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问沧桑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长安十二时辰》“热”不“热”咱不敢妄说，但“男二号”李必和“男一号”张小敬倒是有点热。而李必的历史原型就是拼力辅助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帝，并封侯拜相的大才李泌。

一

李泌，西安人。生于公元722年，也就是唐玄宗当政的开元十年。据说他自幼聪慧过人，有神童之誉。不仅被唐玄宗召见，还受到张说、张九龄等大人物的高看。逐渐长大，逐渐精通黄老、列庄等学说，经史著述读得烂熟，对《周易》尤其通熟。他想积极用世有一番作为，又不愿陷入世间亘古不变的尔虞我诈。一直过着终年吃素的独身生活，来往于华山、终南山之间。

天宝年间，他从嵩山到长安献上《复明堂九鼎议》。玄宗命他宣讲道教经典《道德经》，听后甚为满意。让他当官儿他不肯，就让他供奉东宫，与时任太子李享为布衣之交。宰相杨国忠是玄宗宠妃杨玉环的一家子哥，凭借裙带关系作威作福，因嫉贤妒能，对他横加刁难和排挤。说他讥讽时政、妄议朝廷，玄宗下令将他斥逐到湖北蕲春。他索性躲进深山修道，寄情于山水。

李泌归隐没多久，唐之大劫——“安史之乱”爆发了。逃亡路上太子李亨在灵武成为唐肃宗后，他接受新皇邀请帮助唐肃宗制定了“攻取范阳、缓收两京”的战略方针，以最小的代价肃清了分布在河北、河南和关中的叛军。

在侍奉肃宗期间，他虽然没有担任实职，但权力却超过宰相，由此引起李辅国、崔圆等头头脑脑的嫉恨。由是，两京收复后，他便主动离开朝廷遁入衡山，由此躲过凶险的挤、压、轧。

归隐没几年，伟大的唐玄宗、肃宗相继永垂。新即位的唐代宗因为感念李泌昔日护过自己的恩德，又将他召入朝堂做官，并强迫他吃肉、娶妻。做了几年高级顾问后，因不肯依附于权相元载（就是《十二时辰》中的那个奸猾的大理寺评事），结果被排挤出朝，担任江西法官（江南西道判官），直到元载伏诛后才回朝。然而回朝没多久，又遭到另一位权相常衮的嫉妒被外放地方，后迁任杭州省长。主政杭州期间政绩颇佳，深受时人好评。

到了唐德宗时他再次被请回，任命为宰相，封邺县侯。李泌在相位上勤修内政，充裕军政费用；调和将相关系，力保功臣李晟、马燧；对外与回纥、大食结盟，遏制吐蕃对边疆的侵扰，真可谓兢兢业业、成绩斐然。贞元五年三月，仕宦生涯近半个世纪的李泌寿终正寝，享年68岁。

二

李泌历经唐玄、肃、代、德四帝，可说是真正的四朝元老，可他视功名富贵如敝屣。为肃宗献计时，坚决要以白衣人的身份效力，以此表明自己没有政治野心，以避免卷进争权夺利的斗争旋涡；在帮助肃宗和玄宗理顺关系、收复长安之后他便选准机会，力请肃宗践约准许他归山。肃宗不解地问他:“我同先生忧患多好几年了，现在该一同享乐了，怎么急于离我而去呢?”李泌说:陛下任用我太重，宠任我太深，不许我走就是杀我了。”肃宗说:“我能杀先生吗?”李泌说:“陛下一直对我这么信任，有些事儿我尚且不敢说。等天下安宁了，我哪敢再说什么?”肃宗这才准了他的请求，去了遥远的湖南衡山。

后来，代宗将他从衡山征回，并遵循肃宗时旧例，赐他紫色服装、任做翰林学士、在皇宫中建置书院让他居住，并时常同他商议军国大事。代宗多次让他当宰相，他都坚辞拒绝。有一年端午节，王公贵族都向代宗贡献物品，而李泌没有任何表示。代宗问他:“只有先生一人不曾献物，为什么?”李泌说:“我住在皇宫中，所有穿戴全是陛下恩赐的，有的只是个躯体而已！”代宗借机做出重要指示：“先帝想以宰相职位屈待先生而不能如愿，现在先生既将躯体献给我，就由不得先生自己了。”由是，年过半百的李泌这才被迫过上世俗生活。

