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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含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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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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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小正

    外形高大时尚的大巴车,霸气十足。上车后才发现车上座垫凹凸不平,许多座位上有着令人作呕的污渍,有些座椅靠背的蒙皮被撕开了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海绵内衬,安全带扭曲缠绕在座位上,像一条黑色的蛇。过道上散落着瓜子壳以及细碎的果皮屑。车上乘客少,没有开空调,空气显得有此污浊。由于临时有事,下班时没来得及赶上高铁,只好找出之前保存在手机里的长途大巴车的电话号码,联系上司机,司机说在中山北路一个洒店门前等他,他6点钟准时到那个地方,这是从上海开往安徽方向的长途汽车。然而我到那个地方后足足等了40多分钟,大巴车才从高架桥上驶下来,长途车为了多带一个旅客,它会在城市里绕来绕去,他们经常这么干,尤其是淡季的时候。我看了几个座位后,决定在车厢中间的一个看似干净的空位上坐下来,车窗外的雨一直不停地在下着,玻璃上一道一道的水痕,弯弯曲曲像无数条蚂蟥一样趴在上面。车子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上了高架,透过朦胧的玻璃,我看到车子竟然开往嘉定的方向,开了许久后,在嘉浏公路一个十字路口处,上来二个人,车子便又七弯八绕上了高架,这次更是离谱了,车子竟然往松江方向开去,嘉定往南到沪渝高速很快就能出城的,这样绕,什么时候才能开出上海?司机没有理会任何人,常坐长途车的人都知道,司机们想多赚一点钱。大巴车像一头不屈不挠、不知疲倦的野牛在高速公路上狂奔。雨夜里城市的灯火扑朔迷离,魅影憧憧。一个小时的功夫车子开到了松江地界,高速公路的入口处,有一群人打着伞,在雨中等候着长途车的到来,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一群人一窝蜂一样往车上挤,司机大声声嚷嚷“挤什么挤,都有座位。”不一会儿一群人都上了车,各自寻找座位,乱哄哄,污浊的空气更污浊了。有人在骂:这鬼天气。有人说:到我这里来,这儿空。有人在问:师傅车票多少钱?在我后排的座位上有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热烈的聊天,互相问道你怎样他怎样之类的话,各自把身边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家听,有的插诨搞笑,有的唉声叹气,有人声音高亢宏亮,有的尖声细气。说着说着一个叫小正的男人,向大家谈起了他的事情,引起车上许多人的注意。

    小正十三岁还不到的这年初夏,母亲在高山上采茶时被毒蛇咬中左脚,山高路远,等小正父亲带人急急忙忙赶到山上时,人已经神志不清了,还没到山脚下,小正的母亲就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家人而去。小正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早晨,和母亲一起出门时母亲对他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妈妈采茶叶换钱,给你买本子买笔,要像镇上学校里的老师一样,长大了后,有个像样的工作,穿的干干净净,做个体面的人。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一辈子围着几亩瘦田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日子过的苦兮兮的。……”在村口的石桥他和母亲分开,母亲上山采茶,小正到学校读书。母亲的话还温热热的在耳边回响,半天不到的功夫,母亲却已经不在了。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新书包能装好多好多的书,他他制亲身一次还没有背过,他说他读初中的时候再背。小正哭的很伤心,他打小时候便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一直对生活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通自己和小正父亲的努力改变生活状况。尤其是对二个儿子的打算最多,也许自己这辈子不如愿,至少也要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过自己过的生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在田间地头劳作,家里家外样样不落人后,她常常悒郁自己嫁了一个木讷又安于现状的丈夫,毁了自己的一生。当然她也怨恨自己的父亲,不考虑自己的想法,硬是逼着她结了婚。没有办法,在这远离城市而且交通闭塞的山沟里,听天由命似乎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人生信条,一直以来没有人想要去改变什么,甚至没有改变的想法。也难怪从这大山沟里走到最近的小河镇,山路要走二小时,而巴掌大的小河镇距离巴掌大的石城县要走上四个小时,如果遇到有拉木材的顺便车,捎一程,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可以省得脚板疼。母亲苦于命运的安排,又无力改变生活的轨迹,从一个山村嫁到另一个山村,也只是从一个迷惘走进另一个迷惘。她曾无数的想要走出去,但每次思前想后又止步不前。在崇山峻岭间,度过一年又一年,从一个满怀梦想的小丫头,到困顿于两个男孩的母亲,她的想法一直没中断过,她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春天采茶,夏天种稻,秋天砍树,像个男人一样上山砍树,为的就是能挣钱多挣钱,挣够了钱就搬离这个石臼一样的山村,还不到40岁就过早的斑白了头发,佝偻了腰。她一直坚定自己的信心,纵使自己不能出去,也一定让孩子走出大山,为此她的所言所行常常招来村里人的冷嘲热讽,以及木讷丈夫的谩骂。可小正的母不在乎这些。每天每作期三回来,,浴火新茗一叶鲜。我想创建十公里的山路要走,他的帮天天天 天天依旧辛勤的劳作着。然而命运太无情了,在这个春末被石城本地独有的“五步龙”咬了一口,竟然中毒不醒,死在山脚下离家门不到二百米的地方。这下可苦了小正了,突然之间失去母亲,失去了赖以支撑的顶梁柱,一个家瞬间崩塌了。木讷的父亲草草办完母亲的后事之后,哭丧着脸把手头剩下的钱都送到小河供销社全部换成了酒。逢人便说:有什么用?这怎么勤快还不是被命收了去!小正的新书包被父亲高高挂在墙壁的木柱上,像山中被遗弃的蜂巢,那曾是一个母亲的心,母亲的希望。上完小学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一天学了。跟着父亲上山下田,割草打柴,瘦小的身躯像个黄荆树条一样,在村里村外摇来摇去,父亲吃啥他就吃啥,除了烟酒之外。父亲说喝酒解乏,每天不管多忙多累,总要喝上几口才肯躺下,也不管正在长身体的小正吃没吃饱。小正每天脑袋一沾到母亲手缝制的荞麦芯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知。

每个早晨天麻麻亮,放牛的路边看到村里同龄人背着书包去上学时,他的心里总是涌起深深的失落感,像汗水流到眼睛里辣丝丝的一样难受。整个小学阶段,他的数学成绩可好了,别人不会的复杂的题目他一琢磨就能做出来,深得数学老师喜欢,常用他来做例子来批评几个不努力的学生。他的新书包早已变成了父亲打酒用的酒袋,那是母亲对他的所有期望,被父亲轻易的碾碎了:读书有什么用?养活自己才是正道!总有一天我老了,有干不动的时候,你怎么办?小正一想到自己整天跟牛、猪、鸡,庄稼柴禾打交道,心中就有怒火,下雨天也不能歇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常常找个空子用细竹枝狠狠的抽一下贪嘴的牛。

