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迷茫我就想到故乡,一想到故乡我就迷茫
是岁江南大旱,自打进入五月份以来,一直是南风少雨,山塘见底,溪涧断流,人畜饮水日渐艰难,眼见已到六月份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了,老天爷也没有一点怜悯之意,日日骄阳似火,从安庆回来的人说:长江都快见底了,到江心洲去收苎麻也不用划船了,直接可以走过去。好多人在江底河汊里捞东西。偶尔乌云蔽空、狂风大作,老百姓欢呼雀跃时,只听得几声惊雷,撒几滴雨星,连地上的灰土都没湿,风过云散,依旧万里晴空,阳光炙烤着五房张一百零八户人家,煎熬着五房张族长的心。
高地的庄稼是没有任何指望了,原本鲜嫩的秧叶,早已干枯成灰不溜秋的草杆子了,横七竖八的歪倒在一旁。田里纵横交错的龟裂可以塞进五、六岁小孩的脚丫,一道道裂缝像是一张张张大的嘴,仿佛对着天空大喊:热呀!渴呀!低洼地里的庄稼状况也不容乐观,一直缺水,地里表面泥土已干燥发白,如果没有充足的水份灌溉,秕谷是难免的了。一眼望去,庄稼全都蔫巴巴的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而热浪肆无忌惮的倾泄在大地上。
村子里的男丁都聚焦在大庙前的枫杨树下议论纷纷,都是仰天长叹,毫无办法。谁也不知道大雨何时来临,酷热结束。全村人挂在口头的只一个“水”字,梦里也是找水。村西头的百年老井已然见底,一宿的功夫才渗出二桶水,还夹杂着黄泥沙,村东头的老井地势低,水面接近井底,勉强也只能供应村里一半人口的用水,天要是再旱下去,这点水量早晚不保。大家都心急如焚,今年的春粮夏粮怕是颗粒无收了,几个年老的妇女,在大庙前虔诚的求雨,求了二十几天了,天也不开眼。一树的老蝉齐声鸣叫,叫的人心烦躁,一个后生抓起一块石头,砸向枫杨树,一只老蝉“吱”的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飞向更高处的枝桠继续嘶鸣。
好在村外的冷水井的水还能勉强供应全村人、畜饮用。
冷水井座落于古木参天、竹松茂密的杨公岭脚下,巨石缝中细流涓涓而出,春不泛沙,夏不浑洪,秋不枯竭,冬生暖雾。一年四季泉水不断,清凉甘冽,井底如沸水般向上翻滚着水泡,一串串,像繁花一样漂亮。泉边浓荫匝地,山花环绕,水草丰茂。村人甚爱之,如宝贝般呵护着,不使猪牛鸡鸭到达跟前坏了水源。然而令人担忧的是,今夏泉眼出水量与往年比也少了许多,连日干旱,水泡也不像之前那样饱满勃发了。村里人担心这处好水会被老天收了,大家忧心忡忡。
大家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提出不同建议,有人说在井旁修一块半亩见方的水塘,把水引过来蓄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有人说挑选精壮劳力,带上锄头、钢钎把井挖深挖大些,让水井出水量增大,此话一出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支持的人说:“把浮沙乱石移走,水量会大许多。”反对的人说:“山有山脉,水有水脉,万万不可造次,挖坏了水脉,清泉流到地底下就什么都完了!”众说纷纭,各献良策。
正当大家在大庙前商量着办事的时候,乡里的里长突然来到了五房张长辈佬张大富的家中,里长一般不会来,来了一定不一般,逢年过节的自然少不了的,所以无事他不会露面,除了征兵、收粮,或者地方上发生了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情,他才会现身,里里外外的跑前跑后,样子很精神。这时节既不是秋收,又不是征夫,来必有事。难道里长赈灾来了,大家一时也猜不透。里长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张大富的家中,黄汗从他那油亮的脸庞上流下来,像个刚出锅的卤蹄膀,里长进的门来,长辈佬随手把门掩上。里长煞有介事的说:“张家长辈,你们张家摊上大事了……”,张大富闻听此言,大热天吓出一身冷汗,他思忖道:我五房张一直民风纯朴,宅心仁厚,不逃兵,又不漏税,最近村前村后也没听说有偷鸡摸狗的事……会摊上什么大事呢?张大富心中忐忑不安,里长喝了一口老虎洞绿茶,慢条斯理的说:“直说吧,是州里的老爷公函让我告诉你们,这月初八到州府里去见官,郑家村把你五房张告了,说你们五房张强占水井,断人水源。大旱当前与水有关的案子,都是大事,初八升堂,你五房张派人都州府里去应诉陈情,,诉当前与水有关的案子,都是大事,初八升堂,你五房张派对井,断众天太热,我走了,事情就是这样的,接下来怎么办,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张大富上前一步拉着里长的手:“里长,你这大老远来一趟,快到晌午,吃了中饭再走。”长辈佬虽然心慌,但处事不乱。他实则想趁吃饭的功夫,从里长嘴里多讨点口风。谁知里长一挥袖子:“今天有事!改天有空再说。”长辈佬无奈,不好强留,于是从腰间摸出一两银子,塞在里长腰间,里长装做不知道,挺了挺了腰杆,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里长前脚出了门,张大富立马叫来长工陈二猴子,让他即刻去找六房长辈张大贵,七房长辈张大发,八房长辈张大有,九房长辈张大华,到张家祠堂议事厅要事商议。陈二猴子见长辈佬脸色凝重,语气低沉一刻也不敢耽搁,猴子一样窜了出去,去找各房长辈佬,不大会儿功夫,各房长辈陆续来到祠堂内,七房张大发到吴田卖竹子,所以来晚了些。
祠堂分前进、中进、后进,每进根据需求功能不同,又各修了大小不同二十四个房间,外观高大宏伟,左右对称,势如长龙。前进主要功能是新媳妇嫁入五房张时拜堂所用,外姓女子嫁到五房后,进村的第一道门就是张氏的祠堂大门,表明从此以后,你生是张家人,死后张家的魂了,你就是得到全村人认可的,明媒正娶的张家儿媳。结了婚后,肯定是要添丁进口的,过去都兴生孩子越多越好,那时封建迷信,谁家要是添了一个男娃,过年时候,祠堂肯定会挂上一只大红灯笼,红通通的很是好看,要想知道张家当年添了几个男丁,只需要过年时到祠堂里数数灯笼就清楚了。要是本姓子弟作奸犯科,犯了家规的,先到祠堂向列祖列宗请罪,然后根据族里长辈议定的惩罚轻重,进行处罚,这便是家法,须在祠堂里执行。要是村里有人老了,须在祠堂里入殓上材,村里的大小人物都会出来,参加送行仪式。大户一点的人家,更是办的隆重,大大小小的事务,有一整套行头礼仪,半点马虎不得。也就是说从生到死,或嫁入本姓,从开始到离去,都跟祠堂息息相关。这是全村最尊敬的地方,特别威严。从它的外形和构造就可以感受的出来,它在全村人心目中的地位。祠堂四周环绕着水渠,水渠两侧和沟底全是端方四正的青石铺就,一道山溪从来龙山上涓涓而来,绕经祠堂四周后从右侧流进祠堂正前方的月亮塘中,一年四季泉水不断,清澈清凉。不过现在水沟枯干了,背荫的地方长出了点青苔。
祠堂大门前是一长方形的场地,清一色长条青石铺成,稳重踏实。祠堂高大巍峨,全祠青砖为墙,青瓦盖顶。双开朱红色的大门让人敬而远之,一条青中泛红的巨石门槛是从江北潜山开采出来,花费重金历经万水千山运来。门槛两侧各有鼓形石敢当一块,整体门面透露出张扬气派,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迎面的是十八根二人合抱的立柱,高三丈,柱子皆用细麻绳捆扎后,再用桐油和朱砂熬成的油漆,前后刷了九遍而成,朱红色的立柱亮而不闪烁,红而不刺眼,柱子底部全是雕刻有花卉连纹的八角柱础垫底。柱了底部穿枋横梁交错,各种结构交错紧密勾连,大小横梁,皆以云纹装饰,横梁下方各用木狮作为加强支撑,木狮威风凛凛,四周墙壁皆用实木板为衬,木板上刻有二十四孝图,人物生动,山水逼真,形象栩栩如生,各用画框规定,告诫张姓子弟做人的根本,前进大厅正中设有一香案,上有烛台香炉之类,香案两旁刻有对联一幅: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烫金字样,据说是九房孙家孙家运举人的手迹。一切礼仪所需器物,都放置在两旁厢房内。
祠堂中进规模和前进一样,中间多一天井,抬头可见白云飞鸟,下水修聚财池一方,池深约过膝盖,青石为边,青砖为底,有一条暗沟通往外面水沟,兼有内外循环之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仰首可见,伸手可触。两边廊柱上也有一幅对联:青山不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此处主要供子弟学习之用,或用于外姓来访贵客、学儒交流所用,也用于本姓一般性事务处理商议之处,两边厢房存有文房四宝和搜罗来的字画及金石之类的藏品。真正读书启蒙的地方在村子西北角的学堂里,俗称学屋阁。
后进是张姓列祖列宗的牌位摆放的地方,按辈份大小,从高到低排列,一排排柏树板上写有姓名字号,享受子弟拜祭,此进严禁外人和妇女踏足,是村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家法族规文本图册等全都放置于此,不为外人所见,重要会议才会进入后进密室商谈。每年过年时族中长辈安排各房轮流守岁,不可怠慢。大红蜡烛,终日点亮到正月十五为止,后进格局与前二进大同小异,但更显威严,所用器具桌椅之类也较之高档典雅。此时一场重要会议正在这里进行。
大家在祠堂后进右厅内坐定,五房长辈张大富关上房门,坐到上首,看了各房长辈一样,用沉重的语气对大家说:“这么大热天,这么急,把大伙找来,是有要事协商。刚才里长来跟我说了,州府里大老爷有公函来,告知我们初八到州府里去打官司,郑家村把我们张家给告了,为了冷水井的事,这是我们张家的大事,所以急吼吼找你们来商议个对策。”
六房长辈一拍桌子“真是恶人先告状!这郑家怕是打的还不够。”
五房长辈招招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应诉,第一,我们张家不能输了官司,这是地方上脸面的事,输了官司以后没脸做人。第二,这冷水井自古就是我们张家的,怎么能让郑姓占了去。何况大旱之年,这水井是活命救急的,说什么也不能给别人抢了去。”
七房长辈说:“想不到郑家人如此之寡廉鲜耻!此事应慎重,他既然告了我们,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深思熟虑安排好了的。等会儿让陈二猴子,去到乡里米行边的丁家铺子里把丁启玉请来,写份状纸,这丁启玉常年给四乡八里靠写状纸,代笔家书,写些婚娶喜贴赚钱过日子,这笔下功夫自是了得。又是见过世面的,内里关节比别人通透的多,人称‘丁刀子’,找他来肯定没问题,不过要花费些银钱。我张家不但要保住冷水井,还要反告郑家无理取闹,巧取豪夺……”
五房长辈手一挥:“银钱不是问题。自古打官司,诉讼之类少不得花费。”
八房长辈接着说道:“这状纸的事定下来了,府里头的师爷衙役书僮的少不得打点打点,这些人平时装模作样,耀武扬威的,背地里都有一只手,到时候掐下捏下不伤也疼。打点的事我去办。
九房长辈说:“我去安排几个青皮后生,把手头的事放一放,陪着五哥进城打官司,人多势重的好壮胆。还有东西之类的少不得人手担提。”
六房长辈说:“那我就抓紧时间,把之前说好的冷水井疏浚清淤的事加紧办了,挖塘作塥,不让一滴水流到郑家村去,渴死他们!”
