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有句名言,“文学即人学。”这句话一语中的,深刻解释了文学的本质属性,那就是不论什么样的文学作品,其根本任务是写人,人始终是文学作品反映关注的对象,也是文学作品服务的对象。科幻文学也不例外,不管它描写的事件如何超越时空,它的想象如何疯狂夸张,它的故事如何变态离奇,但最终描写的对象仍然是人,关注的焦点仍然是人类社会的复杂关系和人物的命运。道德与伦理、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以及美与丑、爱与恨、内心的宁静与身外的浮躁嘈杂,始终是永恒而不断翻新的文学主题。
作家蒋世杰的长篇科幻小说《核危机》(中国财富出版社2019年5月)正是这样一部直面人类生存安全和发展空间的作品。作品在涉及到人类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危机以及人的本性问题时,作者借书中人物之口说道:“两千五百年前中国的孔子认为,不仁不义是威胁人类安全的一大隐患,他开出的药方是对全民进行仁义教育,执政者施行仁政,创造一个仁爱世界,从此人类就能得以安生;而与他同时期的释迦牟尼则认为,贪婪、嗔恨、愚痴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人们通过修炼灭了贪嗔痴,也就断了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也就没有战争、杀伐和痛苦。近代思想家则从人类社会的生产关系中寻找根源,得出以暴制暴的结论,只要以暴力消除不平等的生产关系,建立一个大同世界,人类就可以高枕无忧,安享太平。可如今呢,硝烟仍然弥漫,贫富差距加大,悲剧每天都在发生……”对此,人类的精英们苦苦追寻良方而似乎束手无策。为什么?我们仍然引用小说中人物的话说,是因为“从古到今,我们都是从人本身以外寻找根源,然后开出药方,再从外部进行灌输。怎么就不换个角度,从人本身着手,从内部进行改造呢?”
怎样进行改造呢?本书似乎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把生物技术应用于人类自身,促进人类的演化进程,从而剔除其人人深恶痛绝而又束手无策的顽疾。这样,本书的主人公,一个意识能量超强的“袖珍婴儿”点点就在一群思维超前的知识精英的科学实验中诞生了。他出生不久,一个遍布全球的邪恶组织以其拥有的核武器和远程运载工具,向全人类发出空前的安全威胁。点点从意识上控制了他一生下来就鄙视他、企图加害于他,并背负经济犯罪嫌疑的父亲踏上了寻找威胁的根源,消除这一威胁的漫漫征程。他从亚洲追寻到非洲,在非洲找到同样在实验中诞生的另一个点点——滴滴。两人的组合使自身的超能进一步升华,再从非洲转战欧洲。在足迹遍及大半个地球的征程中,战胜了隶属于邪恶组织的国际制贩毒集团,全球性人口贩卖团伙、劫机分子、绑匪和他们的军事组织,最后潜入邪恶组织的大本营,将其核武器的控制系统化为一堆铁水,解除了寄生在人类机体上的一大毒瘤。
科幻作品不是将现实问题简单地幻想化。它在文学的百花园中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是独立的一枝。与其他文学样式相比,有其独特的属性。有人总结出科幻作品的三个基本特征,或说三个要素,即“科学元素”“逻辑自洽”和“人文思考”,是有一定道理的。科幻作品要以科学法则为基础,在此基础上展开超越性想象,使作品中所描写的人物、场景,特别是故事远远超越科学法则所实际应用的范畴。对此,在科幻文学界,一般分为“硬科幻”和“软科幻”两种。前者不能违背科学法则,不论多么离奇的事件,都能用科学原理进行“还原”,而且在创作过程中,将所应用的科学原理融入情节中进行细致的描写,让读者有种身临其境的阅读快感。后者往往“借用”一些科学道理展开想象,构造故事,对科学道理不做深入的解释和描写。《核危机》基本属于后者,它将所涉及的科学原理作为一种创作元素,一根红线,一个引子,营造一种具有科学幻想特质的艺术氛围,在此氛围中讲述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使读者在阅读中思考人类的生存境遇、面临的巨大安全危机、人类未来的走向以及人类的终极问题。