15岁那年初夏,父亲淋了一次雨生病了,忽冷忽热的,病了几天都没有起床,地里割倒的油菜杆眼见得晒枯了,菜籽角一碰就会炸籽了,再不踩收,一场风雨过来,就会全都糟践在地里。没有办法,一个正在长身体孩子独自一个人到地里踩收油菜,先把油菜杆集中到一个长方形的木戽里,然后用脚使劲踩跺,菜籽壳全都张开来,菜籽就留在木戽底。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收杆,踩杆,去壳,以前是帮父亲打下手,现在是自己一个人,累的跟牛一样。天边的一团乌云似乎马上就会转过来,弄不好会带来一阵狂风骤雨,所有的菜籽全都会泡汤,油坊里是不收过雨的菜籽的,容易发霉,出油率还低。累也没办法,得赶紧踩收。汗水从头发上,脸上淌下来,一道道的他也顾不上擦一擦,庄稼一季一季种下去收上来不容易,靠勤快也要靠天。好不容易在乌云飘过来之前,小正把这块地里的油菜踩收完了,人也累瘫了,要是母亲在他是不会受让样的苦和累的,来不及想念母亲了,他要抓紧时间把收好的菜籽和木戽搬回屋里头,免得淋雨受潮。几百斤菜籽他分三次挑回屋里,木戽可是个大家伙,乡下过来的人都知道,当时家家都有的一种农具。一般木戽宽一米五、长二米,高约0.6米,杉木做四周力撑,泡桐板做围边。闲时存粮放谷,忙时脱谷、踩收菜籽,泡桐板轻便但不结实,不能经水长时间浸泡易腐烂。农村人置办农具不容易,家家都稀罕着用。小正把木戽侧立起来,然后猫下腰来,用右肩扛住木戽底部中间一道的杉木梁,双手各把着木戽两侧边沿,试着把木戽扛在肩上,一下没起来,又试了一下还没起来,一阵风刮过来,小正没站稳连木戽带人一起翻滚到半人高的田沟里去了,他一骨碌的爬起来,好在没有受伤,他没有泄气,把木戽拉到田埂上再次侧立起来,又猫着腰去扛还是扛不起来,从家里扛来时,父亲在旁边搭把手稳住、才扛到田里来的,这村外田地里的人都在顾着抢收菜籽,没有人理会小正在田里面像个田鼠一样无奈的挣扎。后村的蒋老二挑了一担菜籽经过他的田边时,小正叫他帮一下忙,扶到肩上就行,蒋老二挑着担子,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理也不理,急匆匆的走了。没有办法还是自己来吧,母亲在的时候,大家有事无事互相招呼一声,搭把手的,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帮他家,都是父亲这个不争气的酒鬼,让隔壁邻居讨嫌,,他找了个半人高的土埂,把木戽拉上去,借着土埂的势,然后猫腰肩扛,把木戽扛起来,调整一下位置,慢吞吞晃悠悠的走回家。路上险些被风吹到沟里,他硬撑着不让自己跌倒,不让村里人笑话,到家时全身汗如雨下,小腿抽筋,放下木戽的同时他一下倒在地上。自此以后,每逢天气作变,他的左腰生生作疼。

 

小正有个哥哥叫大正,大正从小就过寄给了大伯屋里头,给大伯做了儿子,大伯三十多岁才娶了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大伯稀罕着大妈,外面的大事小事都不让她沾手,隔三差五的还上山搞点野味给大妈补补。特别是大妈有了身孕之后,大伯更是连衣服也不让她洗了,整天就做三顿饭。可是还没等大伯体会到做父亲的快乐时,大妈就因为难产,母子双双地去了。本来是打算送到镇卫生院去抢救的,可偏偏天上下大雨,山路曲折湿滑,板车滑到路边的河沟里,捞上来时,大妈已经去了。自此以后大伯就疯疯颠颠,没日没夜的在村里村外找老婆找孩子,常常在山里吼,水边吼,怪可怜的。小正父亲不忍心大伯这样,怕哪一天会闹出事来,就把大正过寄给大伯做儿子。大正长得端正,又聪明乖巧,亲热地叫大伯为大,围着大伯转来转去,大伯自此以后,疯病就好了,视大正为已出,一心一意抚养大正,上山下地回来,鸟窝、野花什么的都带给大正玩,吃的喝的人家有的大正也有,一样也落人后,只是大伯人颓废了很多,过去的事一概不提,大伯一门心思挣钱供大正上学读书。小正辍学的时候大正已经高中毕业了。

过了五、六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的日子,小正一天天壮实起来,黧黑的皮肤泛着红光,像个刚刚成年的牛犊子一样,近看远看俨然一个大人了,田里地里山上,庄稼活一把好手,只是有时腰疼的厉害,让他放浪的青春收敛了许多,都是那年抢收菜籽时留下的祸根。农闲时有人承包山林,小正随他们一起上山砍树,挣个零花钱。山村里田地少,作物产量不高,农作物也卖不了几个钱,挣钱不容易,大伙闲时都找活做,打零工,补贴家用。别人的钱都变成了油盐酱醋烟酒,只有小正把大部分的钱存到小河镇上的信用社里,他说:这个叫彩礼钱,以后娶老婆时得花,几年下来,小正小有积蓄。说是积蓄也不过二千多块钱,在山村里可算是一大笔了,当时能买一头牛,有钱小正心里觉得踏实,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以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开销,连父亲也不知道他存了这么钱,要不早晚乱吵吵要打酒喝。所以小正比别人更卖力,只小学毕业的他没有办法跟同村同龄人相比,有的升上高中准备去考大学,小正哥哥大正就是这类人,大正从小不贪玩,爱看书,爱琢磨,爱思考,初中时写的作文《山村牧童》在作文课上被老师当做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这个牧童就是小正的影子,曾几何时小正眼巴巴的看着哥哥和其他孩子们背着书包去上学,眼红的很。可是没有办法,家里没钱,田里又缺少人手,父亲压根儿也没有让他继续上学的打算,小正后来在外面打工遇到很多为难的事,解决不了,就觉得特别委曲,特别心酸,要是自己多上几天学,也不至于一直在工地上做苦力,也不至于老被人看不起,甚至哄骗他。有的人跟师父后面学手艺去了,准备将来靠手艺吃饭。有的人上完初中高中升不了学,到外面打工去了。总之有门路的都在想办法挣钱,闲聊时说的是谁家的儿子在上海挣了多少多少钱,谁家女儿在深圳买房了,来去都是坐飞机的……,小正读不了书,也没有一个熟人介绍他去学门手艺,整天埋头在田里地里黄汗淌黑汗流的,心里老憋屈了。可是没有办法,一无亲戚可攀,二无关系可用,三是手中无钱。渐渐的村子里有人和镇上其他人一起出远门打工,虽说没有几个挣着钱回来,但是每个人的唾沫星子比雨还多,什么外面的楼比村前的大山还高,人比山上蚂蚁还多之类的话。没有人说自己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几番罪,尽挑好听的说,村里人都信。小正也心动了,他不愿意一辈子在这巴掌大的山沟里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同龄人上学、打工见过世面,他最远的地方就去过石城县城。他留了一部分钱给父亲日常开支,自己捡了几件随身衣服到福建晋江去打工。去福建的人真多,五湖四海的人真的像蚂蚁一样往福建沿海省份汇聚。每个人都怀揣着梦想,奔走在大街小巷,操着各地口音,一家工厂一家工厂问过去,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或者工资高一点的厂家。晋江的鞋厂特特别多,找个力气活不太难,很多力气活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一些人在做,年轻人不屑做,小正没有办法,开车、记账、生产、销售、开模一窍不通,只能在一个鞋厂里硕大的运输带前上料,乱七八糟的旧鞋底,黄的,红的,白的,还有许多小正没见过的东西,一股脑的铲到运输带运送到另外一个车间的熔炉里,这活儿对小正来说很简单,舍得力气就行,两个膀子一甩,呼呼生风,平时要两个老头才能干完的活儿,小正一口气就能干完。厂长高兴,老板也高兴,直夸小正能干。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地方落脚自是心安,还能开工钱,对小正来说很知足了,厂里还管二顿饭,有荤有素,还有住的地方,虽然有点吵,但还算干净。多好!小正心想,在老家山上扛木头,走几里地,一根百十多斤重的木头才几块,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多少,还得小心山高路陡。小正安心在鞋厂里干起了活,他要挣钱给父亲看病,父亲明知有病还爱喝上一口,小正说过多次,表面是不喝了,但暗地背着小正偷偷喝,一点也不想好。小正还要存钱给自己娶老婆,这事指望别人是没有希望的了,家里没个女人,实在是没有一点人气,墙也脏地也脏床也脏,有时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小正一直想着娶个老婆把家撑起来,有模有样的过日子。