五房长辈说:“大家这么齐心,我也就放心了,等会各人分头去办,凡事不可张扬,只说张家公用,不可对外人吐露半点话风。还有从公账上拿出五十两银子,送给知府大人,这少不了的打点,我们张家是大户人家,行事不能小家子气,郑家村想强占水井,歪心思肯定动了不少,他们郑家读书的人多,花花肠子也多,我们不得不防,该想的都要想到,我们张家占理,但也不能失礼,必要的花费还是要的。”
各房长辈齐声赞成,老张家的自立根以来,没有欺压过谁,也没有怕过谁,当年鞑子那么猖狂,还不是给收拾了。凡事讲个道理,服得人心,才能长久。
“大家初四之前,务必要把该办的事都办好,该备东西的要备齐。各自检点明细,不可出现纰漏。以免到时尴尬。初五出发进城,初六分头打点,初七在客栈休整做最后的准备。兹事体大,切切不可大意!”五房长辈说完站起来,径直走出了议事厅,大伙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各人分头去忙。
当天晚上陈二猴子就把丁启玉请到了张家祠堂里,五房长辈开门见山,长话短说,概述了此次请他来的目的。丁刀子自然心知肚明,说了句:“好办。”长辈佬安排人手磨墨铺纸。五房长辈带着丁刀子到隔壁膳房用餐。六、七、八、九房长辈早已坐席等候,见丁刀子进来,大家一起站起来,说到:“丁先生辛苦了,此事火急,仓促间或有失礼,接待不周的地方丁先生见谅!”丁刀子连声说:“客气,客气。急人所急,乃我丁某人一贯行为。”
大家落坐,一桌子鸡鸭鱼肉不少一样,笋衣香菇一应俱全。虽说是农家菜,但都是实在货。家酿米酒,馥郁芳香,用上等糯米加之以胶股兰,以高露亭酒曲搅拌发酵而成,放在瓦缸中,自去年秋凉之后历经一百八十天酿造,方才开缸,汁液挂杯,唇齿留香。进口甘醇可口,入腹滋补养神。丁刀子喝酒吃菜毫不客气,一上来就吃喝,筷不离手,杯不离口。一会儿功夫,吃得肚满肠饱,两腮酡红,方才罢手。
饭罢。有人打水来给丁刀子洗手,洗手毕,他有模有样的坐在书案前,凝视静气,半晌功夫,未见动静,纸墨早已放好,众人大气不敢出,只等丁刀子下笔,忽然间,丁刀子神游归来,提笔文不加点,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般写出一大篇状纸来,通篇佶屈聱牙之乎者也之类,众人也看不太明白,见丁刀子踌躇满志、气定神闲的样子,心想这事定是准成了,饭钱没白花。大家皆大欢喜,心安气顺。润笔费自然是不能少的了,丁刀子一样毫不客气、也不细看份量,悉数收入囊中,当晚就睡在祠堂客房里,一宿无话。
八房长辈张大有自然是马不停蹄,带着二个后生,前前后后搜罗了二十斤钟形山笋衣,二十斤老虎洞毛尖,四十斤鼓形山腌蕨,还特地跑了一趟高阳河,找绰号“小龙王”的钓鳖高手那里,拿了十五只神山老鳖,本来要二十只的,“小龙王”费了好大的精神才弄到这些,全都拿了过来。五房张大富拿出了私藏的二斤上好的厚壁竹荪。各类山货分类等秤分好包好。山货算是备齐整了。
几房长辈都是信心满满的,状纸、山货、银两一样不缺,都是货真价实的硬货,这声官司是赢定了。
于是初五这天凌晨,东方刚刚露出一丝豆芽白的时候,张大富和七八个青皮后生打扮成茶叶贩子,悄悄上路了,轻手轻脚的走过光滑的石板路,翻过杨公岭,本来要走司马岭山路平坦一点,但是到司马岭要经过郑家村,为避免打草惊蛇,宁愿多吃点苦走杨公岭,翻过杨公岭前方就是殷家汇,一行人向池州府而去。
这边的六房长辈张大贵也没有闲着,带着一帮子弟,挖土作坝,砌石为渠,依靠地势,修了一个半亩见方、深约四米的蓄水山塘,堤坝用粗木棍子拍打夯实,把以前丰水期时流向郑家村的一条支流给引进新修的山塘,一滴水也不往下游流去。做好这些后,顺手把冷水井的淤泥乱石又清理了一遍,好让泉水更快更多的渗出来。
五房长辈张大富带领的一帮人,攀岩越坎,一路艰辛。俗话说长路无轻担,好不容易上了官路,天已过午,众人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歇脚,拿出携带的干粮、茶水,应付了一顿,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匆匆上路了,官路平坦宽阔,走起来顺当。到涓桥时,天已昏黑,一行人找了一个老旧的客栈住了下来,这一路上高温炙烤,长途跋涉,大家十分辛苦,所幸人货完好,当晚热水泡脚后早早歇息无话。
第二天上午抵达池州府城,五房长辈张大富觉得一行八、九个人太过显眼,便在西门杏花村边上寻了一间客栈把众人安顿下来,吃过早午饭,开始清点分排山货,下午要去各个地方打点关节。张大富安排二个壮实机灵的后生跟随自己,按照丁刀子的授意,分头一一打点,打点环节相当顺利,到各处三言两语说明来意,放下山货说声“不成敬意”转身就走。都是明白人,毋须多言讨嫌。给州府大人的五十两银子,黄裱纸封好,附上丁刀子的恳托书一起,让师爷带了进去,师爷的一份必不可少,自然心神领会。
一切打点事务,顺利完成。五房长辈张大富长吁了一口气:“郑家村跟我五房张斗,还早着呢!”想到此心中不由自主的暗笑了一声,仿佛胜券在握,本想趁天色尚早到茶行去看看老主顾的,拉拉茶叶行情,想想还是算了,等过完堂才来也不迟。于是便回到杏花村。初七无话,大家好生休息,只等初八过堂,张大富把所有的事务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没在发现哪里有遗漏,初八一大早张大富洗漱完毕,换上干净靛蓝长衫,戴上安庆四牌楼买回来的金丝黑帽,带了二个后生,往州府大堂赶去,方正的步伐孔武有力,仿佛自己就是大老爷升堂一样,二个后生也是昂首挺胸,气势如虹的跟在后面。
巳时一刻,张大富到了府衙前,看到府衙前高大威武的样子,不禁缩了缩了脖子,虽然之前来过,见过场面,但还是有点心虚。二个后生留在府衙对面远远的凉亭里,等候着。张大富自个儿进了府衙。刚刚立定不久,郑家村的人也到了,像片树叶样的飘了进来,进来的人叫郑有发,五房长辈张大富认识他,是个读书人,张大富瞧不起读书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斜乜了一眼郑有发,心中骂道:“我像踩个青蛙一样踩死你。”郑有发不理会张大富的蔑视,走到张大富旁边和张大富并排站立着。府衙公堂两旁各站有四名衙役,各执红黑威武棒,样貌凶狠,面无表情。前天都是见过面的。此时一本正经。张大富上前二步双膝跪地向大老爷请安,并递上状纸,师爷接过,郑有发也跟着上前请安,二人跪在砖地上,等候州府大老爷断案。
州府大老爷看了半晌,没有声响,张大富内心忐忑不安。正当张大富脚酸腿麻之际,州府大老爷发话了:“堂前二位递状人,抬起头来本官有话要问。”张大富抬起头来,只见刻花描边的公案前,坐着一个黑炭样的人,头戴一顶乌纱帽,两边翅翎伸出老长,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本官早已知悉本州干旱之情,实乃百年不遇之天灾,本官寸心如焚,寝食难安,各级大小官员,亦纷纷奔赴旱灾之地,尔等张、郑两家,百年为邻,自当和睦相处,齐心协力,共抗旱魔,不应各自为私,置乡邻与火热之中,两张状纸所诉之词皆为冷水井之水,水乃立命之本,安村之源,不可或缺,本官深知其间因果以及利害关系。五房张所诉冷水井为百亩秧田生长之所需水,粮食生长之必须,本官心有戚戚也,粮食是立国之本,赋税之所出,无粮则民心乱,国之危也,实为重要,郑家村所诉冷水井为饮用之水,可是实情?不可谎诉,欺骗本官。”
郑有发回答道:“确实为饮用之水。”
大老爷接着说:“无水能活三天,无粮能活七天,秧田用水一年一度,饮水不可一日无,人命关天之大事,张郑两家自是明白孰轻孰重!”
五房长辈张大富急了,朗声说道:“秧无水则无粮,无粮村人就会饿死,再说冷水井自古就在我张姓的地皮上,为张家所有,郑姓实则居心叵测,请大人明断归属。“
大老爷慢条斯里的说:“饮水自比秧水重要,纵使水井在你张家地皮上,你张家也应体恤凶年之危难,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郑家人活活渴死。我已于上月上书给巡抚大人,陈说本地旱灾之凶险,并告之缺粮之事,十万火急,大人回复已从各地抽调粮食至本州赈济灾民。不日会到。大旱之年,张郑两家不得再为冷水井之事横生事端,本官当庭裁断冷水井为郑家村饮用之水,以保村民平安度过凶年。”
“张、郑两家应当戮力同心,共赴时艰,勿要心生罅隙。即日起布告本州乡里及张郑两姓百姓,暂停耕种用水,全力保障人畜饮用为主,不得贻误,退堂!”
郑有发听判,立马上前跪谢大人:“州府大老爷明鉴,小民代表我郑姓一族感谢包大人活命之恩。”
张家五房长辈张大富闻判后,汗如雨下,两股战战,本来年事已高,加之天气酷热,体力不支,一下子昏倒在公堂上,众衙役念及山货之利,七手八脚上前灌绿豆汤、掐人中,又着人到衙门外寻找张姓子弟进来,扶持张大富。张姓两后生见郑有发从衙门里兴高采烈的走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好,里面发生的事早已猜中八九分了,又见衙役四下张望,二人立马现身到衙役跟前,衙役见到男丁立刻说到:“速到里面接你家长辈,到就近医堂见医,老人家热昏了,你二人好生服侍。”二个人慌了手脚,随众衙役一起把老人挪到大街上胡氏诊所救治。两个后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慌的团团转,汗流浃背,不知所措。胡郎中看过张大富脸色,把了一下脉,缓缓说到:“无大碍!老先生急火攻心,兼之天气炎热,一口气没顺上来,一时就昏了,找个荫凉所在静养就好,又找出数片薄荷叶在张大富太阳穴处揉了揉,又拿出一粒樟脑丸在大富鼻子跟前晃了几个来回,片刻功夫,张大富长叹一声醒转过来,二个后生方才松了一口气,心口大石头落了地,连声向胡郎中道谢。张大富挣扎着要从躺椅上站起来,执意要走,二人拦挡不住,讨了碗水让他喝下,喝完水便不顾腿脚不灵便,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二个后生只得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问。
三人走到秋浦河边树荫下,打算歇会儿再走,突然张大富步伐加快,做势要跳河,二个后生大惊失色,一左一右架住五房长辈佬的肩膀,拉到高处,两人气喘吁吁的说:“长辈勿气,来日方长!”
