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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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望一眼田间即将熟黄的麦子，内心总会油然地充满无限的敬意：人间麦子如爹娘！
麦子还是一粒种子时，就要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必须日曝令干，及热埋之”，使其在密闭状态中饱受持续高温的闷蒸（防虫蚀、霉腐）；“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霜降到立冬种麦不放松”，“立冬到小雪种麦显晚些。”在寒风乍起、寒冻降临时, 人们穿上了厚衣、花卉搬进了暖房，就连供水的管子也裹上了厚厚的石棉，而麦子却被决绝地抛撒到了田野冷地；对于立身之地，麦子们没有任何可选的余地。它们不像稻谷们毫无悬念地，直接分配到平坦、肥沃、细水长流的水田。也不能够像越冬的蔬菜们经了特批，高派到玻璃也或塑料薄膜罩起的温室。不管是水田、旱地甚或是乱坟岗，也不论干旱、水涝甚或是盐碱地，麦子只能是随遇而安；播种呢？麦子不能像稻谷一样要先于育出秧苗，等到天热水暖、万物适存时，才开始一点一点地移栽到肥沃、平坦的大田。也不像粗食杂粮的红薯，要先在暖暖的温室培出芽苗，等到春暖花开、雨水充足了，才一棵一棵地倒栽。麦子只能在寒风中成把成把地撒下去，不论地陡笼斜、沟深土浅，也不管是稀是稠，一切听天由命。
秋冬的劲风吹枯了草木、吹干了大地，小小的麦粒儿在干渴和寒冷中苦苦地挣扎。播种三五天后，它们便顽强地拱出了硬土, 探出了嫩嫩的绿芽。一开始星星点点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几天工夫，就扑面而来绿染大地了。这时，严霜却一次比一次猛烈。大地上先前还是葱茏的庄稼、蔬菜和草木，一夜之间被寒霜击得奄奄一息没了精神。西北风呼啸着向大地一次凶过一次地扑来，除了山顶的几株松树、墙根的几棵竹子，生命的绿色似乎就只有寒冷的土地上那一片倾情的麦苗了。
随着一阵凶似一阵的寒风，天上的雨水化成了皑皑白雪, 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下，郁郁葱葱的树木们如木乃伊般赤裸裸了无生机，汹涌澎湃的河流似僵虫般直挺挺了无气息，万紫千红的花草枯萎萎几无踪迹，趾高气昂的人们萎缩缩满脸苦凄……各样生命仿若全都凝固了一般。然而，就在这万般萧杀中，一片片生命的绿色却醒目地呈现在四野大地，那就是维系我们人类生命的上等食粮之棵苗——麦苗。皑皑白雪中只露出尖尖叶稍的麦苗，在整个冬天、在凛冽寒冻中顽强地独自绿着。绿得那么活泼靓丽，绿得那么清新脱俗。在漫长的寒冬里，那绿不仅滋润着人们的目光，更温暖着人们的心房！
人们都说“麦盖三床被，头枕蒸馍睡”，其实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把幼嫩的麦苗按倒，继而使之以长久的封冻，直到抬不起头、喘不过气。“雪深一尺则入地一丈”，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热量。就连“我花开后百花杀”雄心勃勃、傲气十足的的菊花，也早已枯萎得没了“人形”。而麦子为了冻杀害虫，不得不咬紧牙关用信念维系生命。整整一个冬天不仅不曾生长反倒虽生犹死——小麦冻害是广大北方麦区麦子们不可逾越的灾害。虽然多数小麦是经过抗寒历练的，大都能忍受零下20度的低温。然而，地温一旦低于零下23度，死苗现象还是特别严重的。麦子们在静穆中冷却自己，拒绝一切喧哗与骚动。在寂寞中苦苦等待，在等待中苦苦坚守，在坚守中坚定着孕育金穗的最高信念。
当暖阳驱走寒冬、第一缕春风从山梁掠过,经受漫长寒冬摧残和蹂躏的麦子，艰难地伸展一下腰身后才缓过神来。它们经历寒冬的洗礼，虽现憔悴却精神昂扬。株株清纯的麦苗相依相扶，牵牵连连一派生机。谷雨过后，个个都如逞强好胜的小伙、情笃初开的姑娘，个个全都开始可地劲疯长起来。你若留步田间地头，一定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拔节声。
这时，畏霜惧雪、怕寒嫌冷的各样植物也开始翘首弄姿，喷绿吐翠，竞相招摇。而长期匍匐在地的麦子不仅起身挺直，而且花开得也很小、很淡。南风过后麦芒上空空荡荡的，好像压根没开过花似地。在姹紫嫣红的吵闹中，它们通身油绿，随风起伏，绿浪千层，尽显自身的朴实无华。油亮油亮的麦苗犹如贵妇人床上、快要滑下的绿绒毛毯光滑黝黝，层层波浪。叫人一望，眼前立时就浮现出“麦浪滚滚，万里金黄”。
春雨贵似油。刚刚起身的麦子人热切地盼望着雨水的到来——它们已经干渴一个月了。可是老天似乎要和麦子比耐心，从早盼到晚没有一丝云彩。于是，麦子们不得不开始饱尝干渴的煎熬。三个月不下雨，山梁的麦子挤出仅存的乳汁给孩子——硬撑着灌浆了。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初夏，热风一阵强过一阵，不经意间炎热已经占领了山坡低洼。似火的骄阳几乎要把地里的麦子点燃了，但人人都担心“摇扇急死麦”再热也不摇扇纳凉。可麦子已经等不及了，它们怀揣着天地的指令，不管播种早晚，也无论是否获得应有的给养，全都在既定的时刻焦黄熟透，一齐涅槃了……
麦子于头年秋后播种，次年初夏收获，是惟一经历秋、冬、春、夏四季的农作物。它们在萧瑟的秋风中扎根展叶，在严酷的冰刀雪阵中忍耐坚守，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拔节抽穗，在烈日炎炎的阳光下凝粉灌浆。尝遍苦楚的麦子，虽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但最终呈现的确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辉煌。虽因寒冻、干旱及给养不足而籽不饱粒不满，但奉献的粒粒麦籽磨成面后，却依然细白如雪，清甜纯香。
回想一生饱受千辛万苦，却始终不屈不挠的麦子，多么多么地像我们那吃苦耐劳、与世无争、乐观向善的爹娘。我爱我的爹娘，更须礼赞如爹似娘的小麦食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