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长白山
长白山,我去过不下十几次,每逢谈起来,总是自豪的给别人说,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四个坡我全去过,当然,这也包括归属朝鲜管辖的东坡。
第一次去是在2006年的夏天。我在吉林省军区司令部任副团职参谋,陪同总部的一个工作组,去驻扎在长白山北坡上的一个边防哨所进行工作调研。我们一行从延吉市出发,经安图县到二道白河镇,穿行浓密的原始森林,越过阔叶和针叶混合林带,往上就是岳桦林带、苔藓地带,最后抵达了寸草不生的火山地带。边防哨所就耸立在火山地带一块稍为平整的褐色土地上。
当时,哨所还没有通电,战士们工作生活依靠柴油机定时定点的发电,饮用水也是从山下送上去的。长白山冬季漫长,一年有7个多月的封山期,这时哨所就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发电电压不稳),书信送不下去也捎不上来,还有过狂风把巡逻车辆原地刮翻、将哨所的屋顶席卷到山下的事。有人说,在这样的地方服役就该受人尊敬;在这样的地方执勤,战士们躺在床上也是一种奉献。“基层最辛苦,战士最可爱”说的就是这些可亲可爱的边防战士们。
风劲吹起来,我们步行到距哨所不足百米的长白山天池,白云在脚下飘荡,秋风沁入皮肤丝丝凉意,俯瞰整个天池,清澈碧蓝如镜般将周围的景色映照得格外清晰,在倒映的山色中,我看到了边防战士们吃苦、坚守、献身……返程路上,填“清平乐·长白山天池”一首:年年夏日,长白山天池。雾散尽娇容初现,自诩神女垂青。今朝云舐足底,漫漫一泓天水。回眸苔藓松风,高原哨兵神圣。
第二次去长白山,是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到抚松县,途中经过南坡。
2008年3月,我在白山军分区任副参谋长,按分区首长要求,我带队对团级以上单位进行工作检查。这次检查的背景是围绕北京奥运召开、边境安全稳定,宣传上级精神,排查风险隐患,加强部队应急处突能力。当时,长白到抚松的隧道还没修好,我们乘坐的越野车要爬过起伏蜿蜒的山道,行进途中遇到下雪,一、二、三至六级扬水电站分列路旁,山脉间悬崖峭壁、奇峰异石比比皆是,美人松身披银装、直立挺拔,长白山独特的自然景观、壮丽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山的世界、树的世界、雪的世界,宛若人间仙境一般,我想,如果作家们见过这个场景,那么他们笔下的童话世界,应该描绘的更出彩。我告诉司机,停车,此美景可遇不可求。我们要静静地呼吸、体验、感受。那天,整条山路前后百公里只有我们一台行进的车辆,山顶上也仅有我们几个行人,置身不染丝毫尘埃的长白山深处,空气湿润清新,大自然万籁无声,静到能够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宁静、融洽、纯洁、美好。我们不约而同朗诵起陈毅元帅“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的诗句。车过五十冈后,转为下行,留恋身后美丽的雪景,感慨此景只应天上有,此景只应当时有,此景只应长白山上有。
回到白山驻地后,填“破阵子·冬过长白山”:猎豹崎岖蜿蜒,玉树琼枝霄汉。见雪挂雾凇汗颜,百公里唯我独行,揽长白画卷。六级电站竞名,冰壶瀑布重重。五十冈峰回路转,恋雪山流水潺潺,看中华名山。这首词在《长白山日报》发表后,当时的长白山日报主编邢文才,辗转找到我,邢出版了好几部诗词作品,结识他,真是我的幸运。自此,我们一起喝茶、饮酒、品诗、说词……后来,白山成立诗词协会,我被聘任为常务理事,离开十几年了,协会几次换届依然保留着我的名字。想来,惭愧。
再去长白山,是当年的9月。我以双方边境机构代表助手的身份,参加了与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边境机构的工作会谈。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穿着军装踏上异国的土地。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对“同志加兄弟”“鲜血加友谊”的中朝两国两军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切实感受到了朝鲜人民以及朝鲜人民军的友好。印象深的是,当我们乘坐的车队(除引导车外均是从中国开过去的军车)在乡间或是街道驶过的时候,朝鲜的老人和孩子们无惧车轮扬起的灰尘,面向车队行九十度鞠躬礼。我愕然,我也震惊,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这个民族知道向谁弯腰,那么也一定知道向谁挺起胸膛。我还看到无论是在普天堡郡朝鲜人民打响抗日战争第一枪的革命战迹地、金日成铜像广场还是在去往长白山东坡的路上,都有有组织的、统一的、步行的大中学生队伍,他们走在去瞻仰参观的路上,他们扛着旗子,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圣般的肃穆和秩序,他们身上散发出令人肃然起敬的精气神。