张大富在河边的树荫下顿胸捶足,老泪纵横:“我张大富一辈子抬头做人,堂堂正正,这回竟然栽在郑有发这个畜生的手上,我是无颜见家乡父老乡亲啊!花费了银钱不说,还输了官司,丢了原本就属于我张家的冷水井。我无能啊,说着又要往河里跳,一心要寻短,二个后生死死抓住长辈佬的胳膊不敢松开。路人好奇,纷纷注目观看,有人说:天太热,老人是不是犯癔病了。
在长辈佬张大富的心里,冷水井不仅仅是一眼井,更重要是张姓人的脸面,输了官司就是丢了脸,以后十里八乡的还怎么见面做人,自己家的东西都守不住,还不要被人家指着脊梁骨骂死,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如其被人骂死,还不如自己投河死了算了。
“冷水井,百丈深。
水清清,甜津津。
包大人坐堂真英明,
千年水井改了姓,
不再姓张改姓郑
…… ”
郑再三哼着自编的小曲,摇头晃脑的来到冷水井边,自从冷水井由包大人做主划给郑家村做为饮用水源之后,郑家村人别提有多高兴了,喜气洋洋的样子,逢年过节样的开心,人前人后,村里村外,大人小孩陷入集体狂欢,仿佛这不是一眼井,简直就是观音菩萨的净水瓶,对于郑家村的人来说,这不是一眼井的问题,这是多年的一块心病,觊觎以久了。正好借着大旱之年,据为已有。没有冷水井,这么多年郑家村的人也活的好好的,后来听说曾经有个风水先生透过口风,说冷水井是个龙眼,喝了此井的水,族里迟早会出皇帝一般的人物。所以费尽心事,要把冷水井抢了过去。
但毕竟冷水井在五房张的地皮上,得日日夜夜派人看守才是,防止五房张的人来取水。这不郑再三就荣任了看守的职责。
郑再三躺在井产旁的树荫下,优哉游哉的哼着小曲,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郑再三没提防树后有人,吓得激灵一跳,差点滚到地上,定神一看,原来来人是五房张的张不武,五房张有名的力大人憨的一个角色,郑再三指着张不武说:“你在这个干吗?这井是我郑家村的了,包大人判了的,你要是讨口水吃我答应你,你要是担水回去,放水灌田是万万不能的,我郑家管事佬 吩咐过的,你干吗?你……”
张不武不理会郑再三啰里啰嗦的,径直走到井边拿走木桶要装水,郑再三扯住不让:“这是我郑家活命的水,你不能担……”
“你郑家的水,井旁刻你郑家的名字了,这原本就是我张家的水井,我吃自家的水,还要你管!你郑家人不要脸,强抢人家的东西,还有脸在这站着说话。”张不武头上青筋暴露,怒气冲冲。
“不行,包大人判了的,就是我郑家村的了,乡里村里都有布告的。”
“我不识字,别跟我扯些没用的,我自小就吃之水长大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郑再三见张不武蛮不讲理,硬要担水,就上前来拉扯扁担,嘴里嘟哝道:“人活一条命,不死接着混!我郑再三……”“三”字还说出口,张不武反手端起一掌,打在郑再三的右肩,郑再三本没什么力气,又矮张不武一头,吃了这一掌,一下子就滚出一丈多远,一头栽在井旁的泥田里,挣扎着半天才爬起来,远远看着张不武打水,不敢再上前来理论,张不武也不理会他,自个儿担水回村子里,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占我张家的还有理?叫你唱小曲儿,一边哭嚎去吧。”
这郑再三吃了亏,自是忿忿不平,见张不武走远了,才到井旁提水洗去一头泥巴,灰土灰脸的回郑家村向管事佬汇报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去了。
郑家村族长郑力行听到郑再三添油加醋的一说,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张不武眼里还有王法吗?!这五房张也欺人太甚了。我们要去告官,把他抓起来坐牢。要不以后这水井,还是他张家的了。”郑家二长辈郑力远上前说道:“族长息怒。你想这五房张为什么不叫别人来,单单让这个愣头青张不武来担水,这内里大有文章的,明摆着是找碴来的,他们故意唆使这个脑子不清晰的人来挑事。当然喽,我们今天不管这事,他们会天天来担水,而且人会越来越多,要告官很容易,之后呢,之后怎么办?自然是两村为水火拼,到头来两强相争,必有一伤,我们郑家村当年就吃过亏的,打不过他们五房张的,你看他们一个个生的牛高马大的,男丁又多。我们郑家勤修圣学,发奋读书,没有几个得力之人,论打架如何是张家的对手。动手自然是要吃亏,我们先礼后兵。毕竟这冷水井……”
“依你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咱郑家村地方上也是有声望的家族,不能吃了哑巴亏,赢了官司丢掉了井,让人笑话。”
“依我看,一是,这事得报告里长,让他知道这事,我们先占理,但又不能把人抓走,张家人心里头鳖着一肚气,无处发,风头上我们不能惹。二是,找个中人,郑、张两家坐下来商谈,要张不武当众道歉,并保证张家以后不再来取水,此事宜小不宜大,我郑家占法理,不占地理,给人家面子好做人。”
中间人也就是熟悉乡里人情世故的能人,略通文墨,善于察颜观色,见机行事,地方有点小威望的人。有时两家通吃,两边捞好处。有时吃力不讨好,挨骂讨不到好脸色。不过有人愿意干。
这中间人找到张家五房长辈张大富,说明来意,并说出郑家人的心思,张大富立马脸色大变:“其他的事,都好说,这事不可商量。赔礼道歉,不可能的事,我张家没有这样的先例,之前不会,以后也不会认怂。这郑家太欺负人了,拿我张家的东西上,我们去取还要我张家赔礼道歉,天底下没有的事,你回去告诉郑家,赔礼道歉门都没有,水还要来取的,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张家就没有怕过谁!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
中间人脸色难看的退了出去,一刻也没停歇就到郑家,把张大富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郑家族长,郑家族长听完后,脸憋成了猪肝色:“油盐不进的五房张,当我郑家是软柿子好捏,等着瞧!”
第二天张不武照常担个水桶,大摇大摆的来到冷水井担水,一边哼着黄梅调:“冷水井,百丈深,水清清,甜津津,自古都是张家的水,谁要来抢要他的命!”
张不武担着水桶神气活现的往井边走去,还没到井旁,草丛中,树荫里,钻出五、六个身影,二话不说,拿个布袋套在张不武的头上,七手八脚的把张不武撂倒在地,用粗麻绳绑了双手,送往乡里治罪。张不武一路走、一路骂:“郑家村黑良心的货,活着遭蛇咬,死了遭虫钻,捆我张不武你们不得好死。”大热天,黄汗淌黑汗流,一路上被人推推搡搡,没少吃苦。无奈对方人多,讨不了便宜。
张不武被绑走,还被送往乡里,这下可是捅了五房张的马蜂窝,五房张是好惹的吗?!当年山贼都没放在眼里,还怕了郑家村一帮读死书的书呆子不成?所有在家的张氏男丁,都在祠堂门口集合,各人手持锄头镰刀,别着棍棒,无需多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郑家村而来,二百多号精壮劳力搞的尘土飞扬,鸡犬不宁,很快就到了冷水井边,众人掘堤的掘堤,挖沟的挖沟,生生把通往郑家村的渠道给填平了,这还不算,还把十来个在冷水井边的郑家后生一一扔到了泥沟里,不许他们往上爬 ,谁要探头就扇谁的耳光。十来个人在泥沟里像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鱼一样,挤来挤去。众人群情激昂,还不解气趁势前住郑家村,要拆了郑家村的祠堂,一时路上烟尘四起,喊声震天,老远望见一股杀气腾腾而来,郑家村的人见势不妙,男女老少一起躲进屋里,关门闭户,要不就逃得无影无踪,猪狗鸡鸭满村乱窜,五房张的人见狗就打,见鸡就撵,一时间郑家村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多在功夫,就到了郑家祠堂跟前,祠堂大门紧闭,悄无声息,几个青皮后生作势拿锄头砸门,被七房长辈张大有拦住了,“不要莽撞,祠堂是一姓之尊严,我们今天是来要说法的,不是来抄家的,砸了祠堂可是犯了法的,让郑家主事的出来把话说清楚。”
大伙儿情绪高涨,威势震天,一齐高声叫喊:“郑姓当家的出来。”喊了半天也没见个胆大的出来应声,几个后生忍不住又要砸门,这回七房长辈也不拦着,任由几个后生胡闹,把祠堂大门砸的“哐哐”直响。
正当大家砸郑家祠堂大门的时候,从左侧里弄里冲出五六十个郑氏子弟,执锄拿棍的围上来,一见祠堂大门砸的斑斑驳驳,一时间怒火中烧,双方剑拨弩张,眼看就要动手,一声血雨腥风的斗殴近在眼前,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祠堂东侧的石板路上,款款走来一位身材高挑,头戴纱巾的,身着碎花长裙的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步三摇,千娇百媚,看得大伙儿眼都直了,几个砸门的后生也停下来手的锄头家伙,引颈探腰,一个个伸着脖子鹅一样观看。
早就听说过郑家族长家中有一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儿,天天在绣楼中做些针织女工,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本村人也很少见到,外人几乎没见过,特别是豆蔻年华之后,无人见其面目。来的这位正是郑力行的女儿郑宛如,果然是生的好,走的近来看的分明:身材高挑,皮肤白晰,腮如桃花,嘴如樱桃,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头青丝绾成双喜状,一举一动,轻盈灵动,说是天仙一点也不为过。
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见郑大小姐走到祠堂门前的场地中央,放下油纸伞,拱身对团团围住自己的的人行万福礼,然后用莺声燕语的嗓音对张家的男丁们说:“原来是张家的叔伯兄弟来到,小女子郑宛如有失远迎,本不该我多管闲事,只因家父日前去往南京未归,小女子斗胆前来,面见各位,众位张家叔伯兄弟勿怪!”
众人见郑大小姐彬彬有礼,大家闺秀不慌不忙的神态,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不像刚才时那样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了。
七房长辈张大有站出来大声说:“你们郑家抓我张家的人去见官,我们是来要人的,今天见不到我张家的人谁也不好过!”
“大叔息怒。想必事出有因。大家都是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有话好说。其实也不怪郑、张两家,都是天灾引起的,不至于闹的如此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天灾变成人祸。”
旁边有人不屑的说:“郑家男的都死绝了吗?让个女人出来说话,公鸡不叫母鸡叫的……”
郑宛如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恢复正常,“大家都是乡邻,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有事还得有个照应的”
“说什么理?你郑家把我张家的人抓去见官,还有什么理好讲的!今天要是见不到我家的人,就拆了你们郑家的祠堂!”