小正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轻易出门,这街道比山上羊肠小道难记多了,错一个路口,连厂门都找不到,说话也听不懂,门牌也记不住,他怕自己走丢了,上街还得多花钱,他心疼,每个月除了上班还有三个休息天,他都猫在宿舍的床上度过的,听完饭就躺床上看电视,到饭点又是吃,吃完接着看电视,看累了就睡,天天甩膀子干活,腰也受不了。转眼间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小正没有回家的打算,甚至连过年回家的念头也没有,除了牵挂父亲久病的身体之外,空荡荡的家对他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也没有任何吸引力,过年过节对别人来说或许意味团圆,对小正来说更觉得孤单与心酸。他每月按时寄钱给父亲,就希望他能好一点。偶尔从别人口中得知平安的消息,他就放下心来。

又过了半年的光景,小正感觉自己头昏眼花,头重脚轻的,一开始以为水土不服,没有在意,一样的吃,一样的睡,怎么浑身无力了呢!感冒了也不像,生病了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好像哪里都不舒服。时间一长他吃不消了,左腿上还长了许多丘疹,又痛又痒还淌水,他托人到街上买来药膏涂抹也无济于事,而且丘疹还越来越多,后背上也有了,这下他心慌,在老家草窠里、茅丛中钻来钻去没见长个痘的,这是怎么回事!他暗地里一打听,听人说鞋厂里粘鞋底鞋帮的胶水有毒,长期接触到这些胶水会伤害身体,小正听完吓出一身冷汗,一个乡下来的娃子哪里知道这些,也难怪厂里的小伙子小姑娘经常换人,他以为人家找到好工作跳走了,十有八九知道这事害怕就走了,这是要命的事情,小正不干了!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我还有一个可怜的老父亲呢,万一有个三长二短谁来养老送终?小正第二天就跟厂长说不干了,身上长丘疹干不了啦,他要回家,家里的老父亲病重了,缺钱也没人服侍,他得赶紧回去,厂长见他那样,也没有多说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好聚好散,算了工钱让他赶紧离厂。小正收拾好行李,到镇上邮局给大哥汇了2000块钱,这可是他的积蓄,省吃俭用省下来的,相当于两个月工资呢。大正说他在上海遇上麻烦事,急需用钱,前二天才收到大正的信,小正毫不犹豫地把钱汇给了大哥,虽然大正过寄给了大伯家,名义上不是一家人,可实际还是一家人,小正他懂得缺钱的难处,也没问有什么麻烦事?小正揣着剩下的600多块钱,到长途汽车站坐上到石城的大巴车连夜回家。自到晋江来,小正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可花可不花的钱坚决不花,除了些许日用品外,几乎没什么开支了,脚上穿的还是来时的那双黑皮鞋。治丘疹买药花了一些冤枉钱,小正大部分的钱都寄回老家给父亲,让父亲存着。买完车票还剩下500块钱,他打算到石城后给父亲买件袄子,再买双鞋。快过年了,给父亲买瓶好酒,以前的散酒真不是味,还得给大伯带些糕点什么的,大哥不在家,他不能冷淡了大伯。

长途车摇摇晃晃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晃得小正胃里翻江倒海,头脑昏昏沉沉的,原本不晕车的,自从来鞋厂上班后,就哪儿都不对劲了,长了一身丘疹不算,经常头疼,饭量也大不如前,坐车也晕。小正忍受着,摇晃了一夜的长途车晌午时终于到了石城县。小正全身酸痛,头疼欲裂。小正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他头昏目眩,幸好抓住了扶手,才没有倒在车厢过道里,慢慢地随着乘客下了车。一年多没见,石城县还是老样子,之前来过石城县里,大致模样还记得,只是路边买水果、买零食的小摊子多了许多。他提了行李往百货经营部走去,百货部里面的东西花样增加了不少,好多品种都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他挑了两瓶石城大曲,四盒省里产的糕点,二瓶罐头总共一百多块钱,一掏兜,兜里空空的,啥都没有了,钱呢?明明是放在裤子贴身口袋里的,怎么就没有了呢?浑身上下摸个遍,还是没有。完了,遭了贼了,小正头脑里轰的一声,刚才还木木的脑袋霎时像泼了一瓢冷水一样,立刻清醒了。他结结巴巴对柜台说:“东西不要了,钱没了。”柜台里一个下巴尖尖的中年妇女一脸不屑的挖苦到:“没钱!还挑一堆东西,充胖子呢!”小正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拿着行李逃也似的飞出百货经营部。这些天杀的贼,把500块钱都偷走了,准是半道上趁他昏昏沉沉时下的手,也怪自己大意,很少出门少了一个心眼。东西买不成,还被人奚落了一顿。小正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更让他气愤的是石城县到小河镇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没钱买票,石城县里举目无亲,谁相信他,谁又愿意帮助他呢?一咬牙提着行李朝家的方向走去。沿着柏油路一步一步往回走。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天气虽然晴好,可山区的冷风呼呼地刮着,像刀子一样从他的领口袖口往里捅,刻骨的冷。好在脚上不冷。顾不得许多,赶路要紧。乡下人的腿,城里人的嘴,都是很厉害的东西,要不是在鞋厂染了病,这些山路也不是很为难他,无穷无尽的柏油路像条看不见头尾的长蛇一样,盘旋在崇山峻岭之间。绕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一开始还能轻松上坡下坡,渐渐双腿发痠打颤,好像是扛树下山时,双腿不由自主的打颤发抖一样。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他才走到小河镇上,此时又冷又饿,他才想起上午下车时因为头昏没有吃东西,当然也没有钱吃东西了,现在是又累又乏,浑身松软。小河镇来的次数比较多一点,比较熟悉。他离开柏油路,穿过老供销社后面的一排房子,走向一处绿油油的地里,他知道那是萝卜地,他跨过田埂,走到地中间拨了几个大萝卜,拿到沟里洗了洗,吃了起来,也顾不得萝卜冰凉如水,好歹可以解渴扛饿,一连吃了三根大萝卜,他才缓过劲来,把剩下的二根放进口袋里,离家还有一段路,等会儿口渴再吃。他摸摸感觉冰凉的肚子,又开始上路了,他没有走大路,大路远,他知道有一条山路,要近个一小半的路。他打算从山路抄近回家,虽然山路崎岖不平,但毕竟要少好些路,之前扛树的时候走过几次。太阳早已偏西,他不怕山里有伤人的野兽,前些年都让人给撵绝了,冬天里也没有蛇虫之类的,大可放心。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他知道前方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家,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家,能遮风避雨能接纳他,虽然早已没有了热饭热菜,没有了母亲的守望,但那里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残留着温暖的记忆,有了家,他就不是一个飘泊不定、无家可归的人。再小再破也不能嫌弃它,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想要改变家的模样,改变自己的生活,还为自己娶老婆做了许多准备。一路上,他唱着母亲在日时教他唱的山歌小调,给自己壮胆,一边也是打发行路的疲倦,想到苦命的母亲他不禁内心酸苦。他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荆棘拉伤了手也不觉得疼。虽然天黑,他还是比较熟络地形,翻了二个山头之后,终于到家了,此时月到中天,整个村庄在臼形的山谷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息,横七竖八的房子,像一群歇息的老牛在黑暗中安静的卧着。他走到家门前,伸手一推大门,大门竟然没有闩上,自己就开了,他叫了声“大,我回来了。”父亲在里屋应了一声,说再也没有说话,他拉亮电灯,放下行李袋,自己点火烧柴,先煮了一锅面条,就父亲晚上吃剩下的咸菜,吃了起来,也顾不得面条有多烫,那5根萝卜早就化作汗水跑没了,没有菜,面也香,他吃了二大碗才放下,吃完面,他又烧了一大锅水泡脚,一双脚已疲惫不堪,又酸又麻,他慢慢脱下鞋子,右脚上还有一块红鲜鲜的血印子,疼的厉害,可能是下山时走的太急,不小心碰到石头上了,忍着疼把脚放到热水里,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母亲的怀抱之外,就算是泡脚最是让他感到舒适的事了,之前农忙时节插秧打稻或者农闲时扛树累了,晚上烧一锅水,泡上一会儿,全身舒坦,百乏全消,顿时恢复了精气神。吃好面泡好脚收拾好后他才上床睡觉,说是床也不过是两个木椅加上二块床板搭成的床铺,一翻身整个床都会摇晃。被子上一股湿霉味,好久没洗没晒了,他劲拍打了几下,倒头便睡,太困了,然后便像安静的大山一样,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如同窗外的山风一样细致、酣畅。父亲根本指望他能挣多少钱回家,所以对小正身无分文的回到家里,一点也不惊讶。小正跟外面的人谈起自己在外面的遭遇,村里先是怀疑同,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是好是歹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每每只是临了才说上一句:你没有读过几天书,以后不要出去。还是家里稳当!来安慰小正。小正心里暗暗不服气。