古代朝鲜半岛历代王朝,自从统一新罗开始,与唐朝建立稳定的宗藩关系以后,就一直是我中原王朝的藩属国。在一千多年的中朝宗藩关系中,尽管有过波折,但政治上“事大”臣服,外交上朝贡使行,思想上“慕华”效仿,构成朝鲜半岛对华关系的基本要素。高丽末期政治家与儒学家李穑言:“惟我小东,世慕华风。”朝鲜相当长的时间内坚信中原王朝是其稳定的后盾,过着相对独立自由类似“隐士王国”般世外桃园的生活,一旦东洋或西洋的侵入或引诱其开放,朝鲜始终一句话:“有事你们去北京找我的‘上国’谈判吧。”金日成曾经非常形象地比喻:“当西方资本主义经过工业革命发展到蒸汽机时代的时候,当别国人开着军舰和火车周游世界的时候,我国的封建统治集团却仍然戴着纱帽,骑着小毛驴,成天吟风弄月,虚度了几百年的岁月。”朝鲜如此,做为朝鲜的上国,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正如马克思在《鸦片贸易史》说:“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界,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的一个帝国注定要在一场殊死的决头中被打跨。”
历史上,隋炀帝3次征讨高丽,年轻力壮之人尽在刀矢之下死亡,女幼老弱填于沟壑,四方民众丧失产业,国内盗贼蜂拥而起,专用巧言谄媚小人,粉饰邪恶,拒绝劝谏,加速了隋朝的消亡;万历皇帝东征朝鲜,抗倭援朝不仅失去了数万计的士兵,还耗费了庞大的物力、财力,使得明王朝国力消耗殆尽,从此无法抵挡新兴的满族势力;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我们失去了朝鲜半岛的宗主权,日本殖民朝鲜,东三省沦陷,长白山在颤抖,“血染山河尸遍野,贫困流离怨戴天,故国庄园无复见,长白儿女泪徒然。”;“二战”结束,美国成为世界老大,原本统一的朝鲜半岛分裂成南北两个国家。1950年代,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出兵朝鲜,爱好和平的中国人民“唇亡齿寒,户破堂危”……阅读过17遍《资治通鉴》的毛泽东,命令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开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为此,中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中国志愿军战斗伤亡36万,有14万英雄儿女长眠在朝鲜的土地,这其中就包括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开国大将黄克诚的一席话,我是头一次听到,振聋发聩:“当毛主席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时,我们这些跟着主席戎马一生的军人,私下无一不是感叹佩服,又觉得三生有幸。一个领袖为了国家民族,为了人民安康,以身作则做到如此,我们除了敬仰,誓死捍卫,还能说什么呢!”抗美援朝立国之战、立军之战、立威之战,为朝鲜换来了和平……站在长白山东坡,我想到……
2010年的秋天,我陪同从山东老家来的客人,又一次登上了长白山。
我们那次去的是北坡,一路上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当车辆行至山门处时天气陡变,刚刚秋阳高照,转眼风雨交加,时而夹杂冰雹,车外温度急速下降,车窗开始出现霜雾。至岳桦林处,风大,雨急,雾漫,司机不得不减速驾驶。客人们透过结霜的车窗依稀看到路旁的积雪,屏息爬升的同时禁不住惊呼:雪、雪……他们指着岳桦林,问,什么树?我告诉他们,这是岳桦树,它是寒带特有的植物,躯干短曲多枝、树皮节理斑纹极富图案趣味,可惜天气不好,我们不能下去照像。