众人七嘴八舌。就要动手。
“张家叔伯兄弟莫急,这事我也有耳闻,这样吧,我立即叫郑再三到乡里去找郑家村的人,把你们张家大哥带回来,跟乡里人说一声,这是一场误会,想必乡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会放回来的,不会有麻烦的。再者就是两姓之间是为了水井的事闹的不开心,你们若是相信我,给我三天的时间,我想我会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凭什么信你?!”人群中有人吼道。
“不凭什么。今天煞黑前张家大哥没有回到五房张村里,算我失言,以后的事我再也不管不问,任由你们所为,如果他回来了,三天后,咱们就在冷水井旁见,两姓共商大事,各位张家叔伯兄弟,你们先回去,大热天的热坏了身体不值得,”
张家一个后生朗声说道:“还是郑大小姐明事理,人长的好,话也说的甜,这是天灾,不应变成人祸,再说包大人当初判决书上写的是张氏不能用作秧田水,并没有写不能饮用冷水井的水,张郑两家应该齐心协力,开源节流,共度荒年才是。”
七房长辈见郑家大小姐如此说,火气消散七分,毕竟两姓相争相斗,谁也不会有个好结果,他内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人家答应了三天后,有办法,句句在理,便借坡下牛,招呼大家回去,方便以后行事方便。
人群中有几个后生不服气的,一见长辈佬招呼大家回去,也没不再好说些什么,跟着大家往回走,张家后生中有人见郑大小姐,行为举止得体,说话落落大方,不免心中如鼓点般“咚咚”作响,于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好几眼。七房长辈心中想道:难怪郑家村这么厉害,连一个女儿家,都这么识书达礼,处变不惊,都是读书带来的好处,自此心中便打了一个结。
郑家村人不敢和五房张的人硬碰硬是有原因的,有一年正月初七,五房张人像往年一样向郑家村方向“撵野猫”,“撵野猫”是祖下流传下来的一种乡村风俗,也就是每年正月初七这天傍晚,家家都让善于奔跑的孩子们,拿上一挂鞭炮,在鸡窝前将其点着,然后从灶间到堂屋再到村子里四处奔跑,跑的越快越好,以为这样就能把“野猫”“野狗”赶的远远的,“撵野猫”是一种古老的迷信行为,后来有人说是一种独特的驱傩仪式。驱鬼逐疫,把晦气、灾疫等统统赶走,保证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有些地方还将脸上画上“五猖兵马”的花脸。五房张的人年年都是往郑家村方向“撵野猫”,还把象征着晦气的“稻草人”放在郑家村的田里烧掉,多年来郑家村的一直忍气吞声,后来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人家都是往山上撵野猫的,你五房张偏偏要往我郑家村撵,这不明摆你五房张要六畜兴旺,不让我郑家村五谷丰登,这不明显的欺侮人吗?”于是这年正月初七,当五房张把“野猫”赶到郑家村时,郑家村人认为很不吉利,于是郑家村人一拥而上和五房张人厮打起来,一时间双方拳脚相向,棍棒挥舞,惨叫声不绝于耳。结果郑家村人伤了手折了脚的有三十多人,五房张也有十来个人受伤。自此以后,双方偶有冲突,都以郑家村人服软而收场,因为实在是打不过五房张如狼似虎的庄稼汉,就像张不武对郑再三说的那样:“你爷爷打不过我爷爷,你也打不过我。”气死郑再三。以至于郑家村人对五房张一直耿耿于怀,总想要在哪里扳回一局才解气。
是夜。张家祠堂又一次以无比凝重的气氛召开了一次五房长辈佬会议。从五房长辈佬张大富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来,这次气氛比上次强盗进村还要凝重的多。五个人先后来到,依次坐定,大家气也没有大喘一口,张大富坐下又站起来,走到门前把厢门,窗户门一一关严,祠堂层高开朗,地上铺就青石板,虽说是夏天也不觉得闷热,只是空气特沉闷、胶着一般,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一刻。
“刚刚黄湓汊老河口的里长来找过我,说我张家的后生张一远,祸害了黄湓汊客栈孙掌柜家的女儿,人家一时想不开,跳进黄湓汊里寻短见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人要说法,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他的话,但人家一口咬定当晚就是张一远作的孽,张一远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事情不妙,等他回来问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要是真是他所为,家法决饶不了他,是我的亲侄子也不行,没规矩没王法,还反了天。”
众人闻言,一时错愕。无话可说。
张一远是五房张张大富门下的侄子,生的人高马大,一身力气,打小就力大如牛,十八岁时在碾场能把三百斤的碌碡举过头顶,跟玩儿似的,正因为如此,往乡里纳公粮,往安庆府送清油磴子都有他的份,清油磴子就是村前村后木梓树上秋后的种籽,采摘下来,放在木榨里榨,榨出来的清油,清澈透亮,当时很值钱,城里大户人家夜里点灯用的清油就是这个东西,据说还漂洋过海到外国去换东西,反正谁也没见过,都这么说,安庆府长年收购,每年秋后冬初,大量的清油榨出来之后,组织青壮劳力肩挑背扛到安庆府换钱,有时也会换回好多海盐回来吃。张一远一身牛劲每次送清油磴子进城都少不了他,他也很乐意干这事,有时成群结队,有时他单身一人去,好几次他送清油磴子回来报账里说,过沟过坎时失了足,跌了跤,泼洒了出去,所以就剩下手头里带回来的这些钱,一回二回村里也信,次数多了,大家也很猜疑,只是没有铁证,由他胡说,再说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个闪失,只要人没事就好,至于钱的问题,也没有过份追究。乡下人纯朴忠厚。也因为他有一身好力气。
往祁门送红茶时,回来也报不齐数,他常常短斤缺两,账房先生老是对不上账,告诉长辈佬 ,长辈佬让他过来,他就说:“到祁门山高水远的,有时是雨淋湿了,有时是过河被水淹了些,扔掉不少,”……等等,大家每每都信了他,都是自家兄弟的没人为难他,就因为他力气大,有用的时候多,很适合做力夫,扛木头、竹子到吴田他总是比别人扛的多、扛的重,很受各房长辈赏识。,哥没有回到五房张村里,算我失言,以后的事我再也不管不问,任由们
这次他担了八十多斤老虎洞毛尖,到安庆老码头,省里一位大商人订的货。平时一样,一大早,翻过杨公岭,穿过吴田街,走蛟口,一路上大路换小路,虽说这次货物不重,但是堆头大,一路上也是不利落,没力气是真不行,干不了这活,一般人两手空空走这么远早就瘫倒了,何况肩上还在这一担货。到黄湓时天已是近晚了,人疲肚饿,就歇进孙掌柜的客栈,反正到安庆时间来的及,明早起早过江不会晚。孙掌柜见过张一远,往日里结伙或是走单帮,来过好多趟,混的脸熟,孙掌柜热情地把张一远引进客栈,张一远进到客栈把肩上担子放下,稍稍喘了口气,这一路走的辛苦,天热格外的累。擦了把冷水脸之后,张一远点上一盘黄湓小河鱼,一盘藕带,三两山芋烧酒,边吃边喝,小河鱼味道鲜美,很适合下酒,张一远有事无事喜欢喝上几口,往往一喝就停不下来,出门在外也是一样,没个节制的。今天还好,喝了两杯就打住了。一大盘小河鱼,一盘藕带外加二大碗米饭吃个干干净净,张一远这才心满意足到客房歇息。睡了个把钟头后,天热渴醒了过来,于是到客栈厨房内找水喝,朦胧间与厨房相连的厢房内亮着灯,张一远无意间瞥了一眼,这一瞥竟看到了一个白花花的身子,他酒醒了一大半,心里猫抓一样,他定睛看了看,是个女人的身体,孙掌柜的女儿在里面洗澡,山芋酒的后劲大,酒劲上来张一远控制不了自己,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轻轻推了推门,谁知门并没在闩死,一下子就推开了,张一远顺势扑了上去,孙掌柜的女儿边叫就都没来得及,就被张一远捂住了嘴,张一远力大如牛,这个女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一惊一捂,一时昏了过去,被张一远给糟蹋了。
孙掌柜在门外和客人说话,听见后厨有动静,动身过来查看,莫不是进了贼,张一远趁天黑“嗖”的一下,猫一样窜了出去,孙掌柜见到摊倒在地上女儿,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转身拿起一把菜刀,就跟着黑影追上了出去,天黑地暗的,只见一个人影在前面跑,孙掌柜紧追不舍,追了半里地,黑影一头扎进黄湓河,孙掌柜没有追上,凌空把刀扔向黑影落水处,气急败坏了的骂了一通:“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日的东西,……”在岸上骂了一刻也没见个动静,气呼呼地回到客栈,回到客栈里,一查客房的客人,单单少了张一远一个人,四下里寻找不见,他就知道做恶的人一定是天黑时投店的茶叶力夫张一远,他急急忙忙的去找保长,保长不在家里,保长巡堤去了,每年夏天官府都会要求当地派人巡堤,有事无事都要巡。没找到保长,孙掌柜回到客栈找女儿,刚才气头上,只顾抓人,没顾得上女儿,女儿一时不见了,前院后院都没有,孙掌柜这下急了,女儿受这么大屈辱,这会子会跑到哪里去了,他叫了二个伙计店前店后找了个遍,伙计也没找到人影,孙掌柜里里外外跑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女儿,又气又恨,坐在地上捶足顿胸,毫无办法在客栈门前坐到天亮。
天亮后,孙掌柜又在店里店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女儿,一点痕迹也没有,凭空消失了一样。正焦急的毫无头绪时,隔壁裁缝铺的女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刚才在河汊边上洗衣服时,看到你女儿平日穿的鞋子。”孙掌柜一听如五雷轰顶,哭得昏天黑地的,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就想不开了呢?!“都是天杀的张一远害的,找到这个畜牲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事情闹大了,保长告诉了里长,里长马不停蹄的来五房张要人,人命关天的事,这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张大富听闻如五雷轰顶,好言好语安慰对方,好歹一定给对方一个交待。
直到五房张五房长辈佬秘密会议结束时,也没有见到张一远回来,大家只好各回各家等候。有些事情必须问个清楚明白,好向人家交待。
第二天中午刚过,张一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五房张,一见到五房长辈佬张大富,立刻装出一副遭遇天灾人祸的斯大林模样,说:“大清早到大渡口,等船过渡到安庆,谁知趸船刚刚离开岸边,一阵怪风横吹过来,把趸船刮的团团转,船老大当时就慌了手脚,控制不了船舵,趸船在风浪勉强支撑一会儿,顶不住暗流与旋风,在离岸不远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一船上十来个人连同货物全都掉进长江里,所有的货物一起遭了殃。
“幸好我会水,游到岸上,才没被水淹死,只可惜了船上一担上好的茶叶。同行的人还有没爬上岸的。真可怜。
张大富听他说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到你的茶叶担子还在人家客栈里,你说翻到江里去了,明显黄湓汊的恶事就是你做的了,于是不动声色的对他说:“你受苦了。人没事就好!先回家歇着,明天晚上往祁门送货的自家兄弟正好回来,我安排一场酒席,犒劳犒苏他们,也给你压压惊,收收魂。”
张一远见说,起身回家,满脑子的说辞,一时也没用上,回家后叫屋里头的炒了一个菜,喝了起来。