 

老是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庄稼活儿也就那么多,凭小正的身板三下五除二的就给干完了,关键是收的粮食也就够自家吃的,没有卖的量。现在也不让乱砍乱伐了,没有树扛也挣不了外快,邻村的二狗子以承包山林为由搞开发,实际上是乱砍乱伐被派出所抓了起来,几个帮着砍树扛树的也连带受了惩罚。

小正打电话给大正,大正在上海上班,大正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一口气上完高中上大学,一路上不带一点磕磕绊绊的,大学毕业后到上海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很顺利,前二年听说各方面都还不错,看看能不能让大正帮个忙,找份工作做做,自己没文化,做保安也行。电话刚打过去,大正爽快地说:“好啊,我这边正好缺个人手,你过来吧”。小正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感叹还是大哥好,他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到上海不好找工作,或者有也是慢慢等机会。没想到大哥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他了。

于里小正再次告别山村,走出小河镇,前往上海,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出门时紧张的要死,怕找不工作,怕找不到路,这次有大哥在,这些担心完全没有,反而身心轻松。到上海打工的人很多,石城县的就有不少,公司上班的,服装厂做缝纫的,做保姆的,做保安的,搞装潢的等等,小正到上海后,大正把他领到一幢楼房的二楼里,指着门口的黄铜牌子对小正说:“这个是哥开的公司——大正装潢。怎么样气派不?”小正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了,每次跟大哥联系,大哥都说又忙又累,小正以为是在公司天天加班又忙又累的,谁知道大哥整了一家公司出来,这个做大哥的可一直也没有说起过,小正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看了大正,大正说:这就是我自己弄的公司,正好这几天二个工地同时开工很忙,缺人手,你到工地上帮哥去照看一下工地。于是小正开开心心地到工地上干活去了,这活儿适合他。后来他才知道当初大哥火急火燎的找他借了2000块钱是要买材料应急用的,小正在工地上每天都是敲墙拆窗扛水泥,也没说多少钱一天,小正心想自己大哥应该不会亏待了他。小正还兼做伙夫,自己买菜买米,负责烧煮工地上木工瓦工水电工的伙食,给他们吃,自从母亲不在以后,小正就接过了母亲做饭洗衣的义务,所以这事难不倒他,油盐适中就是好味道。

小正逢人就说大正好,聪明又能干,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这是很多人敢想不敢做的事。小正也顾不得自己腰有旧伤的痛,每天舍力干活,挑黄沙,搬红砖,样样用心,其他的活儿他也不会,力气有的是,累了乏了,睡个觉力气又回来了。就这样大正的工地一个接着一个,小正也就一个工地做到另一个工地,快一年过去了,其他的工人都领了工钱,大正没有给小正一分钱工钱,有一天小正问起大正,大正说:“放心!我现在全部资金都用在周转上,等做完这个工地,手头宽松一点,一块给你算清”。大正的话小正信。快过年的时候 ,大正急匆匆的找到小正跟他说:“你收拾一下行李,赶快回家,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你大伯又犯病了,今天上午掉到沟里去了,听说很严重,你回家一趟照顾大伯,工钱我出,等大伯好了你再过来,我手头有几个工地,实在走不开,你是我兄弟,你只能找你了。”小正二话没说,用手撸了撸头发,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匆匆忙忙的赶到浦东长途汽车站,坐上长途汽车回家了。大哥这么好,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虽然他自小过寄了给了大伯,但都是一家人,再说大哥创业不容易,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帮他谁来帮他!

小正直接赶到了小河镇卫生院,连家也没回。到医院才知道大伯的伤势远远大于大正所说的伤情,从头到脚,伤痕累累,头、手和脚用纱布裹的严严实实的,大伯也不是疯病发作掉到沟里的,而是到镇上办年货时,小路湿滑,不小心掉到小河湾的,小河湾丰水期像个池塘一样,水波荡漾,宽阔又深不见底,鱼啊虾啊特别多,多到捞都捞不完,枯水的时候,怪石罗列,凹凸不平,岸边犬牙交错,二丈多深的潭底全是砂石,大伯掉到乱石丛中,当时就摔昏过去了,同行的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背上来,已经是人事不知,大伙一阵忙乱,赶紧送到小河镇卫生院,一边叫人打电话给大正,让大正回来。小正看到大伯头部还在渗血,纱布有些红了,心里有点发紧,他轻轻叫了声大伯,大伯毫无反应,小正盯着吊水瓶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想是大伯此时大概已经睡着了。小正看见一个护士走过来,他问起大伯的伤势,护士说伤者目前伤势还不明朗,看明天检查结果出来。小河镇总的人口才七八千左右,到医院看病的人并不多,有些病人白天躺在病床上,晚上回家歇着,夜里,整个卫生院除了小正大伯这张病床上有病人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一个病人。值班的医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护士偶尔过来换个药瓶,量个体温。卫生院十分安静。小正把旁边的一张病床并过来,挨着大伯的病床,小正想自己躺下的时候也方便照料大伯。打完最后一瓶吊水,已是夜里12点多钟了,大伯还是双目紧闭,小正把大伯的被子掖了掖。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小正倦意上来了,困的很,他和衣靠在大伯旁边的睡了下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小正起的很早,医院里的怪味熏的他受不了,他走到过道里伸伸手,搓搓腰,然后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医生护士过来查房,医生看了看后没有说话,护士又挂上了两瓶药水,小正不认识,也不知医生给的什么药?心想管他什么药,只要能医好大伯就行。小正跟在医生后面进了医生办公室,询问情况,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还不好说,伤势严重,要进一步观察,卫生院没有好的设备,一时也不能确定,还有你去把昨天的抢救诊断费用结一下。”小正掏出大正给他的800块钱,又放回300到口袋里,做零用钱,他听人说医院看你有钱,会一个劲的用好药,费钱。小正把钱递给医生说:“我只带了这么多钱,先给医院,等下我打电话给家人,让他们想办法再送点过来。”医生看了看他,让他到窗口去交钱。