长白山“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天池神奇、神秘、神圣,多少人登上长白山,都未能见到其真容,客人们这次能不能看见天池,我心中着实无底。不由得自己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缘分吧。我告诉客人:长白山过去叫不咸山、单单大岭、盖马大山、徒太山、从太山、太白山等。金朝第五代皇帝完颜雍正式给长白山定名,距今已有八百多年,他企盼大金国象长白山之名一样永世长存。清朝康熙皇帝对长白山情有独钟,视长白山为龙山、圣山,康熙认为长白山系本朝祖宗发祥地,东岳泰山之“龙”,即发脉于长白山。民国直系军阀吴佩孚,他是山东蓬莱人,他还是亮相《时代》杂志的首位中国人,上海英文杂志《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美国人约翰·鲍威尔甚至认为他“比其他任何人更有可能统一中国”。“九一八”事变后,吴佩孚多次参加反日运动,后因拒绝日本人充当“华北五省自治”傀儡,被日本牙医杀害。吴佩孚曾写《满江红·登蓬莱阁》:“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吴佩孚还写过一首诗:站在蓬莱阁上,遥望长白山之巅。日本记者问:吴大帅,你站在蓬莱阁上,真的能看到长白山吗?他说,我吴大帅,手眼通天,不但能看到长白山,还能看到你们日本的富士山。客人们好奇的问我,怎么对长白山这么了解。我说,我在白山军分区任职的那一年,把能找到的关于长白山的史志、文献等都认真地看过一遍。
长白山山脉与人身气脉同为一理。“山为地之骨,水为地之血,土为地之肉,草木为地之毛发,矿藏为地之脏腑。”长白山有千年传说的天女梳妆台、鬼斧神工的长白山大峡谷、坚韧不拔的岳桦林、亭亭玉立的美人松、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跌宕起伏的长白林海,长白山还有“长相守,到白头”的寓意。邓小平同志当年亲登长白山时讲:“人生不上长白山,实为一大憾事。”听到这些,客人们上山的心情更加迫切了。离山顶不远了,这时在我们前进方向的上空,出现了双重彩虹的奇观,主虹副虹,内蓝外红,明暗成辉,同现天空,似真似幻,人生少见,幸莫大焉。
我们乘坐的车辆到达停车场,停车场上空的雾更大了,大到1米之外看不见人,颗颗硕大的雾滴和水珠悬浮于面前,它们翻滚、跳跃、飘荡、流动,仿佛《西游记》里铁扇公主在空中肆意挥动着铁扇,又似孙悟空拿着如意金箍棒探入东海用力的搅动,雾遮挡了视线,模糊了双眼,打湿了衣衫。我努力引导着客人,挈妇将雏般弓身顶雾迎风攀登,可是没有两分钟的功夫,待我们到达了小平题写的“天池”石碑处,天空豁然开朗,雾散去了,风也停了。天池静谧如常,更蓝、更静、更平,阳光射到池面和岸边,金光灿灿、霞光万丈、美不可收,即使高超的丹青妙手,也难以绘制出那美轮美奂的瑰丽。我和客人们感慨此行的幸运,喜悦和激动驱走了周身的寒意,眺望、欣赏、拍照、流连,此时耳边仍不时传来阵阵秋雷的炸响。有此番经历,岂能不填首词呢。故作“江城子·秋登长白山”:长白山豪迈奔放,襟三江,领三岗,奇峰十六,胜景万里长。不畏雾漫将登顶,雪和霜,骤雨狂。三江源头飞流扬,珍异奇,参果粮。二道彩虹,脚下秋雷响!西方不亮东方亮,扯云幕,好梳妆。
再后来去长白山,我是探望驻扎在长白山深处某部的一个战友。恰逢周末,又遇到武警某部的熟人,当时还没有八项规定,中午我们几个不同军种和警种的战友在漫江吃冷水鱼、喝大碗酒,后乘着酒兴登上长白山西坡。中间有人体力不支,步履踉跄中摔了跟头,起身拍掉身上的的粘雪,摸一摸口袋里手机还在,引来大家一阵子的笑声。途中遇到当地消防中队的几个官兵,在他们的协助下,我们顺利登顶。积雪覆盖下的长白山天池,此时正静静望着我们,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填词“浪淘沙·春登长白山”:初春长白山,雪色烂漫。醉卧石阶气定闲。同是天涯好游客,不辞辛远!三军把手挽,稳坐云端。挥斥方遒点江山。寂寞天池隐容颜,天高云淡。
巍巍长白山,以其丰富的资源,无尽的宝藏,宽阔辽远而为人所敬仰;长白山天池,三江之源,亘古常溢,溢而不枯,默默地滋养着东北大地。这里的每一棵草木、每一株花卉、每一块山石、每一条溪流……无不让人想起伟大的祖国、英雄的战士、壮丽的山河……我还想起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有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美哉,长白山;
壮哉,长白山——我心中的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