满招损，谦受益。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德宗要授予他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的头衔儿，而他坚决要求去掉“大”字。后来获奖授称号的人也多引李泌为例，不敢妄自称“大”。李泌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后，依然常常以世外神仙自居，甚至不惜以神仙光顾、麻姑送酒等荒诞的形式宣示于众。特别是当谎言揭穿后，他竟然能够泰然处之，毫无愧色。人们都说他过于荒诞怪异，其实他是为了让伙伴们清楚，自己无意人世间的权利、竭力与权力中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罢了。

三

《十二时辰》说李泌几多努力，帮玄宗的太子李亨固位，史书没讲咱也不乱说。但李泌力保唐代宗、德宗、顺宗周全确实是真：45岁的老太子李亨“意外”即上任，还来不及确立新太子。在北赴灵武的路上经常遇上盗贼，他的次子建宁王李倓骁勇多智，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卫士簇拥在他的周围，和盗贼展开激战，保卫了他的安全。因此，肃宗想任命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泌见微知著，担心会影响固有秩序，给动荡政局火上浇油，就提醒说:“建宁王诚然是元帅之材，但他的哥哥广平王（后来的代宗李豫）是嫡长子啊。”无所计虑的李亨说:“广平王既然是嫡长子，何必还当什么元帅!”李泌进一步提示：“太子是虚名，元帅有实权，二者的分离势必会造成政权的分裂。”肃宗这才作罢。如不然，建宁王和广平王之间会不会再弄出个“玄武门”呢？不好讲。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叫“一瞬间，就有一百万个可能”！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李倓为人正直，多次向肃宗揭露李辅国、张良娣（唐玄宗母亲昭成皇太后的妹妹，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姨妈。选入东宫宫后成为李亨的妃子）二人罪恶，二人便诬陷他欲谋害其兄广平王李豫，肃宗听信谗言立马赐死。张良娣成为肃宗的皇后，愈加干预朝政，并阴谋废立太子。李泌就用武周时李贤被废时作的《黄瓜台辞》规劝李亨：陛下已经摘了一个了，千万不可再摘了呀。”由是，才使得当时的太子李豫成为后来的代宗。

可能是权利作怪，帝王之家总是逃不开血腥的杀戮。在李泌晚年时，唐朝第十二任（含武则天和唐殇帝李重茂)老总李适（唐德宗，就是《大唐荣耀》中的那个“阔儿”）又要重蹈覆辙，欲兴废立之事：郜国公主是太子李诵的妃子萧氏的母亲，因“蛊媚(邪术)获罪。德宗李适在处置完郜国公主后，因怒责备李诵，并有废立太子的意图，李诵束手无策，不知所措。李泌便对李适说:陛下有嫡子(指李诵)却要怀疑，想要立陛下弟弟的儿子(指李谊)，那弟弟的儿子怎敢为陛下所信任?”德宗不满，语带威胁地说:“你违背朕的心意，难道不顾及你的家族吗?”李泌回答说:“我位居宰相且已衰老了，假使太子被废除，他日陛下后悔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却被自己杀了，李泌也不劝谏我’”。德宗听了总算受到感动，但仍然说:“我的家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极力干预?”李泌说:“臣现在独自承担宰相的重任，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任都归咎在臣身上。”他甚至说“臣敢用整个宗族的性命来保太子。”同时，李泌又转身安抚李诵千万不可气馁、不可自绝。就这样，李泌舍了身家性命、在李适面前争论了数十次，“德宗乃醒悟，太子乃得安”，李诵终成唐顺宗。

其实，李泌的功劳有很多，婆婆妈妈的唠叨这些，不是说他对大唐王朝的传延有多大功劳，是说他为那时的芸芸众生免受动荡之苦，才是最值得一说的贡献！

四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李泌活了68岁，也算古来稀了。然相对于悠悠天地，也不过是白云苍狗，弹指一挥。他从隐遁山林到委身于朝，由委身于朝到执掌中枢，由执掌中枢到致身宰辅，平定叛乱、安定秩序鞠躬尽瘁，周全皇室、荐护大臣不惜性命、反妥协、反割地作风果敢，强军事、搞经济事无巨细，对江河日下的大唐王朝，尤其是苦难的芸芸众生可谓居功至伟。从隐遁逍遥步入人世纷争，是为了不枉此生？居功至伟能独善其身，是因为淡泊名利？

人生天地意何在？白云苍狗问沧桑！

二〇一九年七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