的母亲生活在缺吃少穿的岁月,因为缺吃少喝,五十多年间‘心里疼(胃疼)’了三十多年,并由此早早离去。我每次听到有人说“焦裕禄用茶缸顶藤椅止疼有点假”时,我就会恼羞成怒地和他理论。因为我真切地见到过,我的母亲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只不过焦书记用的是茶缸,而我的母亲常常使用拳头、筷子和擀面杖。我的母亲每次心里疼,不仅用拳头、筷子和擀面杖顶压,还有很多时候漫床滚、满屋蹦。小小的我曾无数次在母亲疼痛难忍、万般无奈时,怵悄悄地求候在同村医生家的门外。

而那高贵医生却总是推推脱脱,要么不去要么遗忘九霄(当然,较多的是因为人家去看了,我们也买不起药、打不起针)。但那时想到妈妈在屋疼痛难捱,人家却无动于衷时,一种模糊的、刻骨铭心的恨便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但就是这样,直至到最后,我的母亲因胃痛到胃穿孔、到手术后不治而去,她总是在疼痛时或疼痛过后,苦笑着对我们说“明天兴许(病)会好的!”……

三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在母亲“明天兴许会好的!”激励中走过无数个好好的明天。可谁能告诉我,我的母亲自己会有“好的明天”吗?

母亲,苦命善良的母亲,您在天堂一定会有无数个好好的明天!

前些天领导让办公室的同志写个报告,同志随即答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便无话。但是,我很想对他说:“你可知什么叫无米之炊”?

我小的时候,我家唯一劳动力的父亲在外从事革命工作。家中上有七十多岁的奶奶,下有挨个四个未成年哥弟。在大集体时代,因为没有劳动力我们不说经常吃糠咽菜,也是吃了这顿没那顿。因而,我的母亲就常常为我们做“无米之炊”。

在“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年代,我母亲做的“无米之炊”多是是“三红转”。一种是红薯干饭(我们管蒸米饭叫干饭)。红薯干饭是什么样子呢?就是每年夏秋时节,母亲为了我们填饱肚子,就把一些新鲜的芽子红薯(从种薯上剪下芽苗直接栽种而生出的红薯叫“芽子”,从早期栽种红薯秧(藤)上剪截薯苗,栽种生出的红薯叫“秧子”。“秧子红薯”水分和糖相对较大,易下窖长久储藏,可作来年的薯种。而“芽子红薯”下地早、生长期长,水分少淀粉多,不易储藏可晒薯干,是制作淀粉及粉条的上等原料)冲洗干净,用菜刀切成手指样的薯条(太细蒸熟后容易粉碎),像蒸馍一样放到锅中蒸熟。蒸熟后揭开锅盖子,在其稍加冷却后拌上准备好的蒜汁,或姜汁、辣子汁(当然了,条件具备三样合做的“三辣汁”是最好不过的 )。这红薯干饭虽然没有粒米,但吃起来倒是很改色儿、很耐饥的。

另一种是红薯面凉粉儿。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我的母亲总会一吃过早饭,就把大半锅清水烧开、搅和上一两瓢薯面,而后边烧煮边搅动(防止糊锅和夹生)。待锅中的粥糊完全煮透煮熟,再把它起到饭盆中,直到完全冷却凝成一坨。等到中午我们回到家中,母亲便会把凝结好的饭盆反扣过来,每人粗细不等地切上一碗。吃法自然与用豆面、红薯淀粉做成的真凉粉儿一样的了。虽然因薯面粗糙、含有坏红薯面,甚或带有沙粒等,做出的红薯面凉粉儿有些瘫软、有点苦口,也不够滑溜,但对于当时的我们也是相当地解馋的了。

还有一种叫红薯面饺子。以往困苦年代,白面(小麦面)相当紧缺,杂面(豆面、红薯面等)又擀不成片。我的母亲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总会时不时地为我们做上一顿红薯面饺子。啥叫红薯面饺子?又是怎样做成的呢?其大致做法是将酸菜剁碎,拌上油盐、辣子、葱姜等做成馅儿。馅儿准备好之后,抓一小把红薯面于手掌中,然后伸开手掌,取带有适当水分的“饺子馅儿”少许,放到手掌中的薯面之上,再攥紧拳头用力一握,一个秃耳饺儿就搦成了。摆满一拍子(草莛扎制的锅盖子)时,入眼一看好似一个个匍匐的小白兔一般很是惹人。不细看,像极了家常的真水饺。这样的红薯面饺子吃起来黏黏的,虽然没有真正的水饺好吃,但也很改色儿、很解馋。不仅为寒冬里的我们增加许多温暖,而且也为我们贫苦的岁月平添了许多美好。

其实,像这样的无米之炊还又很多。比如春天时母亲用柳芽、槐花等,做成的各样菜饼、菜团。夏天里母亲用红薯面做成的红薯面面条,秋季中母亲用桃黍面(高粱面)做成的窝窝头,冬日里母亲用玉米糁烙成的饼馍馍等等。