第第一远见说,起身回家,满脑子的说辞,一时也没用上,回家后叫蛭好姨二天,天刚煞黑,长辈佬叫人传话让张一远过去吃饭,说往祁门送货的回来了,每年往祁门、安庆、池州送茶叶、送清油磴子等山货之后,都会安排担货的力夫回村里好好吃一顿,力夫在外餐风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遇到山洪、野兽、拦路打劫的山贼什么意外都有,吃苦受累算是好的了,搭上命的事也是有的,犒赏一顿是应该的,也是惯例,要不这担惊受怕,辛苦劳累的活儿没几个人愿意干。
张一远套上汗褂就出了门,祠堂里已来了不少人,都是张家力夫,五房长辈佬也到齐了,共有二张八仙桌,桌上无非鸡鸭鱼肉、笋干腌蕨、黄鳝豆腐之类的食物,虽说不是稀罕菜,但都是大块大碗的实在,喝的是五房张佳酿——查各瘤酒,查各瘤半人高,叶子对生,四季常青,村前村后山上生长有很多,根部呈紫红色疙瘩状,洗干净可酿酒,也可入药,之前没人知道它的功能,大多砍下来当柴烧。据说当年有位白胡子老头从这儿经过时,张家盛情款待,白胡子老头指着山上的查各瘤说:此物可以切成薄片,晒干,可以吊酒。村里人不相信,于是让人挖回来一大堆,洗干浄切片晾干,用大缸泡水,和五谷杂粮搅拌在一起发酵,果然七天后酒就香了,再过七天酒就成了,老远就闻到一股清香味。用细蔑丝网逼出酒糟,黄而略红的酒液就源源不断的渗出来,一尝果然与之前曲酒不同,查各瘤酒入口略苦,但回味绵长,后劲大,适合饮用,重点是查各瘤到处都是,以秋后采挖的查各瘤酿的酒最香。深得五房张老少爷们喜欢,外村人羡慕一口好酒,来讨技巧回去怎么也酿不好,于是大家都说是冷水井的水好,才出的好酒。
不大功夫,人都到齐了,大家纷纷落座,彼此都是叔伯兄弟,让了几个长辈的席次后,大家也就不再推让,随意就坐,一时间杯盏交错,筷碗叮当,大家站起来向长辈佬致谢盛情美意,长辈佬也一一回敬,感谢子弟为张家出力,劳苦功高。“这是应该的,做为张姓子弟,应该为张氏家族出力,大家辛苦了。”大家之间彼此敬酒,半枝香的功夫,众人喝的晕晕乎乎,吃的七七八八。五房长辈张大富抽身打了三个喷嚏,顺势走到隔墙处擤了擤鼻子,就在大家不经意间,张大富手中多了一根三尺三寸长的铁锏,他快步走到张一远身后,照着他的脑门使劲砸了下去,张一远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这一铁锏打的张一远脑浆四散,鲜血直流,大家惊的四处逃散,连连叫着:“坏了,坏了。”众人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六房长辈张大贵立马站出来:“大家莫要慌,莫要慌,不要乱。张一远是外犯了国法,内犯了家规,长辈佬是替我们张家清理了门户。”七房长辈佬张大发也站起来指着张一远说:“这个孽畜,前二天在黄湓祸害了人家孙掌柜的大闺妇孙荷香,荷香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了,人家里长已经找上门要说法,我老张家自打立足神山冲以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他自作孽,屡次贪墨公账,前年他挑清油磴子到安庆,在吴田歇脚时,一时乱性,起了邪念,嫖宿暗娼,被人玩了仙人跳,讹走了半担清油,他回来谎说,过沟时,不留神跌了一跤。洒到沟里流走了,他以为死无对证,收竹子的吴老二亲口对我说起这件事,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特地到吴田街打听了一下,有人说是真的,亲眼看他暗门出来,我气不打一处来,后来想想也就忍了,丢人的事,也不宜太过张扬出去,我老张家也是要脸的人。贪了钱就去喝酒、宿暗娼。没想到这孽畜狗改不了吃屎,又去祸害良家妇女,落水是真,船翻了是假,人是被孙掌柜撵的慌不择路,跳水逃跑的,茶叶被孙掌柜一把火给烧了,这个孽畜还有脸回来,回来还谎骗长辈。”
五房长辈张大富主,放下手中的铁锏,面对后进的祖宗牌位跪拜了三次,行了大礼,大声哭道:“晚辈张大富对不起列祖列宗,是我没有管教好张家子弟,致此痛心事情发生,我愧对先人啊。张一远屡犯族规,毫无廉耻之意,悔改之心。我实属无奈,亲手清理门户,迫不得已而为之。张一远是死罪难逃,我不忍心他被官府捉走正法,丢我家人的脸。想我张家先辈兄弟九人,二百年前从江西鄱阳湖瓦屑坝出发,背井离乡,一路颠簸,历经千辛万苦流落到长风沙(池州古时叫长风沙),大房、二房、三房、四房最终在丰收、青山、济公等地安家落户,五房、六房、七房、八房、九房聚在一起落户神山冲五房张,这块得以存身的风水宝地,自从立足以来,我五房张堂堂正正,声名在外,莫不交口称赞,从来没有过偷盗奸邪之事发生。更让我气愤的是张一远还是我家的内奸叛徒,张家与郑家争夺冷水井之事,就是张一远事先透露风声给郑家村,才让郑家村得了先手,吃里扒外,天理难容,他竟然把我五房张的堪舆图册复写了一份给了郑家村,我五房张地产上到蟠龙,下到三合,山林上到陡岭,下与郑家村相邻,一山一谷,一田一地,一井一塘堪舆图册上标的清清楚楚,是请朱塘陈家老地理陈半仙花了二年半的时间给画出来的,张家来龙山祖先坟茔地也都一一清楚明白。这是我张家立姓存身的根本,让这个畜牲昧着良心,吃了郑家村的酒,拿了郑家村的钱,一笔一画的给描了去,送给郑家村,郑家村早就动了心思的,我张家为什么会输掉这场官司,全跟这畜牲有关。我进城诉讼后,耽搁了二天才回来,不是我身体不好,是我暗地里去找了师爷,我就想问个明白,师爷被我缠的无奈才告知于我这其中的情况,我当时差点背过气去,郑家村的目的有二点,一是抢占冷水井的水,二是说五房张修筑的冷水井的泄洪渠,坏了郑家村的风水,所以一直想找碴,跟五房抢冷水井。孽障啊孽障,我本想就此忍了,可是这畜牲又在黄湓汊那边害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不打死这个孽畜,恐怕五房张这数百年的基业要毁在他的手上,张一远的死是我五房的痛,也是五房张的痛。列祖列宗在上,我张大富给你们请罪了。”
张大富一边哭,一边诉说,一屋子的人听他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个个动容,纷纷指责张一远吃里扒外,不知好歹,祸害张家,死的应该。都替孙掌柜的女儿感到惋惜。幸好张辈佬知根知底,明察秋毫,不至于毁了张家的名声。大家扶起张大富在椅子上坐定。
五个长辈佬一商议,这张一远虽说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但人已遭家法处置,也就是说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的鬼,尸身按张家人的规矩办,按辈分高低葬入祖坟山,入葬时用铁吊锅罩住头颅,寓其此等人物永生不得投胎,不得转生祸害人间。牌位放到大庙里神龛旁,警告张氏子弟,也昭告路人:我五房张是个是非分明,好坏澄清的大姓人家。也着人去黄湓告诉里长,说恶人已经由家法处置了,并带了一些钱给孙掌柜,抚慰抚慰他。
张一远的家眷用度一样不少,由公账支出,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形式克扣,并通告全村谁也不许欺辱张一远家的孤儿寡母,若有所犯,家法从事。
张一平突然回家来,让五房长辈张大富十分意外,张一平是张大富的小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一直在池州昭明学府攻读诗书,张大富一心想要他考取功名,一年也很少见他回来几趟,除了过年外,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他的人,他除了吟诗作赋就是背些子曰诗云,反正大家也没几个懂的,都羡慕他拖着长长声调读书的样子,田假(因农事忙而放假,古时假,后面的授衣假和旬假都是古时假的假别)和授衣假期间帮学府先生校勘整理书籍之类,基本不回家,旬假就不用说了,家里不缺他这个人手,再说五房张与池州府相隔百余里路,往返不便,钱和衣物什么的都让挑山货的力夫顺便捎去。
“平伢,你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就放学了呢?”张大富有些狐疑,“没事吧?”
“没事!学堂里前几天收到州府大老爷公文,大旱期间,凡是学堂都须放假回家,帮助抗旱,学堂里年轻力壮的先生,被官府抽调至旱情严重的地方协助抗灾,学生们各回原籍协助家中,我这就回来了。”
“哦。是这样,没事就好。抗旱的事就不用你去了,我自有安排。你到账房里去帮帮祖叔公理理账,前几天叔祖公犯了热慌病,好几几热慌病,子慌病,子民事就不用你去了,我自有安排。你到账房里去邦天都没记账了,你去帮忙理理。”
对记账这类手到擒来却又枯燥无味的事,张一平自然是不感兴趣的,只花二个时辰就把之前未曾登记的账目,理的清清楚楚,登记核对准确无误,第二天一早便和叔伯兄弟一起到田间地头去查看旱情,大富见儿子这热心,心中暗暗高兴:这小子懂事理,头脑灵活,书没白读。
张一平的书当然没有白读,自六岁破蒙以来,经史子集,诸家百家读的是滚瓜烂熟,吟诗作对也是别出心裁,另辟路径。十二岁乡试时,夺得全乡第七名的好成绩,这也是张大富对他抱有无限希望的原因,张家人自古崇尚力气,认为一身力气好吃饭,读书的人很少,现在出来个张一平算是给张家挣足了面子。不像郑家村人,家里穷的富的,都舍得花钱让子女上学,一直以来自然形成了张家看不起郑家一副软弱无力、萎萎缩缩的模样,郑家笑话张家力大如牛,胸无点墨,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张一平的好学,让张大富心中十分宽慰,识书断字那圣人才干的事,成不了圣人,博得一份功名,一样可以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也好。十里八乡的九房孙家、朱塘陈家、西山胡家都是出了人的,名声很重要,张大富一直这么认为,我们张家早晚也要出个人,撑撑门面,要不然也对不起这大户的景象。
干旱天气一点也没有缓解的迹象,自早至晚,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低洼的庄稼都保不住了,大家心头焦虑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张家妇女在大庙里求神降雨已有二十多天了,天上也没洒下半点雨星下来。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只怕是老天要收了人间啊。这二天郑家答应分一部饮用水给五房张,但是在张家人的心中,一直有着一根刺,时不时扎一下,挺恶心的,冷水井的清淤和疏浚并没有使水量增大,缺水最终会激化矛盾,这样下去两姓之间早晚还要为水发生一场冲突,甚至可能发生流血事件。郑宛如和张一平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今天已是郑宛如郑大小姐定下的三天期限,利害面前谁又做的完美无缺呢?谁又能给大旱之下的苍生一点甘露呢?郑大小姐伤透了脑筋。
郑宛如和张一平破蒙时是在学屋阁里同时进行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小学同学,当时郑宛如才五岁,是由郑家长工关背着过来上学的,每天由长工接送,风雨无阻,张一平也才六岁出头,天真无邪,两小无猜的小小年纪,只顾着看谁背的书多,看谁写的毛笔字好,论工整张一平的字不如郑宛如的娟秀,论对联郑宛如不如张一平的对子有气势,表面上二人互相鼓励,暗的里互相较劲。都不肯落人之后。从垂髫稚子到豆蔻总角,郑宛如的诗文可圈可点,只可惜她是个女孩子,无法参加乡试,就被父亲接回家,养在深闺,自此一直在家研习琴棋书画,兼学习针织女工,要不然张一平乡试第七名的名次指不定就是她的。虽然二人之间再无见面,但二人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互有唱和,一直到张一平进入昭明学府求学,也从未间断。情窦初开的男女,并不像一开始那样单纯的互相诗文往来,渐渐的双方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心中的念想,都记录下来分享给对方,双方家长对此一无所知,张郑两家除了贴心的一二个姐妹兄弟外,其他的人也一无所知,张一平这次回来一是应官府要求抗旱减灾,二来他收到郑宛如的信件,就两家目前所处的态势做了详细的说明,希望他能从中调停双方。张一平也很想见见多年未见的同窗郑宛如,小时候的模样虽然镌刻在内心深处,但内心更渴望见到已经长大的郑大小姐。