科幻作品尽管是以科学法则为基础,但它绝非科学著作,而是文学艺术。这就又回到本文开头的话题,套到“人文思考”的筐子里。它的根本任务不是探讨科学法则,归根到底还是要回归到文学艺术的本质上,把人作为它描写、评价的对象,塑造出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最终以人物形象感染读者,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核危机》成功塑造了点点、费统、凤晓萧、胡兰、匡野夫等众多个性鲜明独特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既带有科幻人物所具有的共同特征,又具有只属于自己的独特个性。费统固执,凡事都要究其根本,被书中人物善意地嘲讽为“理科生思维”的人。凤晓萧在选择性失忆后,表现出超凡的智力水平。胡兰命运多舛,性格温柔,关怀他人。匡野夫思维超前,敢于冒险。特别是点点这一人物形像,浓缩了人性的精华,代表着人类进化的方向,是一个独特的文学形象。这一形象包含着作者对人类终极问题的思考。作者显然不是要他停留在化解一场核危机这么简单的层面,而是想通过他,最终实现人的意识化,使人类文明在险象环生的宇宙间得以永续地生存和发展。关于这一点,在作者的另一部科幻小说中表现得比较彻底,这里就不赘述了。
蒋世杰创作科幻小说不是偶然的,而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的迅猛增长以及国际影响力的不断增强,随着全民科学文化水平的提高,对科幻文学的需求也在不断增长,科幻文学的市场随之扩大。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这种文化需求,中国科幻文学迅猛发展。特别在这十多年里,中国科幻文学作品出现了井喷式的发展,一批具有世界级水平的科幻作家和作品应运而生,成果丰硕,不仅使中国科幻文学走向世界,而且将科幻文学从中国文学领域的边缘地带推向文学舞台的中央。它将深刻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发展趋势。蒋世杰敏锐地感受到这股汹涌的文学大潮对文学创作的冲击,在十年前就开始创作科幻小说。他创作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太空少年》在互联网传播,受到读者青睐,并在《小说选刊》第二届小说笔会上荣获长篇小说类一等奖。
《核危机》距离《太空少年》过去了十年。十年间,作者对科幻小说这一文学样式的创作进行了深入探索。因此,前者比后者更加成熟丰满,特色更加显明。简言之,首先是立意新颖。作品从人的生物体入手,“借”现代科学技术特别是生物技术,将人“缩小其肌体,智慧其大脑”,经过代代演化,逐步实现人的非物质化,使人进化成纯粹意识化的存在,达到人类文明永续发展的目的。探索如此重大的科学前沿性问题,必然涉及到关于“人”的本质性、理论性问题,如哲学人类学、社会学和相关物理法则等,小说很少直接引用这些学科的理论成果,但读者会明显地感觉到,这些理论成果犹如“暗物质”和“暗能量”,有力地支撑起《核危机》的思想大厦。
在语言上,作品有特色。小说洋洋29万字,但语言干净洗练简洁,不加修饰,绝大部分情节是由人物的一连串行为构成的,读之有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阅读快感。如果没有比较强的语言表现力,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当然,在文本结构上是很符合读者的阅读习惯的,有一种美感。小说有两条贯穿始终的主线。一条是由“创造”了主人公的一群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组成的,另一条是由主人公解除核危机的一系列事件组成的。两条线索互相关联,互为因果,交替发展,张弛有度,详略得当,表现出一定的结构美。
总之。小说构思精妙,故事新颖独特。作者将科幻元素与现实生活有机融合起来,精心组织结构,巧妙设置场景,动作性强,矛盾冲突激烈,情节跌宕起伏,细节描写逼真。整部作品表现了人类心灵能够共同感受到的东西,使读者阅读时有一种身临其境而又充满期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