我的母亲虽然算不得巧妇,但她的的确确为了我们的生存,为了我们的成长,做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无米之炊。

由于营养不良、吃食不忌,我小时候一直“烂鼻子”。轻时两个鼻孔下鲜红两道,重时鼻子以下及至整个下巴都烂得没有皮面。

血红的嫩肉整日里鲜红鲜红地露在外面,风一吹干疼干疼的。因为没有干净的手绢和方便的清水,疼痛难耐时就用唾液湿润。结果,越是这样越是烂得厉害。厉害的实在没法治了(其实,因为缺钱压根没就过医没用过药,只是用些民间偏方),我的兄长就建议用食盐煞一煞。

我难受得实在没法也就点头同意了。当一把生盐一下子捂到伤口上时,我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了“疮口上撒盐”的滋味——疼痛钻心,撕心裂肺、忍无可忍、痛不欲生。而背过脸的母亲在我杀猪般哭嚎时,早已由声声叹息转为失声痛哭。

母亲不忍我这样的难受,便带着我去到离家十里外的的姨家。那姨并非亲姨,只是和我的母亲同名同姓罢了。虽然不是亲的、虽然也不富裕,但对我们的上门还是较为热情的。不仅管吃管住(当然是家常的粗茶大饭,破屋烂床),而且还专门依照民间偏方,用黄蜡(蜂蜡,蜜蜂分泌出的一种脂肪性物质)为我炸制核桃仁吃(说是去食火),用羊胡子灰(山羊胡子烧成灰)拌香油涂敷。

因为偏方说,炸核桃仁非晚上睡前吃不可,灰膏非睡着后敷抹,我和母亲便在那姨家“赖住”几天。期间,母亲见到那姨家的表姐会织袜子、手套,并说拆两双手套就能给我织一双棉袜(当时正流行拆机织白线手套)。我的母亲经过再三犹豫,最后掏钱让她卖两双手套给我打一双袜子。母亲说我已是高小生了(小学四年级学生),没有像样的衣裳,就先弄双洋袜子吧(母亲管线织袜叫洋袜)。

那表姐倒是手快,两天一夜就给我织好了一双还算好看的洋袜子。然而,把那洋袜子拿到我的脚上一比,母亲便哀叹起来——那袜子比我的小脚小去一大圈,根本穿不到底。母亲说“两双手套怎么弄这么小的袜子?”那表姐姐狡辩说是棉线太缩水(其实是她自己留了线,要给自己织东西),并告她妈说我妈讹骂她。为此,我母亲不值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当母亲领着我带着愧疚和委屈往家赶时,我又耍起了无赖——嫌走的太远,不停地叫唤“跑不动”。正在我不停地叫唤时,在我们公社(乡政府)当干部的瞿姑父(本家堂姑父),骑着自行车同向而来。于是,我的母亲不加考虑就舍脸把他拦下,要他把我捎带一段。然而,那干部姑父看了看寒酸的我们母子,竟然二话不说搭上车就飞跑了。母亲望着飞远的干部姑父,泪水再一次挂满了脸颊。

年幼无知的我啊,哪里知道母亲的痛苦和无奈。然而,母亲扑簌簌的眼泪早已悄悄钻进了我的内心。

后来,听说那个表姐因为不满所嫁男人的殴打、把那个男人捅死被判无期徒刑,那个当了更大干部的干部姑父也在一场大火中烧死了。对此,村里人和我的母亲全都惋惜不已,而我却是幸灾乐祸,大快人心!

数十年一晃而过,倏忽记起往事,酸楚过后总是想:那时的我是否不够厚道?但终无满意的答案!

寒风中,望着一头渐行渐远的大黑猪,憔悴的母亲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地上——那是一九七八年冬天腊八节的前一天。

那天早上,家人刚准备吃饭,队长就领着公社食品站的收购员上门了。虽是已经约了好几天、虽是有所心理准备,但见到拖着大绳、扛着大称的人们,母亲还是有点惊慌失措——不仅没给来人打声招呼,反而折回灶房舀两大瓢凉水倒进了饭锅。而后随手一搅,舀上一瓢直奔猪圈,手一扬倒进了猪食槽中。

“这是弄啥哩?这是弄啥哩?”愣怔的收购员回过神来立时呵斥起来。跟随的生产队长也附和道:“老李,你可是个好人啊!”

没心没肺、憨吃贪睡的猪啊,你是否知道母亲喂你的最后一餐,并非为了临时增加斤两,而是对你满满的爱怜和不舍——因为你陪伴了她一年、她精心侍奉了你一生!