其实在这三天里,郑宛如只是成功的劝说了父亲,同意五房张来人担水回去饮用,并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可以让两姓都平安度过旱灾。三天里她如坐针毡,茶饭不香,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她就会失信于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可是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很是为难,但是她还是来了,打着纸伞,顶着烈日来了,远远看见冷水井旁站着一群人,他知道是张郑两家的人在那里,等她或不等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被这恶劣的天气折磨的奄奄一息了。从当天张不武放回来后到同意张家可以取水,五房张人已经是很相信她了,大家并没有对她抱有多大的期望,这也许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了事情。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来了,她就要面对大家,要对三天前的承诺做个表态,她说:“各位叔伯兄弟,郑宛如我有个想法:就是选个低洼的地方,打一口井,这样至少可以保证饮用水。”
“打一口井,说的容易做起来,旱季里谁也不能保证在哪个地方能打出来水。”
“万一打坏了水脉,把冷水井的水路打断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打一口需要很多人力物力的。
郑宛如说:“我是不懂这些,但打井的花费我来出,算我的一点心意。”
“这并不是花费的问题,是哪里有水的问题。郑大小姐是好意。”
……
大家七嘴八舌,无计可施,张郑两家都有高龄老人因天热去世了,这更让大家烦燥不安。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张一平抬头看见对面神山上的云雾洞。高大巍峨的神山,怪石嶙峋,千岩百穴,自古就有飞来之传说。云雾洞一年四季,云雾缥缈,特别是春夏之时,云雾绵绵不绝,像一条玉带一样缭绕在神山胸前,如梦如幻。老人说云雾洞里住着神仙,神秘莫测,神仙云游四海往返云雾洞,腾云驾雾,远远望去,云雾氤氲。张一平联到想千字文中有“云行致雨,露结成霜”的句子,心中便起了念头,于是他决定探探人迹罕至的云雾洞,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云雾洞云雾所出的原因。
五房张和郑家村一直围绕着冷水井做文章,很少把眼光放开了去寻找其他生路,可能就是越在意越纠结,越纠结越绝望吧。
五房张的后生,被郑宛如落落大方与善良所深深感动,足不出户的她为旱情不惜抛头露面,四下奔忙,她的出现,使得众人对郑家的厌恶感也就烟消云散了,特别是当她愿意拿钱出来打水井时,众人内心产生了无比的佩服,当然对她的好感,也有一半来自于她如花似玉的美貌。
事隔多年,暌违两地,当张一平再次看到郑宛如的时候,就被她纤纤细腰、柳叶细眉、樱桃小口所折服,没想到多年以前黄毛丫头,如今出落成亭亭玉立,百媚千娇的俊俏模样。和印象中与自己抢书、捉蝴蝶、摇头晃脑的样子大相径庭,时间带来了一切,时间又改变了一切。自此张一平的心中多了一份牵念,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平地里忽然长出来的一样,虽然眼前人的模样和心中小时候的模样没有重叠在一起,但眼前人更是楚楚动人。之前二人书信往来,从未提及儿女情长的字眼,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内心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瞬间,胸腔内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又甜又热的味道,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关关雎雎,在河之洲……。只是大旱当前,他无暇顾及这份突如其来的感觉。正如张一平见到郑宛如的那一刻内心波澜起伏一样,这一刻郑宛如内心百转千回,如飞如舞,张一平修长的身段,白晰的面庞,浓密的眉头,炯炯有神的大眼透露出一股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充满儒雅气质,多年前的那份特质还在,眉宇间那份让人心动的纯真隐约可见。不自觉心生欢喜,这一份甜蜜、震撼、柔软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原来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一刻,内心就像一扇门一样轻轻的被打开,卒不及防间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所唤醒,旋风一样,从此带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郑宛如见张一平眼睛盯着云雾洞的方向,便猜到了张一平的心思,或许云雾洞中凶险无比,或许云雾洞中真能找活命之水,挽救郑张两家于危难之中。正当郑宛如盯着张一平时,张一平的眼光收回来,两双眼睛正好碰上了,宛如的目光中充满着鼓励与热情,但又含有一丝隐忧,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刚刚才有。而此时张一平已决定明天一早独自前去控寻云雾洞,他可以束手无策但他不能坐以待毙,束手无策是没有找到方向,坐以待毙才是真正的绝望。
天刚麻麻亮,张一平就出发了,他腰里别着一把柴刀,肩上套着一捆麻绳,兜里揣着四个山芋和两根黄瓜,到山脚下时,天已大亮,他用细绳气扎好手袖裤腿,上山的小路隐约可见,他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山,忽然前面草稞里窸窸窣窣钻出一个人来,吓了张一平一大跳,还以为是只慌不择路的野猪呢,他握紧拳头,厉声问道:“谁?在做么事?”
“是我是我,我是郑家村的郑再三。”
“大清早的你在这里做么事?吓人一跳的。”
“我是来给你作伴的,昨天晚晌郑大小姐跟我说,让我明天一大早,在这里等你,然后和你一起上山去探云雾洞。”
“你们家郑小姐是真神仙啊,她怎么晓得我今早要去探寻云雾洞?!”
“是不是神仙,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不是会算就是会猜,她是真的神,竟然这么准,你果真来了!”
“上山你不怕?”真手无策是没有找到方向中,有。而此时张平开,从此进入了另一个划,
“说不怕是假的,郑大小姐说了,有你在就不用怕。我信她!”
“也好。我俩做伴胆大些。”
“我还带来五根竹蔑火把,进洞里用的上,我还带了二把干艾蒿叶野蓼叶,驱虫用的,你说这云雾洞里会不会有蛇藏着,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长蛇四处爬。”
“没有上去过,谁也不晓得里面有没有蛇,我有刀防身,人还怕了蛇不成,走吧。”
“郑大小姐还让我带了些冰糖和红枣,让我们上山时吃。”
“你们郑家小姐想的可真周到,这事都想到了。”
“嘿,嘿。 我们郑家宛如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等以后有空了给说说她的为人。”
二个人一前一后,披荆斩棘,向山上爬去,山上的苦竹过人高,野草如被子,把地面铺的严严实实,一不留神就会掉到深坎里,地上藤蔓纵横交错,牵连缠绕,很不好走,有时只好手脚并用往山上爬,杂草粗刺一拉一扯,好不烦人,两人袖口裤腿扎的紧,还好没有遇到山蚂蟥之类的野虫,一路上也没见到蛇、蜥之类的长虫,两人就这样顺着野猪或山羊采食的羊肠小道艰难前行,爬了一个时辰,郑再三以为差不多到了,站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朝上一看:哎呀,走的一身汗,山路才走一半,接下来的山势更陡峭。此时两人已是衣衫尽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虽然山上浓荫蔽日,但是头上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两人走走停停,不断调整攀爬的方向,山径曲折,歧路太多,容易迷惑人眼。越往上路越走,脚底下枯草容易打滑,幸好平时在昭明学府里劈柴担水,扫地做饭,经常活动的,要不此刻早已累趴下了。连一向皮厚肉糙,浑身有劲的郑再三都嚷着快倒下了。
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得云雾洞跟前,只见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拱门赫然在目,高约三丈有余,高大光滑的洞口,恍如神仙洞府,粗壮的山藤从高处垂落下来像一道生趣盎然的门帘。站在洞口前,冷风“嗖嗖”的往外吹,令人通体舒爽。二人把洞口稍事清理了一下,露出一大块平整干净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偶尔会有一只淘气的燕老鼠(蝙蝠)飞过之外,再无其他生物来去,两人稍稍心安,坐在石头上,张一平把山芋和黄瓜拿出来两人吃了,吃完山芋和黄瓜又吃二颗冰糖和红枣,稍做休息后,张一平把粗麻绳取下来,一头系在洞外水桶粗的松树上,打个死结,一头顺进洞里。又砍下两根碗口粗的竹棍,一头削尖,跟郑再三一人手握一根,郑再三扯了二根野藤把竹篾火把扎了扎紧,四把背在肩上,一把拿在手中,两人准备完毕,又在洞口石头上歇了会儿,郑再三点燃艾蒿叶野蓼叶扔进洞里,“把蛇啊,虫的什么的都熏走、吓走。”
又过了一会儿,待前面的浓烟散尽,二人点着火把,一前一后往前探索,郑再三一手握绳,一手手持火把,走在前面,张一平一手持竹棍,一手握绳,两人都把柴刀别在腰间。一步一步往洞里探,云雾洞里面平坦,没有发现大起大落的曲折萦回的暗洞与暗沟,四壁岩石浑然一体,隧道一样,洞底间或有泥土,越往里走越潮湿,火把亮度不够,郑再三走一步向前扔一块石头探路,石头有回响再往前走,走走停停,洞内凉风习习,沁凉无比,里面逐渐有长长的钟乳石,不时往下滴水,像是寒冬里屋檐下长长的冰柱一样往下滴水,张一平紧跟郑再三身后上下左右查看,走了大约有三十多米远,郑再三忽然看见前面明晃晃、白亮亮的一片在闪动,郑再三吓得“妈呀”大叫一声,车身就要往回跑,差点撞翻在身后的张一平,张一平扶住郑再三,“怎么了?”郑再三颤抖着说:“前面有仙人,白发白衣服的,赶紧往回走,要不走就来不及了。”张一平刚才在后面,啥也没看清,“哪里有白亮亮的东西?我没看见啊。”
“里面,往里面看。”郑再三抖抖索索,话都不连贯了。
“没有啊。”张一平什么也没看见。郑再三转过身来,把背上的火把全都拿下来,递了二根给张一平,自己拿了二根,引着火,两人同时把火把往前一探,老人说过:什么神仙鬼怪、野兽长虫的都怕火,火在前面,人胆子就壮。
“哎呀,”这下子轮到张一平惊讶了,他尖叫了一声,前面白亮亮的哪里是什么白胡子仙人,分明是一洞泉水,刚才郑再三看看,前面白亮亮就是一片水,也不知有多深多清闲自在知有多深清闲自在到白亮亮的是火把光打到水面上的反光,郑再三本来就有些疑神疑鬼的,一见到白白亮亮的就以为见到仙人了,郑再三把背上的最后一根火把取下来,引着,五根火把齐明,山洞顿里亮堂起来,前面白亮亮就是一片水,也不知有多深多阔。我雾蔑火把,进洞里用的上,我还带了二把干茋带了二把干茋言巧语?”