付完钱,小正回到病房里,大伯还没醒过来,头部的血渍还没有干,有一丝血迹渗出来。小正打电话给大正说:“大伯还在昏迷中,医院说要交钱,你先寄个一千二千的回来,以后多少再算。”大正迟疑了一下,对小正说:“小正,大伯在打吊水,没事,你抽空回家一趟,到家里把大伯卖树、卖牛的钱找出来,应该有折子的,你找到后到信用社把钱取出来,顶急。我这边你也知道资金周转紧张,……辛苦你了了,等我闵行工地收到账,我再寄给你。”小正说了声好,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小正搭了拉木材的顺便车回到村子里,自己的家都没进,就来到大伯的屋里,大伯家里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不过比自己家要好多了,自己家连张像样床都没有。小正找了抽屉、柜子里,什么也没有找到。枕头下面也没有,他索性把床上的被子翻个底朝天,在最底下的旧床单上有张红本子,小正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信用社的存折,他把折子揣在兜里,一口气就跑到信用社里要取钱。没有身份证,就凭一张折子,柜台里根本就不理他,小正急了,说:“折子是我大伯的,他现在人在医院里,等钱急用。”里面回他“急也没用,这不是你的折子,你不能取钱。”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理他。小正没有办法,回到医院拿了病历卡等单据,然后到小河镇政府里去找镇长,镇长不在,副镇长说:“这事不好办,人家有规矩,虽然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也管不了人家。”小正求他说:“这是救命的钱,他本人来不了,你就帮个忙,去信用社把我做个见证,说这是救人命的钱。”副镇长没办法,随着他一起到了信用社,信用社柜员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出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副镇长和他打了声招呼,说明了情况,然后收了折子,对柜员说:“先把钱给他,救命要紧,接下来的事再说。”小正感恩戴德,千谢万谢领导和副镇长。他到医院窗口缴了2000块的钱。然后回到病房看吊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淌进大伯的手腕里面。

一连三天大伯粒米未进,小正日夜守护在病床边,一筹莫展。问医生,医生说:“病人体征平稳,需要进一步观察。”第四天早上,小正给大正打了电话 :“大哥,大伯伤势一直不见好转,镇上的医院医疗设施设备有限,是不是要把大伯转到石城县医院去?”大正接了电话迟疑了一会儿说:“镇医院医生怎么说?”小正回道:“医生说要继续观察,可是我心里急啊。”大正立刻回答说:“听医生的,再说到县医院来回折腾,怕大伯受不了,我这边还忙着呢,你累点。”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既然大哥这样说,小正也不敢自作主张,每天在医院里像只被掐了翅膀的蜻蜓一样,转来转去,又过了三天,大伯头上的纱布也换了一次,伤口处皮肉外翻,红的有的瘆人。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偶尔嘴唇嚅动一下,小正不明白大伯的意思,医生也没让喂水,他就呆呆地看着冰凉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大伯的身体里,束手无策。就这样又过了四天,小正一天也没离开医院,家也没回,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情。父亲自己照顾自己已是习惯了,他就这样天天守在大伯病床前,等候大伯醒过来。可是大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到了这天晚上,大伯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双手在床单上乱抓,小正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去叫医生护士,医生急匆匆前来查看,翻眼皮、测体温,量血压,一阵忙乱,医生说:“病人由于外伤诱发了并发症,现在情况比较危急。”医生回过头对小正说:“你去筹钱,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病人要送到县医院抢救。”小正一听情况危急,心里一下子慌了,他赶紧打电话给大正,大正一听情况严重了,也很着急:“这大晚上我怎么打钱给你啊,你看看能不能跟医生说说,先救病人,钱明天汇过来。或者到镇上熟人那里先借一点钱应急。”镇上哪有熟人可以借到钱,小正只好跟医生解释说:“钱明天才有,救人要紧!”医生急皱了皱眉头:“好吧”好大一会儿功夫,一辆救护车开进了镇卫生院的大门,医生和护士以最快的速度把大伯挪到了救护车上,小正连洗漱用品都没拿,就跟着上了车,车子在空荡荡的柏油路上急驶而去,小正心里很急,狠不得司机再开快点,他看看大伯,大伯下意识的举起了右手,药水管线随之晃荡起来,小正坐到跟前,握着大伯的手,大伯的嘴努了努,似乎要说话的样子,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小正忽然感到大伯无力的垂了下来,头歪向一边。小正赶紧招呼随车的医生,医生挪过来,拿着小电筒看看大伯的眼睛,用听筒听了听大伯的胸口中,又看了看不再滴水的药管,对小正说:“人已经没了!”随即叫救护车掉头往回开,小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在狭小的救护车里显得格外的声大。他不相信大伯已经走了,他摇摇大伯的手,大伯的手像一株风干的稻草一样软沓沓的,大伯之前一直在嗫嚅着嘴唇,他一定是有话想说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小正有些自责,要是他早点要求转院可能大伯不会这样。他一边想一边哭。

等小正和村里人把大伯运到村里的时候,大正才开着车子回到家,他和他老婆是连夜从上海开车回来的,他询问了小正一些情况后,立马着手安排大伯后事。由于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还没回家,在家里的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大正请了镇上的丧事班子,过来打理老人家后事,也就是给他们钱,让他们来处理,小正一直忙里忙外,一切礼节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办理,大正是过寄的儿子,自然是孝子,所的仪式接部就班的进行,大正的老婆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任凭别人忙碌。三天时间过后,荒凉的后山坡上,枯黄的草间多了一座新坟。坟前没来得及立碑,大正说等明年立冬时有空在立不迟。整个后事做的圆满,大伙儿都说大正孝顺,大正回说多谢大家帮衬。大正把大伯送上山后,一刻也没有多停留,把家里稍稍收拾了一下后,锁好门把钥匙递给小正:“你照看一下老屋,年前你也不要去上海了,陪大过年,年后再到上海去,活儿多,我就先回去了。”边说边掏出700块钱放在小正手里:“给大买件衣服,再办点年货。”说完就钻到车里,毫不迟疑的绝尘而去。

过完年,还不到初八,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北上南下的各找门路打工创业皆有之,小正安顿好父亲的生活日常,便背着包来到了上海,大正工地初八开工,正是用人的时候,小正依然是搬砖扛水泥,负责工地上中餐晚餐的伙食。他每天大清早就会到附近的菜市场去采买青菜萝卜粉条猪肉鸡肉豆腐回来,中午时洗尽切好煮好给大家吃,有时人多,他得做上一大锅 。大正为了省钱,也是为了大伙儿吃饱,每个工地都会提供伙食,这样便于管理提高功效,更是为了笼络人心,有的小区里会做上一二年的工程,一家活儿做完,别人家过来一看质量还不错,就让他做了。这样一来小正就和菜市场里一个近40岁的妇女混熟了,每次都会到她的摊前买些豆腐,香干之类。都是外地人,来往多了也就无话不说了,小正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她,也向她要了电话号码,知道她姓钱,叫钱丽,安徽北方人,不久前才来到上海打工,卖豆腐的时间并不长,并且还知道了她已经离了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随前夫过,她一个人无牵无挂,每天帮人卖豆腐。小正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很同情她,以至于工地上的工人都说:“你天天豆腐烧肉,都吃腻了,换换口味。”小正就换成了青椒肉丝炒香干,时间一长,两人互生情愫。虽然钱丽比小正大五岁,他没有觉得不合适,钱丽善解人意,他内心很喜欢。这些年来他一个人饥一餐饱一顿,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的散养状态。更没有人为他张罗媳妇的事情,后来他也没有想过这事,附近的人知道他家的情况,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家徒四壁的他,远一点的人一谈到山沟里也是直摇头。日子一天一天的溜走了,眼见得年龄越来越大,成家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尤其是在深夜里,这种心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潜滋暗长。没有办法,结婚是二个人的事,更甚者是两个家庭的事,了解他情况的人不肯嫁,不认识的人更是无从谈起,现在遇见了钱丽,他内心奄奄一息的火仿佛被添了一把柴,一下子又旺了起来,他不知道钱丽会不会接受自己,但他试探着问过钱丽,钱丽说这样的条件你没在顾虑吗?我们可以试着先交往交往,合适就处,谈不来也不影响什么,小正也说是,他心里想:破裤子比光腿好,老妻比孤鬼好。于是二人就开始正式交往。工地上同事们知道后笑话他:怎么找了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离婚女人过日子?!也有人说:天南地北的,谁知道人家心里想什么?不会是骗钱的吧?她怎么会看上你,虽然比你大,可人家长的比你俊。闲言碎语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但小正心里有数,有时候在浦西工地上,下午收工时他会早早回到回到地上,下午收工时他会早早加人家心里想什么?不会是骗钱吧日子,DH gghd 浦东来看她、陪着她一起收档回到住宿的地方。能有个人说话,小正就感觉到莫大的安慰与开心了,自己的母亲去世的早,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对她嘘寒问暖,大哥大嫂从不过问小小寒问暖莫大的安慰与开心了,自己的父母去世的早,之后再也没有一个正的终身大事,要不也不至于小正到现在这个年龄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浦东北蔡地区也迎来了大开发,许多老旧的厂房,菜市场,民房全部都要推倒重建。钱丽所在的菜市场,也限时搬迁,豆腐老板一时也没有更好去处,钱丽自然也就失业了,于是便跟随小正在各个工地上跑,负责买菜做饭,小正不让她干重一点的活,她有眩晕症,说不定哪会就会昏倒在地,小正稀罕她,衣服也不让她洗。就这样平静又开心的过着日子。眼见得过年了,工地上的活儿也进入扫尾阶段,小正对大正说:“这个工地完工了,我就回家去,我要把钱丽带回去,你把我的工钱算下”。大正睁大眼睛,仿佛眼前见到的是山上下来的一只猴子,而不是他熟悉的弟弟,“我老早听人说过你和钱丽的事,我以为你是处着玩的,想不到你当真的!你要清楚现实,你对她了解多少?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吗?万一……”小正打断大正的话“以后再慢慢了解吧,她愿意民跟我回去,也就说明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大正吸了一气,摇摇头,从包里拿出5000块钱,数给小正,小正说:“大哥,我想把今年的工钱都结了,回去把家安顿下来。总不能让钱丽跟着我受罪吧”大正说:“你先拿着这些钱,带她回去看看你家的样子,她要是没吓着,看的中,住的惯我再给你”。小正没有办法,只好拿着5000块钱走了,心想:大哥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找个不嫌弃我的人,他不支持就算还尽反对,去年的工钱还没结给我呢。

