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韭花到梦里

“……花，新鲜……花。”自由漫步于空旷的菜市小街，昏暗小巷深处忽然飘过一声飘忽的叫卖。复听细辨是“韭菜花，新鲜的韭菜花。”哦，原来有人躲在昏暗小巷深处叫卖韭菜花。

随了年岁的增长，早晚走动已然成为一种强制。早间散步自然选在空气清新的河边小道，而晚上走动却总要固执地穿行于菜市小街。穿行于菜市小街，既可边走边看、猎奇捡漏，又可大大消减对“强制”的抵触。

先前的菜市小街整日里人来人往，卖东买西，叫卖连天。附近的菜农也或独院老人，一人一摊，时蔬鲜嫩；失业、无业者小买小卖，丰富价廉；务工家属也或陪读家长们的小吃小喝，风味解馋；勤工学生远买近卖，新潮时尚……现如今随了“文明城市”、“文明经商”的广泛和深入，热闹不堪的自由小市及至大街小巷，仅存“早间天不明，晚时无明天”的片刻“鬼市”。一下子“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简直文明极了。

“韭菜花，新鲜的……花”飘忽不定。虽然不敢循声走进旮旯“鬼市”，但那辛辣的韭菜花却早已了然于胸：每年金秋时节，乡间菜园里一畦畦或一片片碧绿的韭菜，在秋风的吹拂下，定然会生出高高低低、细细嫩嫩、翠翠绿绿的长苔。长苔顶端就高挑着一簇簇洁白洁白的的小花儿。花儿虽小，然几十朵，上百朵凝集于枝头竞相绽放，也是霜白一片。走近了去，浅绿的花萼、淡黄的蕊丝更是惹人怜爱。轻缩鼻子深深一嗅，就有一股淡淡的、柔柔的辛香窜鼻入腔。

韭菜花锥型，总苞伞形花序，一簇有十几、三十朵。未开时白衣嫩包，绽放开来花片有6。花芯有子房，子房分3室。种子盾形色黑，质硬味辛，有补肝肾、暖腰膝、壮肾阳之功用。秋到冬将至，各家各户都要采摘一些韭菜花，腌制些咸菜过冬。这种用韭菜花做的咸菜酱，我们叫它“韭花儿”。而韭菜开的花，我们则专门叫它韭菜花。

先前，制作韭花儿很简单。就是把韭菜花连带嫩籽（籽更辛辣）择洗干净，用蒜臼等工具捣碎，拌上较多的咸盐（咸菜嘛当然很咸的。不过，原始的用意是防腐。）腌上一腌而已。只是殷实的家庭也或馋嘴的主妇，为了丰富口味方才再想方设法，添加些生姜、青椒等。添加了生姜、青椒的韭花儿，经了一定时间（一周以上）的腌放，辛辣咸香。倘若条件较好，把捣碎了的韭花儿，装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存放。吃不吃看一眼，仿若要冲出瓶壁的鲜绿也会惹得口水直流。韭花富含钙、磷、铁、胡萝卜素、核黄素、抗坏血酸等有益健康的成分，吃之生津开胃、增强食欲、促进消化。

韭花儿食用从秋天开始。如果足够多的话，可以常年食用。吃的时候挖一些放到小碟小碗里，兑上几滴小磨香油一拌和，韭香四溢。用筷头稍稍蘸一点放入口中，再一咀嚼，一种舒心的香辣从舌根升起，直通鼻窍、额头，整个口腔甚或胸腔都会泛出浅浅的辛辣。吃馍可以蘸，吃面可以拌。吃久了，就是喝碗稀饭也要来上一点。它可以做配菜，也可以充主菜，随食随取很是方便。 当下，它还是大小火锅店必备调料了呢。

由韭花儿的得来看，可说它是菜类吃食儿中的低档下品。然而在往昔贫困年代，它也是人们的珍馐美馔：村上谁家常常食得它，便名列大家富户；我们外出求学，有同学“炫富”一定是它；吃皇粮的父亲吃韭花儿，却是只见其吃不见其减（经常兑水加盐）。

“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追溯中国人吃韭菜的历史，当开始于春秋时代。从《诗经》阳春四月用小羊和韭菜祭司寒神看，今天我们吃涮羊肉离不得韭花儿，可能和当年的“献羔祭韭”有关呢。

“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与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季明文稿》、苏轼《黄州寒食诗帖》、王徇《伯远帖》并称为“天下五大行书”的，就有杨凝式的《韭花帖》。杨凝式是五代时梁、唐、晋、汉、周五朝元老，官至太子太保，一生狂傲纵诞，人称“杨风子”。说有一年秋天，杨凝式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恰在此时，宫中就送来一盘韭花儿。为表谢意，杨当即手书一封谢折送往宫中：“昼寝乍兴, 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韭花帖》章法独特，字句疏朗，笔致萧散，澄静精绝。因为是笔札随手而写，每个字都平和简静，意趣闲逸，而通篇又具装饰意味，给人一种疏宕旷远之感。

《韭花帖》被杨氏子孙献给了宋代朝廷后，一直是历代宫中珍品被皇帝收藏，直到清代乾隆。一封不经意随手写就的手札，连杨凝式自己也未曾料到，它会成为传世之宝。韭花儿使《韭花帖》名声大振，《韭花帖》又使韭花儿徒增名气，这不能不说是小小韭花的一个传奇佳话！

咸菜韭花，因其食用方便、物美价廉，很多人家都会在秋天里，想法多采摘一些韭菜花，而后再多多添加一些罢园（秋季扫尾）的好赖辣椒，腌制成坛成罐的韭花儿。韭菜花和辣椒等原料多了，就要上碾子辗轧。洗好晾干了的韭菜花、青辣椒、生姜等，倒在干净的石碾上，只需人力推转上几圈，鲜亮鲜亮的韭菜花儿就轧成了（现在机打的糊状韭花，不仅难吃更没嚼头，实在是难吃急了）。儿时，母亲们用小铲子把韭花儿刚刚铲进瓷坛瓦罐，我们便像猴子一般窜到碾盘边，把早就准备好的馍馍掏出来，专挑留有韭花碎屑处蘸。没有馍馍，就拿手指抿一点直接填入口中。那生鲜、无盐的韭花儿暴辣暴辣的，往往弄得我们口水涟涟，鼻涕横流……

凉风起时秋又至，痴念韭花到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