张一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一洞的水就是希望,这么热的大旱天都有水,可以想见这洞里是有活水来路的,要不也存不了这么多水。两人站在那里看了又看,心中乐开了花,水离洞口过四十步远,难怪一年四季洞口云雾不断,全拜一洞泉水所赐,二人看够了,回到洞口处。俩人一时也没搞明白这一洞水是从哪里来的,又流向哪里去了,不可能全化作了缭绕云雾飞走了。不过有水终究是好事。古人说:“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果然是有道理的,但要把水洞中引出来灌田绝非易事,水离洞口虽然没有多远,落差也不过一丈,但要让水从山上流到山脚下,一路上泼泼洒洒,走走渗渗不知会流失多少,到达庄稼地里,也就所剩无几了。
水是有了,张、郑两家仿佛看到丰收的庄稼,健壮的牲畜,苍天终有体恤万物之心。大庙里的妇女们也不再跪地求雨,一个个引颈探腰看着半山腰的云雾洞,啧啧称奇。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群在大庙前歇热的人议论纷纷,“大伙儿都没想到,这上面会有水。”“是的,还是一平有眼光。”……七嘴八舌的全都是赞语。
可是怎么才能把引到山下来呢?这可伤坏了大家的脑筋,有人说肩挑背扛,把水背出来,有人说只怕日日夜夜背水,累死全村人也管不了多大的用,有人说用竹水车一级一级把水抽出洞口,再让水自个儿流下山来,大家附合这个办法值得一试。
有人连夜从钟形上砍了十多根水桶粗的毛竹,每根截取一丈多长,底部一个竹节,中间凿个圆孔,装个活页(类似现代水阀),上面的竹节全部打通,再用布条麻绳缠在胳膊粗的长长细竹的一头,做个鼓槌状的活塞,跟小孩子玩的水枪一个道理,做了好几台毛竹水车,第二天一早抬到云雾洞里抽水,水面离洞口有些距离,看好距离中间挖几个水坑,一级一级的把水抽上来,终于把水抽到洞外,大家欢呼雀跃,使出全身力气抽水,清凉的水顺着陡峭的山坡直流下去,可是眨眼功夫水就没入了松软的泥土中,干旱加上山上没脚厚的草叶,这一点水量远远不够走渗消耗的多,于是有人用锄头开出一条浅沟,让水顺着沟槽往山淌,可是山太高,几十个劳力抽了一上午的水,勉强到达山脚下的庄稼地里,涓涓细流远远不能够满足几百亩庄稼灌溉的需求,有人想到把竹子一根一根连起来,做成一条长长的水管从山上连到山脚,让水顺着竹子往下流,这样损耗少多了,清凉的水终于哗哗流下来了,大家无比高兴,庄稼有救了,张家有救了,郑家有救了。山脚下张郑两家不分男女老少齐声喊道:张家小哥有办法,脑子好,不愧是在州上读书的人。个个竖起大拇指。
可是竹水车的布条活塞抽久了,很容易脱落,耽误功夫,这水不能停,一停下来,走的走渗的渗,水势没有了,很快就会漏光。看到大家埋头苦干,太累了。张一平心想:这劳动量也太大了,长时间下去,人也吃不消。得想办法。
于是他沿着洞壁细细察看了几个来回,之前听郑再三说,往年发山洪起蛟的时候,云雾洞下面有一个地方有山泉水喷涌而出,张一平想着这大洞是不是还有其它出口没有找到。他在洞内转了几圈,又来到郑再三说的冒山泉的地方,他小心翼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找了个遍,终于发现悬崖底下,有一个野藤覆盖着的洞口,有一人多高,洞口若有若无的有细水流出,流不多远全没入地下,不见痕迹,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洞口下方有水流冲涮的石头,祼露在外,小洞呈上坡状,也就是说,洞是朝向山上延伸的,张一平把洞口的野藤清理干净,让整个洞口露出来,这样洞里显的亮堂些,他举着火把住洞里走,越往里面越潮湿,水流越大,张一平估摸着小洞的方位在大洞的侧下方。这样是不是小洞与大洞相通相连呢?要是这样大洞里的水可以小洞里引出来,那就省事多了。可是大洞和小洞相连的地方又在哪里呢?这让他费尽心事。他退出洞来,爬上云雾洞找到郑再三又问了往年水流的情况,郑再三肯定的说,往年他放牛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道白亮的山泉从山上流下来。张一平于是把郑再三拽下来,他准备再次进入小洞中一探究竟,二人打着火把,一前一后钻入洞中,不洞曲折多泥,不好走,有的地方还要侧着身弯着腰才能过去,二人连走带爬走了三十多步,前面没有路了,山洞似乎到头了,举着火把四下一里一照,脚下的水来自头顶和洞壁上,滴滴答答的汇聚而成,比中雨还大,张一平有些泄气,原来这是个死洞,这下没办法了。他不死心,举着火把又把洞壁看了一遍,发现有一处碎石堆集、乱石中夹杂着黄泥巴,不注意看,就像是光滑的洞壁。上面明显有小股的水流,涔涔而出,汇成一股股泉水淋漓而下,张一平用手扣了扣,原来石壁上有一个石缝,水从石缝中渗透过来,他用柴刀捅了捅了泥墙,泥墙看上去很厚,二人决定先退出来,拿上锄头铁棍进来,看似是个死洞,可这小洞里不闷,火把也不熄灭,应该是有缝隙进风进水。
大洞里的在抽水的人听说小洞里有新发现,抽出四个人来到小洞来探明虚实,二来也不放心二个人在下面瞎捣鼓,张一平堂哥张一正自告奋勇前来,三个人带上锄头家伙,又爬了进去,另外三个人守在洞口看情况,三个人在里面沿着石缝往外掏碎石和黄泥,轮流掏了好大一会功夫,张一正说:“好像听见里面有水声了。”不知道这个石缝是在大洞底下,还是旁边,要在大洞正底下,在下面挖掘就十分危险,万一挖漏了,一洞的水汹涌而出,泥沙俱下,挖掘的人就有性命之虞。三个人停下来,不敢贸然再挖,万一挖到暗河就更不得了。等也不是办法,张一山想了想,让人到上面拿来一根细长结实的竹竿和麻绳,他把竹竿顺进洞里,把麻绳系在腰间,绳子够长,另一头系在油外的树上和上次一样,这次不是怕失足跌下去,而是担心被水冲跑,郑再三腰上也系了一根,做好这些他对洞外的四个人说:“你们守在我身后,我和再三到前面去捅石缝,你们站后一点,握住竹子根部,我们六个人同时发力,进退听我口号声。”众人说声好,
众人这才明白,张一平腰间系个麻绳的作用,万一前面捅破了水仓,来不及跑,被泥水冲出来,有绳子系着有个抓手,多份保险。二人进去后,看准一个地方,把削尖的竹竿插进乱石中,然后发一声喊:“大家一起使劲,一二三。再来,一二三。”竹竿捅进去一尺有余,抽回来,又劲捅,来来回回几十次,终于有一股茶壶嘴粗细的水流汩汩而出,张一平和郑再三爬出来告诉外面的人,有水出来了,不过水量不大,大家小心点,外面的人听说很高兴,纷纷要进来看看,看后大家一致觉得有戏,于是换了麻绳让让另两个人进去,大家继续之前的动作,水越来越大,茶杯粗的水流从竹竿洞中喷涌而出,于是大家又换两个人进去,正当大家干的起劲的时候,大洞里面抽水的人急吼吼跑过来说,大洞里面的水面在晃动,好像看到竹竿头了,上下一呐喊,小洞里面的人一起爬进大洞里去看情况,张一平特地点亮了三根竹篾火把,可不是吗!离竹水车二丈开外的洞壁边上的淤泥中有根尖尖的竹竿探出头来,大家高兴起来,争先恐后的涉水过去,手脚并用把长长的竹竿从上面抽了出来,一股泉水涌进窟窿中,向山下流去。这几天日夜抽水,大家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下可好了,水自己流到山下多好。洞壁边的淤泥并不深,大家把乱石和淤泥清理出来,窟窿一点点的扩大,终于掏出一个木盆大的窟窿,水从窟窿中哗哗的流下去,简直仙乐一样动听。张一平找来树叶蔓藤把窟窿堵上,上面压个大石头,他对大家说:“我们把东西收一收,到外面去把水沟修好,要不泉水流的满山都是,水可精贵了,有水也不能浪费。”众人一听有理,纷纷拿起工具,郑再三一马当先,拿起锄头就窜出洞外,他顺着第一股水流的走势,奋力开挖,流水走过的地方很好动土。
二天不到的功夫,自山上到山脚下,依山就势一条像模像样的水渠就修好了,山脚下早已有另一帮人,挖出三分地大小的水塘。张一平搬起盖着窟窿的大石头拿开藤蔓,一股泉水裹挟着泥沙碎石奔涌而下,哗啦哗啦,众人别提有多开心了,站起水沟边,仿佛有一股清凉的风迎面而来,水到山脚下依着不同的渠道流到不同的庄稼地里,多余的水会存蓄在水塘中。
大旱当前张、郑村两家齐心协力,引水成功,至少秋粮收成是没有问题的了。原本五房长辈佬张大富对郑家村心存芥蒂,后来听说郑宛如小姐的事情以及郑家子弟和张家人一起找水引水,心中的那股怨气收敛了许多,毕竟救命的水有了,这是自己的儿子带领众人干的一件大事,想想就觉得有面子,这是最重要的,想想也是啊,这么多人单单就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也做到了,这是何等的才智啊,要是没有水度过旱年,他这个长辈佬如何向全村老小交待,想到这里,他心中所有的不快暂时都抛开了。还是年轻人有想法、有本事,老一辈的人只守着眼前,只顾着眼前,“儿子长大了。”张大富长出一口气,压在心头,憋在心中的淤积全都像石头一样落了地。那份畅快像水流一样一泄千里。
白亮亮的山泉水从云雾洞下方喷涌而出,顺着山势流到半山腰一处峭壁前,无路可去,泉水汇聚集合在一起,越过峭壁的石坎凌空而下,一条白练样的泉水自天而降,无数水柱、水花在灿烂的阳光下异彩纷呈,无光十色,变幻万千,站在冷水井旁清晰可见一道绚丽的无彩虹,横卧在崖前,千万滴水珠汇成一道亮丽的瀑布,大家称呼瀑布为滴水崖,水流在滴水崖下方汇聚到一起流向山脚下。张大富虽然早已过了宠辱不惊的年纪,但看到眼前的一幕,内心禁不住还是一阵阵发热。
郑宛如也站在冷水井旁,离张大富有些距离,张大富早就看到她了,只是他端着张辈佬的架子,人前一直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郑宛如看到从山下飞奔而下的泉水,看着山上忙忙碌碌的人群,心中非常开心,一是因为找到了水,张郑两家关于水的纠纷,终于可以缓一缓,二来山上有她日思夜想的张一平,她极力想从万木丛中找到张一平的身影,她有话对她说,自从那天在冷水井边见过一面之后,就一直没看到过他,内心深处蕴含着敬佩、赞许。打小就生长在心中的情愫,现在猛然间大旱逢甘霖一样,正在滋滋拨节生长。
这些天来,张一平一直在山上忙着,郑宛如也没有闲着,她带领张郑两家的妇孺们在冷水井旁清洗男人们从山上四处挖掘回来的野葛根,粗壮成熟的野葛根挖回后洗净切成小块状,放进布袋中,用木棒捣杵成泥糊状,然后放进木桶中,用水中一遍一遍的清洗,直到洗出所有白色汁液,待沉淀后倒掉桶里的水,木桶底部会结集着厚厚的一层葛根粉,晒干后储存起来,食用的时候舀上二勺放在碗中,用开水冲一冲,加点白糖或蜂蜜均可,搅拌均匀成糊状,凉后即可食用,葛根粉甘凉可口,老少皆宜,即能饱腹又可祛暑,如果嫌烫还可以放在冷水井的泉眼处,泉眼处水温沁凉,溽暑不可久站,把葛根粉放在铁盆中,置泉眼附近,不久盆中的葛根糊就变成了葛根冻,滑嫩爽口,清凉解暑。嫩的葛根茎洗干净,切片薄片或细丝,可以和其他的蔬菜及肉类混炒,味道鲜美,家用待客两相宜。这一段时间以来,张郑两家一日三餐都凭借野葛根饱腹,能吃饱就很开心,不至于饿着肚子抗旱。野葛根不限地块,村前村后,田埂地坝上都有,大的能长到水桶粗,百十来斤重,一条葛根就能产不少粉。 以前人们只知道把葛根蒸着吃炒着吃,老的便吃不动了,郑宛如的洗粉法,很好用,既解决老而难用的缺点,又可以多出葛粉,晒干可以长期保存,以备不时之需。大家见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如此能干,心灵手巧,都亲切的称呼她为“郑大小姐”。宛如用小碗装了满满一碗葛根粉,放在冷水井泉眼旁,等张一平回来时给他吃,天天在山上忙,又苦又累的,应该黑瘦了不少。
有水可以灌溉庄稼,不仅张大富内心感到宽慰,张家诸房长辈和郑氏族长紧绷的心自然松驰下来,虽然山上下来的不足以灌溉全部的庄稼,至少三股二强的庄稼得以保全。张郑两家心中都在暗暗称赞年轻人,敢想、敢干,大灾之年,不等不靠,老一辈的实在惭愧。
官府赈灾粮迟迟未到,老百姓等雨一样焦急的等待着,幸好有葛根粉和野菜可以充饥。不至于发生逃荒事情。听说粮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人们都在盼望着。
大家憧憬着有个好的收成,
郑宛如憧憬着美好的爱情。
这几天她不但和大家一起在拾掇葛根,她还让郑家一部分人到杨公岭上去捡拾大叶槠的果实——槠粟。槠粟捡回来后晒干去壳,然后浸水泡软用石磨子磨成水糊状,放进锅中开水煮熟,冷却后像豆腐一样,人称槠粟豆腐,切片汆入锅中,放辣酱一起烹调,出锅撒上葱花,味道鲜美可口。郑宛如说天天吃葛粉也会吃腻的,有了槠粟豆腐可以增加大家的食欲。她还想着把槠粟做成槠粟粉丝,添多些花样。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庆祝战胜旱魔的时候,张一平却突然病倒了,天黑时发的高烧,至夜里时,额头一直很烫,喂了些板蓝根煎成的汤水,也没有一丝退烧的效果,张不武在旁边不停的换着张一平额头上细布,热了就放凉水里沁一沁,大家都很着急,尤其是张大富更是急的团团转,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发了病。
“是不是在山上浸了冷水?
