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吧,起来吧,赶凉快担几担水,把菜园的豆角、茄子浇一浇!”天刚麻麻亮,家里的“绣子(主妇)”们就喊叫起来。
夏日早晨麻麻亮的时候,也只是四五点的样子。四五点钟,各家男人们便在“内当家儿”的一遍遍哄叫下,松松垮垮地去到到自留地里,或担或提,开始对蔫头蔫脑的茄子、豆角施救。攒劲紧干的时候,脊背上越来越热烘、身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集起来。肚子狼掏了一般的时候,才汗流浃背、满身泥土地回家。
回到家中,汗如雨下地草草吃了早饭还不能休息,因为里沟和河边的秧苗该蹬(为稻子松土除草)二遍或三遍了。原本想,到水田里蹬秧会凉快和轻松一点,但等下到田里才知道这活也是很受罪的:赤脚把秧苗根部的泥土生生地翻一遍(松土的同时把杂草盖到下面),不大一会儿就会叫人的双脚麻木难忍;在蹬泞泥土的同时,还需要时不时地弯下腰去,把长高了的、夹杂在稻稞中的猪牙槽、稗子等杂草认真地拔除。而每一次薅拔,双臂、脸面、脖子及其胸膛等肌肤,都要和刺辣辣的稻叶亲密地接触。亲密接触的直接后果是,有血有肉有知觉的肌肤火辣辣的痒痛;因薅拔的稗子等杂草较大,不能埋于稻稞下的泥土里,还需要将其缠好使劲扔出田外(防止在田间复活)。抛一次挺好玩,抛的次数多了不仅弄得满身泥水,而且也叫人双臂酸痛不已。干的虽是蹚水的活,头上的太阳却是火辣辣发烫。戴上草帽闷热,摘掉帽子火烫。穿着衣裳捂热,脱去衣裳刺拉……一晌下来叫人急头怪脑、浑身瘫软。
急头怪脑、浑身瘫软地赶回家,先是来上大半瓢井拔凉水,也或水芹菜、鱼腥草等清热解毒、袪火防暑的“蒿草”熬泡的、凉透的“凉茶”。等胸中通泰了才端起海碗,蒜汁捞面条、红薯面花卷馍也或玉米面饼子等,不管三七二一地胡乱吃上一通。胡乱吞食的时候,满身的汗水如同山溪一般,早已沟满河平,恣肆横流。
正午的大太阳高高地悬在天上,火球般烘烤着大地。各样庄稼和树木全都病了似的枯蔫蔫耷拉着,房荫树荫以外的地皮滚滚发烫。这个时候别说下地干活,就是在太阳底下走一走也会热晕的。父亲、兄长们挥汗如雨地山吃海喝一通后离开饭桌,望一眼火辣辣的阳光骂骂咧咧:“该死的日头,是个煤球也该烧透了。”于是,乡村盛大的歇晌开始了。
歇晌最先起自于最先丢下饭碗的父亲们。他们抹着不断线的汗珠子,不拿扇子、不带铺盖、甚至连个枕头也不找,赤裸着上身、趿拉着破鞋,不洗也不涮,直接去往过屋也或门楼下的柴床轰然倒下。门楼下或许有风或许没风,但总是不大的功夫便鼾声震天;已经成年的哥哥们呢?刚刚成家的自然是粘着花嫂子,回到刚配了新床、新席、新枕头的“洞房”里去了。“洞房”里真的不热吗?好奇的孩子多次想进去瞧瞧,但那个破门也关上了;未成家的则是揭了床上的烂席片,去往房前屋后的大树下或树林中,仄仄歪歪地席地或就石而卧。虽然听不见鼾声,但看到睡相很难看时,他们已经“睡死过去了”,任凭五雷轰顶也难以醒来;待父兄们都“倒下”了,爷奶们这才拿了名义上破扇子,有意无意地说着似懂非懂话儿,回到与他们年龄相仿或比他们年龄还大的老屋躺下。躺下也睡不着,只是为了响应这盛大的歇晌。
父兄、爷奶都歇了,大姐小妹也跑邻家闺蜜那照镜子、扎头绳去了。忙了大半天的母亲才随手拎把小凳小椅,来到父亲酣睡的门楼下,赶做一年到头都做不完的针线活。原本是打算好了要赶出多少多少活的母亲,在父亲如雷的鼾声诱惑下,不大一会便栽起嘴来(打盹),以至于手中的针线活散乱地落在了地上;火辣辣的太阳,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大天上肆无忌惮地地吐着火放房着热;屋檐下从来没有吃饱过的老黄狗,半趴着血舌头吐到最长;树荫下的牛儿们眯着眼,大嘴巴一下一下不停地咀嚼着;树梢的知了像是捏着脖子的大手一直不曾松开,始终声嘶力竭地“咧咧”着……就这样,整个乡村还是在光天化日下沉寂了。
一切都沉寂了吗?不,一群浑身是劲的半大屁孩们,正趁此大好机会溜出了家门。他们偷了母亲的缝衣针,在灯头上烧红握个小钩,再用母亲拆被子拆下的长线把它系到一根半截不长的竹竿上。然后,扬眉吐气地扛了这亲手做成的钓具奔向村外的稻田。来到稻田埂上,他们随意地撕一片黄灿灿的北瓜花儿、胡乱地挂在缝衣针做成的小钩钩儿上。轻轻地吊入稻垄里一上一下地一提,就有肥大而鲜活的青蛙被长长的细线提上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是一大串;更有胆大家伙们忘掉了大人们“晌午头鬼露头,晌午错鬼推磨”的谆谆教诲,一窝蜂地奔向河流、潭涡也或堰潭、水库,去疯玩那他们最最高兴的戏水、游泳也或“猪打泥”。
乡村的午休不像城里有限制,最多到三点。而乡村的歇晌会一直到,火热的太阳偏西了很多了方才结束。打了无数个盹又始终不肯躺下的母亲,看着西屋阴凉的宽度,试试摸摸地叫起“睡死过去”的父兄。不胜厌烦的父兄起身后不洗也不涮,喝上大半瓢凉水、戴上草帽或名义上草帽,便开始了“后半晌”的劳作——干渴很久的玉米、大豆们,正眼巴巴地盼着他们走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