小正和钱丽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行李,就拖了二个箱子,坐了一夜的长途车回到了小河镇,天刚麻麻亮,山区的冬天冷雾笼罩,寒气袭人,小正找了家早起的早点摊,要了包子和面条,二个人一气吃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天已大亮了。小正带着钱丽到工贸商场里去挑了二床被子,二个枕头以及床单之类的,拖鞋、牙刷什么的都买齐了,还到食品区买了油盐酱醋大米猪肉的食品,然后叫了一辆私家车,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搬了上去,车都塞满了。小正和钱丽回到山里的家。

家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了,大门比以前更黑了,外墙上的白石灰斑斑驳驳,好多地方都露出水泥砖来,钱丽笑着说:“我想像过你家的样子,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家是这个样子。”小正笑笑:“你后悔了吧,我们来打理这个家。”两个人把一车东西搬进屋里, 一刻也不停歇地忙碌着,搞卫生,收拾乱七八遭的农具家伙。钱丽没有一丝嫌弃的意思,干的挺欢,小正心里很宽慰。他感觉自己没有看错人,心里说一定要对钱丽好。他找了把木梯把屋顶上几处漏雨的破瓦换了下来,顺手把蜘蛛网,草灰什么的一起给弄了下来。小正的父亲站在屋里,一言不发,看着他俩收拾屋子。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他没有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小正之前睡的床脚都朽掉了,他找来钉子锤子把木头钉上去,把床上散发霉味,长满黑斑的被子被褥枕头通通扔到屋外,换上新买来的被子。墙壁和地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有点像家的样子了,只是墙面上一块一块的污渍像蝙蝠一样趴在墙上,很不好看,也顾不上了这些了,等以后再说吧,窗户上一块玻璃都没有,小正找了一块塑料布比着窗户的大小,剪好按到窗户上,四周用钉子钉好,忙完这些小正和钱丽着手准备中餐。二个人搭手,黢黑的土灶台上,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村里显得特别悦耳。厨房里飘出喷香的肉香,一股股浓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小正家屋顶终于有了温馨的人烟,这是从他妈妈离开之后这个老旧的屋子里再次充满了人气。三个围着桌子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小正的父亲很开心,好久都没有吃上这样热乎的饭菜了,他不时问钱丽一些的事情,钱丽大大方方的回答了他。

下午两人又继续整理屋里屋外的的一些杂物杂草,一刻也没闲着,村里有人过来看望,小正热情的把钱丽介绍给他们认识,彼此互相客气点头。忙了一天,小正上床休息时,有点不习惯新被子新枕头,他竟然毫无睡意,钱丽反倒睡的很香。山风拍打窗上的塑料布,一扇一扇的,小正担心山风会刮破塑料布,起来找个发黄的旧衣服挡在塑料布上。

有了女人便有了家,小正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可是有了家就得有各项开支,小正没打算去上海,钱丽刚来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于是二人一合计,决定到小河镇的三叉路口租个门面,地方之前看过几次,离学校很近,房租也便宜,之前是个水果摊,后来没几个人来买水果,就关了,小正把房子租下来,打算修车补胎,顺带帮人家送送货,小河镇学校学生比较多,骑车的学生也不少,加上各村里到镇上卖茶叶、山货的人不少,摊位养家糊口不是问题。日子总算安定下来了,老百姓不求能有荣华富贵,能踏实过日子就算是好生活了,小正偶尔抽空回去一趟看看父亲,拎二斤肉,一瓶酒,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伛偻着腰像后山路旁那棵半枯的松树一样,勉强支撑着,景况是一天不如一天,好像随时都会倒掉一样。大正没回来过,他总是忙,况且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也没有寄过钱回来,小正之前的工资也是闭口不提。小正体谅大正在上海打拼不容易,等大哥扎稳了根,应该会给他钱的,钱丽对目前的生活也是无怨无悔,总是抢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心想和小正把日子过好点,小正打心里非常感激她。

一天晚上,小正刚躺下,忽然听到店门外轰隆一声巨响,好像什么架子倒塌了一样,店门被踢的摇摇欲坠,小正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开门一看,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歪头叉腰的站在小正的店门口,三个人满身酒气,高个子用一副挑衅的语气对小正说:“兄弟,你这店面我哥们看中了,给你三天的时间搬走,你别挡着我们财路,要不……”小正厉声说到:“你们是干吗的?”刚才门口的铁架就他们推倒的,修车补胎的牌子也被扔得不见踪影。“干吗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看中这摊位了,你必须搬。”“你们是谁?凭什么让我搬?”小正刚说完,小个子立刻上前一把封住小正的领口,小正一把甩脱,小个子一个趔蹶摔倒在地,另外二个人立马上前左右夹攻,小正被三个逼到墙边无路可退,二个人拳打脚踢,小个子拿着啤酒瓶,往小正头上抡,小正一把躲过。这边大个子又是一脚踢来,小正侧身闪过,小个子从后面抱住小正的腰,使劲往地上摔,小正随手抄起地上一把扳手,胡乱向前乱舞,慌乱中只听得“哎呀”一声哀嚎,大个子的小腿被扳手狠狠砸中,大个子摇晃了二下,便瘫倒在了地上,胖子和小个子停住了手,围到大个子身边,大个子不住的哀嚎,不一会儿围上许多人,派出所的也来了,把大个子送到镇卫生院,其他的人都带到派出所接受调查。钱丽一脸的恐慌,不明就里也跟着去了,到了所里也没人管,分别关进两个小屋子里,一个值班的把钱丽挡在门外:“具体情况等明天。”钱丽胆战心惊的回到小店里,抖抖索索一夜没睡。