“是不是在山上中了邪毒?”
众人七嘴八舌,忧心忡忡。
“不会的,张一平一直是和大家在一起的,再说这方圆几十里也没的听说过有人中过邪的事。”
“是不是被什么毒虫小蛇的咬了,当时不在意,现在发烧了……”
张不武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他身上红肿、流血的伤口。
张一平一直在咳嗽,伴随着浓痰,痰中隐约带有一丝血丝,众人更是心慌,这样下去那还得了,张大富心急火燎的叫来张不群,让他和张不武一起,两个人连夜赶到西山,去找胡郎中,胡郎中是远近闻名的扁鹊在世,无数病人被他一一治好,口碑颇佳,当年有个小孩把缝衣服的针吞到肚子里去了,一家人哭的死去活来,都说没救了,胡郎中随手薅来一把韭菜烫熟后放凉,让小孩子整个吞下去,不到一天功夫,铁针随着韭菜一起排出体外,孩子挺让人揪心的,张不武之前有去过西山,村子里只有他知道胡郎中在小孩子毫发无损,一家人感恩戴德,奉胡郎中为神仙。找他比找州里的郎中还可靠,张不武和张不群带了松明火把,立刻动身出发了,不见好转的病人挺让人揪心的,张不武之前有去过西山,村子里只有他知道胡郎中住在哪里。
大家焦急地等待着胡郎中的到来,不知所措,这病发的急且凶,后半夜张一平竟然昏睡了过去,头上汗涔涔的,咳嗽停止了,呼吸衰弱下去,张大富心急如焚、心乱如麻。急得隔壁几个大妈拿着桃枝,在房子里、房子外,四处拍打,一边念念有词,可是张一平一点也不见好转。
天刚刚亮,张不武和张不群两个人用滑杆把胡郎中抬进了张一平的家中,两个人一路上没停歇,换肩不换人,到五房张时已是浑身湿透,汗水涔涔的,胡郎中精精瘦瘦的,话语不多,拿着随身携带的细篾竹箧,快步走进张一平的房里,他先让房间里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张大富一人,他示意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轻轻地坐到床前。一番望闻问切,骤然间他眉头紧锁,脸色变得异常沉重。
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张大富说:“令郎身体一直虚弱,因为年轻所以看不出来病相,最近一段时间酷暑加之劳累,身体搪不住,人就躺下了,初步诊断为肺病。”说着展开随身的竹箧,铺开药单,刷刷写上药方:何首乌3钱,白及1钱,土鳖虫3只等数味中药,大火煮开,小火慢煎1个时辰,凉后加少许蜂蜜服用。一日三次,连服三天。写好叫人去药店抓药。“如果令郎服药后有所缓解,方可有救,日常可增加鸡汤、鱼汤,调理身子,禁烟禁酒。适当吃些新鲜水果,黄鳝,肉汤。他给张一平服了自己携带的黑色小药丸后,张一平呼吸稍稍顺畅,他时而昏睡,时面醒转过来,咳嗽时胸部呼啦作响。全家上下十分焦急。盼着胡郎中的灵丹妙药,能快一点见效,医好一平。一连三天胡郎中亲自熬药煎汤,丝毫没有懈怠,张一平偶尔能吃一点肉类,但大多数时,只能喝一点米粥,整天迷迷糊糊的,不思饮食。三天下来,他瘦脱了人形,本来干净的面孔,愈加白晰。
郑宛如托人带来了一盒燕窝,二只神山老鳖,要给张一平补补身子,她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星期后,张一平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药石不灵,汤水无效。这天晚上张平气若游丝,脉息渐弱,眼睑无力,胡郎中一看不好,这是典型的邪毒攻心的症状,此时他才真正摸到病因,但为时已晚,张一平患的是痨病,这种疾病潜伏期长,还特别需要营养,一但外邪入侵,很容易致命。
胡郎中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张大富说:“我已经尽全力了,令郎的病积久难返,恐怕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张大富闻言内心大恸,差点哭昏在地,他哀求胡郎中再开一方药,也许再开一方药就可见效了,无论如何都要救一平的命。
胡郎中摇摇头,几千年来痨病如鬼魂一样,游荡在人间,谁要被它缠住,无药可医,必死无疑。人神难逃,我是无能为力啊,做为一个郎中,我很心痛这么个大好的小伙子,没办法,命啊!
张一平生病去世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郑张二村,宛如疯了一样的把槠粟撒到水中,和身边的堂妹来到张一平的家中,郑再三小心翼翼的跟她俩身后。
张一平平静的躺在床榻上,白晰的脸孔,深陷的眼窝,仿佛睡着了一般。眉宇间透露着英俊,宛如走上前去,失声痛哭,却又不敢放出大声来,憋在喉咙间,抽抽噎噎,多好的人啊,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多年来这个清瘦的小伙子,在她内心走来走去,多少次梦中出现他的身影,使她快乐,使她焦虑。同时又让她对未来有了太多的期待与想象。多少个清晨与黄昏她的内心编织着少女青涩的情怀,太多太多……可这一切瞬间化为乌有,甚至来不及说一声道别,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在肆虐着宛如的心,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情窦初开的少年,再到情愫互生的青年,这一切包含着甜蜜,幸福、美好,多好的一个人啊,兰花一样的男人,被风吹来了又被风吹走了,留给宛如无边的痛楚,她的心中一阵阵涌起酸楚,仿佛有一根坚硬的刺,戳破了她所有的梦想与欢乐。一颗柔弱的心化作一地飘落的花瓣,再也捡拾不起来。宛如悲痛万分。哭昏在地。这是一万份不舍,这是一万份撕扯不断的情丝啊。
任凭宛如撕心裂肺的痛哭,也唤不回已经离开的张一平。一腔热血也温暖不了尘世的冷酷无情。万千柔情也挽留不了深沉挚爱的人。
宛如把学屋阁旁边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人抬头到冷水井旁,这是她和张一平小时候当做书桌读书写字的石头,或许这块石头还记得两人一边一个互背古文的模样,安放好石头后,她让人在上面刻上:
一片白云神山在,
一片白云神山外。
神山内外有白云,
白云飞去神山在。
她又让人在老虎洞上方挖来一棵老虎刺,移栽在冷水井旁,护住水井,老虎刺学名枸骨,又名鸟不宿,其树身粗壮结实,树叶四季长青,叶子边缘有刺,经霜雪而不凋谢,鸟儿也不敢在上面栖身落脚,自然起到保护水井干净澄澈的作用。
做好这些,她仿佛心安了好多,只是心中的那份痛已刻骨铭心。她拿出黄裱纸,在巨石上铺开,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下:
今亲手植佳木一株,移巨石一块于冷水井旁。望君知我心意。
“相伴六载,两小无猜,一日同学,百年同心。
君求励进,吾归深闺,暌违两地,墨淡情浓。
契阔谈宴,芳心早许。关关雎雎,在河之洲。
言犹在耳,良人已逝,一平何辜,宛如何苦。
苍天逆旅,生死两别,吾心非石,痛如刀割。
遥望南山,星河梦断,呜呼哀哉,夺我所爱。
顾彼北雁,形单影只,三春五秋,摧我心肝。
泉水不绝,深情不灭,巨石常在,我心常在。
写罢痛哭流涕,不能自己,读了一遍之后,烧长笺于冷水井旁,又扑地痛哭,以至昏厥过去。张郑两家见者无不动容落泪,一柔弱女子如此深情大义,实乃少见。两家多年积怨一朝冰释。
后来胡郎中出诊经过冷水井时,见井旁植有老虎刺亭亭如盖,大为惊奇,知道是宛如所植之时,连声赞叹道:奇女子奇女子。因为他从古药书上知道老虎刺树叶能治痨病、潮热和咯血、咳嗽等,树皮可治劳伤失血,风湿胃疼。想到当初一平去世时,宛如的种种大义表现,联想到井旁常青树,心中涌起敬佩之情。
……
宛如一直未婚,她谢绝所有媒婆上门提亲。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常常到冷水井旁来小憩之外。人们看到宛如在井旁的身影,那么落寞而又那么执著,心中难免同情与惋惜。久而久之,人们口头上的冷水井变成日常中的“女儿井”。井水甘甜无比,仿佛连接着一往情深的海洋,这份情,这份真又岂是旁人所能感受得到的呢!在岁月的长河中,人们是否听见心跳的回声?两村人已把通往郑村的沟渠修浚完成,两村人都可受此井水恩泽,看着沟内清澈的流水“哗哗”而过,人们总会想起张一平那张清瘦又白晰的脸,张不武说:“这条沟还没名字,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叫‘哥姐沟’,你们看怎么样?”大家一致赞同。
“哥姐沟”一直存在于五房张和郑家村之间,滋润着数百亩良田,多少年过去了,每到夏天人们站在女儿井旁荫凉的树底下,仿佛看见郑宛如正款款走来,张一平正挥汗如雨的样子。许多外地人专程来看女儿井,在繁茂粗壮的老虎刺前拍几张照片,喝一口女儿井清凉的水。
张含澍 于 上海静安寺
2019年9月17日旱一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一洞水就是希望,这么絷的是盈儿郑宛如,果然是生的好,走的近来看的分明,郑宛如,果针砭时弊,当平坦宽硰闲自在粮、茶水,应付了一顿,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触角老把人提存般向上秋游水草丰茂。村人甚爱之,如宝贝般呵护着。不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