依稀记得你是头年腊月进的我家。母亲赊账从邻居家把你逮回家时,你还不足月,只有六斤来重。虽然小肚子鼓鼓的,身子却是病歪歪的——那是别人挑剩下的,是打了折钱的。

刚抱回家的几天,母亲专门为你拾掇了个藤筐,藤筐里塞了大半筐碎草。惊魂不定的你钻进碎草不肯出窝,母亲就一边“猪儿猪儿(可能是换茬太快吧,母亲都管小猪叫“猪儿猪儿”,对大猪叫“唠唠”)”地叫着,一边用手给你不停地挠痒痒。喂你时,母亲特意煮了熟食儿,放凉用小瓦盆盛了送到你嘴边。就这样,你吱吱哼哼了两三天才完全习惯下来。

不几天的功夫,你便滚瓜腰圆,满地撒欢了。像个笨笨的小熊猫样,母亲去哪你去哪。这个时候我们才看清你的长相:通身乌黑,四蹄粉白。头上最突出的是嘴巴和鼻子,两片梧桐叶儿似的的耳朵直插两边。四肢短短的,身体有些笨重。屁股上一根细短的尾巴还打个卷儿,是那样的憨厚可爱。

见你活蹦乱跳,满地撒欢儿了,就由你院里、屋里、灶房随意钻,只是把你的吃饭家伙改到了猪圈里的石槽。说是猪圈,不过是院墙跟没挡没拦的一角、墙角半人高处搭了个扇形草棚儿而已。那石槽儿可是用石头凿成的,放在那里人不挪猪不拱,已经用了“猪老好几辈儿”了。

有毛猪娃乱哼哼,没毛猪娃也过冬。你到我家时正是寒冬腊月,无论是泔水或菜粥、剩饭,母亲总要给你加热并用手搅试了才舀给你。见你稀毛直立,身子发抖,母亲不仅一遍一遍地为你添加热食儿,而且把你拱乱的猪窝拢了又拢。因而啊,那个冬天你的身上总有擞不掉的短草碎屑。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你刚要放开身段长个,那个走村串户、肩抗竹竿(竿头挑着红绳绑着一绺猪鬃)的“坏人(骟猪匠。我们小孩子叫他坏人)”就上门了。那坏人将小猪拉到跟前撂倒地上用脚踩着头,让兄长拉起两条后腿,下手捏捏便一刀下去,再一挤一切,可怜的“猪儿猪儿”便净了身子。净了身子的“猪儿猪儿”嗷嗷叫几声、哼哼一天半天,便开始疯长起来。

疯长起来的“猪儿猪儿”变成“唠唠”的时候,便开始不安生起来:吃饱吃不饱总爱往外边跑。母亲一旦发现你不在院子里,立时像丢了孩子似的四处“唠唠”起来。拱了人家的菜园、啃了人家的庄稼,母亲就要遭白眼和数落,甚至赔礼道歉,赔钱赔粮。从此,你个白蹄猪不得不终日披枷带锁(脖子下栓着一根长木棒,我们叫绊脚索)。

在人们缺吃少喝的年代里,喂猪大多是清汤寡水的刷锅、洗碗恶水(泔水)。好的时候也只是在恶水上面撒上一把谷糠。麦麸子在打面时,为了免去加工费已经兑给人家了。有时留下的一点,还要喂给嬎蛋的鸡鸭呢。不过,你这头白蹄猪来到我家还算是比较有福的。因为,我的母亲总是想尽办法给你弄吃食儿。

春天里,她会捋些榆树、槐树嫩叶儿。夏天到了,她就给你薅点拉拉秧、马齿菜。秋天里,她给你割些红薯秧。冬天冷了,她就把刚刚挖出的红薯煮烂、捏碎了去喂你。平日里,总要隔三差五地给你煮上一锅老菜粥(那时,我们是为“三线厂”供应蔬菜的蔬菜生产队。菜地、菜场总有可捡的黄菜叶、老菜帮)。你个邋遢货,整日里把个猪头拱得满是臭泥烂粪的,并且每次吃食儿前总要把两个臭前蹄扒到食槽里。因此,在你每次挑肥拣瘦一通海吃后,母亲就要用手把你吃剩的半槽子脏东西弄个干净。

长大后的你虽然终日“披枷带锁”,但你的胃口不但不减,反倒越来越大。为此,母亲总要每天起早给你煮上一大锅“小灶”,每顿给你喂上一大桶。进入秋天后,在红薯叶、红薯秧、烂红薯的堆拥下,你一下子由先前的五六十斤长到了一百多斤。

长到一百多斤的你,突然萎靡不振,啥食不进。母亲急得又是给你灌绿豆水,又是拿鸡蛋喂你。实在没法儿,就叫来上院的大叔,用剪子生生地把你的大耳朵剪了个豁子(农村叫放血疗法)。虽然你嗷嗷地叫了一阵子,但不到半天功夫你就欢实起来了……

转眼间数十年一晃而过,但那年母亲瘫坐在寒风中的一幕,及至喂养那头白蹄黑猪的一些个琐碎,却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之中,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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