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皮冻

展恩胜

猪皮冻是东北餐桌上的一道名菜，是用猪皮与清水加八角、桂皮、葱、姜、盐等调味品经慢火熬制，待汤汁浓稠后，捞出调味品，盛放在盆或碗等容器里通过自然或是冰箱冷却，使猪皮和汤凝固在一起，食用时将其切成片、块等，沾以佐料，即可食用。

猪皮冻是家常菜，但不一定每家都会熬制，会熬的也像农村下大酱一样，一家有一家的味道。市场上卖熟食的，猪皮冻是必备品，亮晶晶的十分诱人，但害怕里面被打了胶，不敢买。饭店里的猪皮冻品种和花样多些，荤汤猪皮冻、清汤猪皮冻、带肉猪皮冻以及排骨猪皮冻、花生猪皮冻等，盘子很大，里面其实并没有几块，盘子大部分的空间都被鲜花的装饰占据，有品味、上档次，鲜花喜人、猪皮冻诱人，但是好看量少人们不好意思夹，有时饭吃完了，还在那摆着。

婚后，我第一次吃到了岳父熬制的猪皮冻。岳父的猪皮冻是清汤的，看上去颜色透明、上下分层，吃到嘴里有弹性、有嚼劲，入口冰凉清淡，咽后唇齿留香，重点是量足管够。这一吃不要紧，大有“山暖已无梅可折，江清独有蟹堪持”的感觉，直呼：爽口、解腻、提神、下酒、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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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平原上一所医学院的图书馆，一茬茬的莘莘学子们通过在此阅读，丰富了知识、开阔了视野、放飞了梦想，他们进进出出，来了、走了……在这所藏书规模和建筑面积都不大的院校图书馆里，有一个工作了42年的普通图书馆馆员，他在这里拿到了人生第一份薪资，也是在这里办结了退休手续，这个人就是我的、今年已经83岁的岳父。

流年似水，周而复始。岳父在图书馆员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兢兢业业，他的性格就像他所从事的职业一样，安闲自得、平易逊顺，上班、下班，单位、家庭，两点一线，岳父热爱他的职业，更热爱他的家庭。

在那物资困乏的年代，猪皮总是比猪肉便宜的多。买回家，熬成冻，老人和孩子们都稀罕巴拉地吃。那时候还没有美容养颜这一提法，也不说什么富含胶原蛋白、软化血管、理气消肿等，家里熬制猪皮冻的目的性很强，就是为了改善生活，让吃不到荤腥的老人与孩子们解解馋，调节一下单调的饮食结构。

在平淡的日子里、在氤氲的香气中，浓郁的烟火味道洋溢着人们对生活的追求，一家人盼着、吃着，其乐融融，幸福满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尤其是逢年过节，岳父早早的就把猪皮买回家，开始为全家人熬制猪皮冻，这也成了家里待客宴宾的压桌菜。

岳父熬制猪皮冻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也可以说有独到的秘方。我问他，你是咋学的？他说，那有什么学不学，看到别人做，自己一琢磨，熬上几回就会了。岳父的回答朴实简单。其实熬制起来费时费力，一点也不简单。

他的秘方不在配料，而是制作的工序和熬制的方法。把猪皮洗干净后，要用刀把上面的毛刮尽，遇到难刮的还须用镊子将其一根一根地拔掉。拔猪毛需要好眼神，更需要细心，往嘴里吃的东西，马虎和糊弄都要不得。接下来，用刀把猪皮上的肥油一层层刮掉，然后再将大块的猪皮放到开水锅里煮，到了用筷子一插就透的时候，把猪皮捞出锅，继续用刀刮上面的肥油，最后将猪皮改成小块、切成细条。大多数人家到了这个地步就开始上锅熬了，其实熬制猪皮冻没有对与错，也没有行或不行，不过这样熬出来的猪皮冻是荤冻。

岳父能够熬制清汤猪皮冻，有一个用碱和盐抓的重要环节，这是关键之处，也是其颜色与味道不同于别人的地方。猪皮切成细条后，先用碱抓三遍、再用盐抓两遍，这个过程是反复的、持久的，要让碱、盐与猪皮充分融合，碱、盐的细小颗粒完全渗透到猪的皮脂里，然后用清水透净，才能继续进行下一遍的抓制，少一遍或是少一个步骤都会影响成冻后的味道。用碱和盐抓时，要先用碱后用盐，程序不能颠倒。碱与盐有分工，碱负责去掉猪皮上的肥油，盐则是去除碱的味道与油的残留。

完成了碱、盐的环节，就开始进入了熬制阶段，熬制本身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关键在于兑水的比例，有说一比三的，岳父认为一比二最好。剩下的全部交给时间，时钟分分秒秒地走动，炉灶大火小火的转换，岳父时不时的上前照看、检视，照顾孩子般的精心，唯恐出了差错的小心，出锅装盆、等待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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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皮冻好吃，制作工艺虽不复杂，但也是一项脑力与体力的运动。