然而钱丽并没有等来她希望的结果,小正被关进派出所后再也没有出来,原来小正无意砸中了大个子的小腿,造成了粉碎性骨折,造成重伤,而小正又无钱支付伤者的医药费。最终小正因致人重伤被判入狱9个月。整个事情始末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大正也没有过问一声,只有钱丽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却又无能为力,最后修车铺关门了事,她自己只身到了上海。

(四)

9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就是要急死人。小正在里面心如火烤,他不知道钱丽怎么样了?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不幸的是半年后,就传来他父亲因病去世的消息,关于父亲的后事,全是大正一手办了,前来帮忙的人就几个近邻而已,小正母那边的亲戚早已断绝了来往,没有一个人前来,整个场面十分悽惶,一切都是匆匆简单。小正本计划等手头宽松一点,就带父亲到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有病治病,无病保养,谁知道就这样因病带气的就撒手去了。钱丽孤伶伶的走了,父亲也永远的离开了,从此小正就是个真正的孤儿了。他越想越伤心,但他一直忍着,没有流一滴眼泪。他心里想出来后一定把钱丽接回来,从头再来,好好过日子,余下的时间,小正都在悲伤与思念的情绪中度过的。9个月后他回来了,没有一个人来接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第一时间赶回村子里,刚到村口他一下了就懵了,他的家已经不在了,家的位置上赫然树立一根数十米高的高压线铁塔,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看,可不就是个大铁塔,就是家的位置,“怎么会这样呢?”他问了好了好几个邻居,邻居有人推说不知道,有人说你去找村干部,小正就去找村里找村干部,房子是破点、旧点,也不至于立了铁塔自己都不知道,他一肚子怒火,村干部是他堂叔,一个矮胖秃顶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见到小正,还没等小正开口,就说:“小正你回来了?!”小正压住怒火:“叔,我家房子呢?”“哦,是这样的,你家房子正好在高压线路的位置上,高压线你知道吧,是国家工程,三峡通往上海的线路,一时很急,你父亲也不在,我又联系不到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房子的位置腾出来。这不,有规定给你补贴的。二万块钱,在账上,你要是没问题,签个字,钱现在就给你。小正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想冲上去给堂叔一拳。但他克制住了:“我不要钱,我要房子,你们得还我房子!”房子虽然破旧,可他承载了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喜怒哀乐,想不到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有人竟狠心把他一点残存的记忆给毁灭了。母亲走的早,父亲也走了,房子也没有了,这个山村似乎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欲哭无泪。临走前他对堂叔说:“没有房子以后我就住在你家!”

没有房子他和钱丽以后住哪里呢?我一定要有个家,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晚上睡在大伯家的老房子里,白天就去村里论理,理论了好几回,村干部也怕了他,后来就躲着小正,小正就去镇里找镇长,镇长说这事他不知道,他得先了解了解,小正去了二次,也没结果。后来他干脆坐在镇政府的台阶上,谁也不找了,就等消息。村干部劝过他好几次,让他回去,他都不搭理。他要家,要房子。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村里在村口找了块空地,小正去看过,地理位置还不错,前面有一条小河沟,后面还有一块平坦的空地,小正说行。于是村里出钱出工,在小正看中的地方给他修了一幢二开间的红砖楼房。村干部说这是镇里同意的,装修的事你小正就自己办了,预算的钱的没有了,小正看到有落脚的地方,也不吵了。虽然是个四面透风的毛坯房,但好歹是个家,装修的事可以慢慢来,当前最要紧的事,是到上海把钱丽找到接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这是小正最担心的事。

很快小正就找到了钱丽,她在嘉定一家工厂上班,目前状况还好,偶尔会犯眩晕,小正把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钱丽说了,也说了房子建好的事,钱丽很开心,虽然还要不少钱来对房子进行装修,但毕竟有个像样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了,钱丽高兴地说我们以后要把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收拾的好好的,像城里的房子一样,小正说是的,我们还要生……,小正本想说生个孩子,但一想到钱丽的身体状况,他立马改口说:“我们还要生活过的更好一些。”两人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并对未来的生活进行了简单规划。

小正第二天就到大正那里去要工钱,他想尽快把房子弄好,好住进去,大正一听:“我现在手头紧。没钱了,你也知道,大走的时候,所有的钱都是我出的,开支可不小。”小正对这件事心有愧疚,他觉得对不起父亲,他也感激大哥,虽然大哥应该出钱出力,但从名义上大哥已是过寄到大伯家的了,农村人都懂这里面的规矩,可是当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的工钱远远大于大哥的开支,但此时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大正见小正呆呆的不说话,就拍拍他的肩膀说:“装修开支不是个小数目,你在工地做了这么长时间,你也清楚,这样吧,我仓库里有许多工地多余的材料,都用的上,你看下,有顺便车回去,你就带些回去,带几次材料就差不多了,还有你也不用急着回去装修,,两手空空的连吃饭都是问题,你拿什么给人家开工资。我分个工地给你承包管理,你好好做,一个工地下来,赚取的钱比你上工要多的多,瓦工、木工、水电工你自己找人,你给他们开工钱……”小正想想也有道理,自己手头没有积蓄,所谓的工钱都是在大哥手上,没钱什么事也干不了,于是他打电话给钱丽说装修的钱先等等,先做二个工地,等手上有钱了,再回去装修,把房子装的好看一点。钱丽也同意。小正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了,现在的工地是自己的了,事事都得操心,弄不好自己要赔钱,凡事他都多长点心眼,材料不能浪费,进度要适度,工人不能偷懒拖延,为了鼓励工人,小正也不亏待他们,天天买肉买鸡给他们吃,晚上限量每人一瓶啤酒,不许多喝担心出事,大伙儿也开心,都说小正比大正会做人,小正嘿嘿一笑:“其实都一样,可能是我大嫂管的严。”大伙一听小正提到大嫂,都撇撇嘴不说话了。

二个月过去,小正的工地顺利的完工了,房东对装修后的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小正也顺利地从大哥的手里拿到了应得的款项,小正很开心,立马把钱给钱丽存了起来,回家装修这些钱远远不够的,还得再干二三个工地才行,好在大正有的是工地让他做,小正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便他依然十分卖力的干活,自己没有文化,想挣钱只有出力的份,他心里感谢大哥,其实工地上的图纸和技术上之类的事情都是大哥在做的,小正负责现场管理,工期进度,工程质量等事情。

一天收工后,小正和大伙在喝酒,刘老三来了,刘老三是木工,以前和小正在大正的工地上干过活,大正工地上的木工活基本上都是刘老三做的,他手艺好,又能说会道,现在他也承包了大正的工地,一是大正的工地多,二来也是想多挣点钱,小正让过啤酒,刘老三说已经吃过了,小正说再来一瓶没事的,于是刘老三也不再推辞,坐下来和小正喝起来,闲聊工地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大工难找,黄沙又涨价了什么的都谈到了,刘老三笑着问小正:“你是大正的兄弟,大正给你的报价应该很高吧。”小正说:“上二个工地我也没有挣到多少钱,你呢?”刘老三说:“我那边还好,”说出上一个工地的报价“日带夜的做,是挣了点。”小正心里一核算,刘老三工地面积大些,按平方算下来,自己的接到的报价一个工地比刘老三的少5000多块钱,小正以为自己算错了,等大伙儿都走了后,他又仔细地算了一次,二个工地报价比起刘老三的报价还是少了那么多,大哥怎么会这样呢?!刘老三工地的图纸也是大哥出的,小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虽然现在挣的比之前多的多,但大哥不该这样对自己,小正做了三个工地,大正都是爽快地结算清了款项。小正对大正说,他想回家把自己房子装修了,钱差不多也够,他想年前就搬到新房子里去过年,大正说好,你看仓库里有哪些东西用的上,你就想办法找人带回去用,多少省点。小正没打算要这些东西,不是一个工地上多出来的东西,颜色款式都不一样。小正和钱丽回到了小河,着手装修房子的事,钱丽除了洗衣、做饭,也是忙前忙后,多个人搭把手,就少请一个工人,要省掉不少钱。很快二层楼在小正和钱丽的努力下,焕然一新,水磨石地面,雪白的墙面,闪闪发光的的铝合金门窗,从此这里就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他们俩都很开心。小正把房子后面的空地进行松土、平整。三面扎上篱笆,做成了一个小菜园,种点大蒜、圆葱、萝卜之类的蔬菜。小正还特地从邻村王家买来6只老母鸡,他要好好犒赏一下钱丽和自己,特别是钱丽身体虚,要好好补一补,这阵子跟在自己后面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小正新房子装修完毕,请了村里人来家里庆祝了一番,大伙都说小正鸟枪换炮了也晓得挣钱过日子了。大伙儿齐声称赞小正能吃苦肯舍力,终于凭自己的双手成家立业。小正心里美滋滋的,过年的时候在门口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放了一万响的鞭炮,门前地上红彤彤的一片,很好看。