岳父熬制猪皮冻的过程，专注、忘我，他仿佛把所有的耐心、细心、专心和精心以及对家人全部的爱心，都体现到一步步的操作中、渗透到每一个细小的点滴里。他把猪皮从开水锅里捞出来，趁着热乎劲刮去猪皮油脂的神态，表现的是不怕热、不怕烫的责任担当，体现了对家人的深沉的、无私的付出与奉献。他把猪皮左右翻面、反复用力，表现出的严谨细致，以榜样的力量给我们言传身教，他做事是认真的。随着捏、翻、提、刮的动作，他嘴里不时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好象如此就能够降低猪皮烫手的温度，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执着与倔强，不把油脂完全去除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验证了世上任何一项工作，没有了这种固执与意志的坚决，想要成功肯定来之不易。

三遍碱、两遍盐的抓制过程，考验的是耐力与体力。按照岳父的方法，我尝试着做过一次猪皮冻，还没有抓完三遍碱、两遍盐，就干废了2副一次性手套，后来感觉总是搓、揉的不到位，干脆扔掉手套直接上手。碱、盐对手指的化学反应，手部接触之处火辣辣地生痛，连续一个动作的重复与用力，我第一次体验到手指头抽筋、麻木的感觉。好不容易完成了碱和盐抓的过程，我低头伏在面板上，腰却一时不能直起，缓了半天才稍有恢复，累、酸、胀、麻等，不去做肯定体验不到。

以前，我们都是吃岳父熬制的猪皮冻，坐上餐桌的轻松，吃到嘴里的享受，也曾经说过或是赞美过猪皮冻的可口与美味，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熬制的艰辛，更没有听见岳父说累，事非经过不知难，猪皮冻之所以好吃、愿意吃，这猪皮冻里蕴含了岳父多少的付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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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吃起岳父熬制的猪皮冻，我经常联想到人的一生不也是一个“熬制”的过程吗？人生不可能处处都是高光时刻，平淡的日子积累了长久的岁月，忙碌的人生、健康的活着、亲情的温暖、全家的团圆，就是我们想要的幸福生活。

岳父在一个单位工作了42年，一辈子专注于一个岗位。在他家与单位之间有一座公园，穿过公园是最近的上班或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天天走在同一条路上，天天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沧海桑田，时势巨变，岳父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谨慎从事，自律平和，循规蹈矩。在他的影响下，妻子遵守交通规则，开车多年从未收到过违章罚款，家里从来没有拖欠过物业费、取暖费、水电费等，更没有借过谁的钱，多有多花、少有少花、没有就不花，何尝不是岳父的理念与习惯。

凡事不急，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做出自己的风格，做出自己的特色，熬制猪皮冻不也是这样么?人生不是对过往的念念不忘，而是每天都满怀着希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个热血儿男的阳刚与梦想。岳父十多岁就没有了母亲，上初中就被选入空军长春的预校，因为身体原因又被退学回家，他过早地经历了人生的苦难、辉煌、打击，后又奋起。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岳父很快找到了自我，知道了自己的努力方向，既然没有了治国平天下的平台，修身齐家成了他的追求，我的妻子是高级兽医师、内弟是医学博士，岳父把两个儿女培养得都非常优秀。

我经常想到女儿的幼年，我在部队工作，妻子在医院值夜班，我们居住在没有电梯的八楼，平时是岳父一个人帮着照看女儿，上楼、下楼，多少次他把女儿背在身上，接送幼儿园，没听到过他一声的抱怨，没看见过哪怕是一丁点的不情愿，默默付出、安全守时、风雨无阻……

快30年了，习惯了岳父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真得不假。上班说声，爸，我走了。下班，说一声，我回来了。拿点什么东西，推开门往里一放，爸，我不管了。自然、随便、省心、放心。

岳父熬制的猪皮冻，不但我们喜欢吃，比岳父大一岁的母亲也喜欢吃。做好了猪皮冻，岳父每次都要事先预留出来，让给奶奶送去。大姐从山东来，我们想着法变换饭店、琢磨着吃点东北特色。大姐说，说实在的，还是想吃叔叔熬制的猪皮冻。

有两年，岳父的身体不好，我和妻子都以为吃不上岳父熬制的猪皮冻了。丰富的物质生活和琳琅满目的食品，这些与岳父熬制的猪皮冻相比是有差别的，不尽的伤感。

后来，岳父又能熬制猪皮冻了，我们莫大的高兴。现在妻子与我都能熬制猪皮冻，也都体会到熬制的艰辛与不易，在谁来做上，也有过纠结。让他做，是孝？还是不让他做，是孝？我俩统一了思想，岳父愿意做就让他做吧，只要他喜欢。

朋友，真心的希望你们能来我家做客，说不准，岳父已经熬制好了猪皮冻，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