过完年后,小正对钱丽说:“装修房子把手里的钱都花光了,我要到上海去再做几个工地,积点钱,再回来做点什么事情,以后就不出去打工了。”钱丽说:“好。你去吧,我在家里。”

于是小正又来到了大正的工地上,承包起了装潢活儿,趁现在年轻,多趁点钱,将来好做事,虽然腰疼的毛病老犯,他也咬咬牙忍住,特别是春夏初交时节,天气作变时疼的更厉害,他也很少休息,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他就干干歇歇。一个工地完工时,他抽空回家了一趟,带点钱给钱丽用,他看见五只老母鸡在后院里活蹦乱跳的,养的可肥了,就问钱丽为什么不杀了吃掉,补补身子,钱丽说:“我把鸡养肥一点,让它们多下蛋,鸡蛋也很营养的,还天天都有,多好,你看我脸色,现在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小正心里直夸钱丽会过日子,钱丽接着说,“将来有钱了,我们就到村外的水塘边去养鸡,养鸭,养猪,养很多很多……,外面很多人都在搞农家乐什么的,我们这里没有好风景,可是空气好,水好,养些家禽家畜之类,再卖给城市里的人,他们很喜欢这些绿色无污染的东西,现在时兴健康生活。这些东西肯定好卖,到时你也不用去上海打工了,地方我去看了几趟,比较合适,……”。小正没有想到钱丽还有这些花花肠子,心里像捡到宝一样高兴。晚上吃饭的时候,钱丽对小正说:“我女儿上个月来过一趟,到家里住了二天,她希望我回去,她外公外婆也想我回去,但我没有同意,我跟她说‘这地方是有点偏僻,可是山青水秀,空气、水什么的都好,又不缺少什么,又不吵闹,我喜欢过宁静的日子,再说这地方适合养我的身体,我对她说了,你已经是大人了,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你应该懂妈的心思,会理解妈的,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过的好吗?过的开心一点吗?我现在就过的很好’”小正放下筷子拉着钱丽手说:“你不要走!也不要有走的念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不是说我们还要养鸡、养鸭、养猪的吗?!等我再做二个工地,我就有本钱做这些事了,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整天喂鸡喂鸭再种些瓜果蔬菜多好。”钱丽说:“好!既然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走的,你之前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现在好些了,我更不会走了。”小正说:“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小正回到上海又接了一个工地,整天里忙里忙外,一要装修进度,二要装修质量,一点也不能马虎,力争保质保量,不能给大正抹黑,砸了大正的招牌,也不能黑了自己的门路。大正喜欢小正这点,让真负责,知道他答应的事,绝不会敷衍了事,一个工地完工,小正又接了一个工地,他打算这个工地结束,就回家去实现钱丽的愿望,当然也是他自己的愿望。只要腰疼的不是很厉害,自己能撑,绝不花钱找人干,工友们劝他不要这么拼命,钱是挣不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总嘿嘿一笑:没事。我还年轻。

工地上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一切都很顺利,快到完工时,小正接到钱丽打来的电话,说下周她的女儿和前夫要来小河镇看她,小正心里很急,也很纠结,差点摔坏了客厅里的大吊灯,好在没事。工地如期完工,小正从大哥手上接过钱,他没有计较大哥是比别人少几千块钱的报价,承包给他的这回事,按时拿到钱,他就知足了,没有大正他很难承包到这么多的工地,有事也是替别人干,比现在拿到肯定更少,小正放好钱,然后把他和钱丽之间的事前前后后详细讲给了大哥听了一遍,大正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小正是如此认真,之前听说小正有女朋友的事,他也是笑笑说:有女朋友也是正常的事。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怕不成小正这几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个钱丽的女人而做的。小正对大正说:“大哥,我和钱丽已经商量好了,我要回家干,不打算再出来,钱丽一个人在家不方便。你把我之前上工时的工钱算一下,我好凑凑数。”大正还没回话,一旁看图纸的大嫂说:“小正呀,不是我说你,现在外面的好人坏人是很难分清的,你要多长个心眼,你对钱丽的底细又不是十分了解。她是外地人,说走就走都是有可能的,到时你找谁讲理去,我不说她骗你钱,这次她女儿和前夫来了,要是说服了钱丽,女人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要是她心一软,跟他们走了,你投入的情感和时间全都没有了,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大哥工作忙,对你缺少关心和照顾,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你上当受骗,这些年吃过的苦、遭的罪还少吗?你好好想想,你赢不了,你更输不起。以前你父亲的后事花了不少钱,都是大正出的,再说你大哥给了你那么多的工地,这些年你应该也没有少挣!你不要想着上工的钱了,七七八八也花光了,我们在上海也不容易的,供房贷,养孩子,开支也不小,你就体谅一下大哥……”

大正在旁边一言不发,小正被大嫂说的是又急又气,他不能发作,虽然大正在工价上对他有亏欠,他也不能怨大哥,工价低是自己愿意做的,大嫂无端怀疑钱丽是不对的:“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人关心冷暖死活,只到我遇见了钱丽,只有她愿意陪在我身边,陪我在四面漏风的房子过年,我进去的那些天一直在默默等我出来,他图我什么?钱。我一无所有,人,我也就这样,她没有嫌弃我,还跟我一起吃苦,以后还想着和我一起喂鸡喂猪,换做是别人做的到吗?怕是早就跑的没影了。我对她的过去是不了解,但我感受得到她是真心对我的,你们是大学生,脑子好,眼光高,但是你能看到我心中的苦吗……”小正出门前对大正说:“我在福建打工时,我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分钱,身上长满了疹子,都舍不得花钱去看医生,我把剩下的钱都寄给了你,你说急用,我信,我始终在想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相信钱丽,她对我好,这就足够了,你们在枫泾的家这么年来,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小正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收拾好行李,天黑之前必须赶上上海开往石城的长途大巴车,这样天亮前就会到过小河镇 。

“腰痛的厉害,只怕天要作变了。”

上车后他对身边的一起上车的老乡谈起这些,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有人说:“要是我,一定要大正把钱都算清还我。凭什么我的工钱不给结清,亲兄弟明算账。”

有人说:“钱不给就算了,抽他二巴掌解解恨。”

有人说:“你真命苦。”

有人说:“你大哥大嫂也是的,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让你去过他们在上海的家。”

有人说:“钱丽真的愿意跟你过一辈子?!万一她女儿死活要她回去,你们又怎么办?”

一开始,我嫌弃这一群人乱糟糟的又吵又闹。听完小正的故事后,我忽然觉得生活就是一份责任,是永不放弃的拼搏,没有人有理由自暴自弃,没有人有指责别人的权力。

此时东方天空已显鱼肚白,我到了所在城市,我在西门车站下了车,小正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要走,他的故事没有完,也许他到达小河镇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想他一定会抖擞精神,在灿烂的阳光下,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上海静安寺   2019年3月28日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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