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是妈养的一只黄狸花猫。
刚把独眼龙抱到家的时候,这个断奶没几天的小家伙,黄眼珠子瞪的溜圆,奶凶的模样有点萌。一条尾巴不论是竖着还是拖着,像一条棍,只在尾巴尖儿有点卷儿。正在抚摸逗弄的时候,猫儿眼睛里黑色的瞳孔瞪圆了,身子一缩,猛然向地上的柜子旮旯嗖地蹿进去,就像一道金色闪电。旮旯里,扑腾扑腾,吱吱吱,眨眼功夫,猫儿倒退着,艰难地拖着一只成年人鞋一般大的老鼠出来。那老鼠四只爪子乱舞挣扎着,猫儿叼着耗子咽喉,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只老鼠,猫儿寄存在里间吃了两天。轮个头,耗子比猫大了一圈。
隔天,院里枣树上落了几只雀儿,叽叽喳喳唱的欢。猫儿一道黄烟似的,爬上树去,探爪一巴掌,抓下一只,群雀一哄而散。转一圈又飞落枣树枝头,猫儿在雀儿吱吱喳喳的骂声中,从从容容叼着俘虏钻进院子的犄角旮旯大快朵颐。
老宅子时不时有蛇出没。猫儿虎踞一般,嘴里呼噜呼噜,隔一会,尾巴轻轻缓缓摆动,状若游龙。突然抡起巴掌向蛇头抽去,一下,又一下,打一下,蛇就离地摔落。啪,啪,啪。长虫被摔的七荤八素,猛然扑出,叼着二尺多长的长虫,迈着轻快的猫步钻了。
做活儿的猫儿不愁肉,吃不到肉的时候,妈就把节省下来的红薯煮两根。一天天长大的猫儿,总能捉到耗子,逮到雀儿。毛色油光水滑,身材匀称健壮,就是不大像一般的猫咪呜咪呜叫。偶尔叫一声,声音粗壮。人们就说:
儿猫蛋子。
儿猫蛋子开始惹是生非。家里养着一群下蛋鸡,胖胖的芦花,是鸡里的霸王。芦花吃食,是不容许其它的鸡凑过去吃的。惹恼了芦花,轻的啵一嘴啄掉带毛的一块肉。重的翅膀一卜楞,双脚跳起来踩着鸡背,啵啵啵一顿啄,那鸡可就惨了。猫刚到家的时候,芦花鸡经常在院里等着,虽然猫机警,遇到芦花的骨头嘴也免不了挨几下。儿猫蛋子大一点的时候,再遇到芦花鸡,蹿奔跳跃,两只猫爪左右开弓挠,芦花这下可招架不住了,猫儿虎扑跳起骑到鸡的脊背,张口就咬脖子。得亏了妈拿棍子吵吵着抽了牠一下。猫儿落荒而逃,芦花猫口逃生。
黑狗豆豆自猫儿成为家庭成员,看见猫儿就又叫又咬着玩儿。
呜呜,汪汪。
猫儿耳朵向后抿着,猫毛直竖,呲着牙,身子收缩,抡圆巴掌挠,豆豆闪身,猫儿一蹦就跑了。
一天天长大的猫儿,豆豆还是每天看见牠出来,路上等着玩儿。现在的猫儿可不含糊了,快如闪电的几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豆豆脸上。
汪汪~豆豆凄惨叫声,带着哭腔,眼泪汪汪。
快出去看看,死猫儿又抓破狗狗脸了。老太太,颠颠跑出去看狗。走的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二八月猫闹春。彪悍的猫儿,如今出落的英俊帅气:圆圆的脸,眼睛灵动秀气;一身黄斑毛闪着亮光,猫毛触手如丝绸。四只爪洁白,俨然踏雪之状。咪呜,咪呜,好小子,屁股后头时不时跟着皮色各异的小母猫。
七月流火,一日时近晌午。哇呜,哇呜,哇呜。血流满面的猫儿,跌跌撞撞跑回家中,地上一躺,气息奄奄。
猫儿,这是咋啦?
老太太慌的手脚冰凉,猫儿一只眼珠在脸颊上吊着,血呼啦扎。摸摸肚子,还有呼吸。手忙脚乱的,翻柜子,拉抽屉,翻药盒。找出一点酒精,棉棒,还有一支不知道存放了多长时间的红霉素软膏。你个不省心的,不知道在哪里惹事让人家伤了吧。老人家唠叨着,用酒精搽洗伤口周围,往伤口上挤红霉素软膏。找了块小棉被,给猫垫在身下。
猫儿躺了三四天,一动不动。妈时不时过去看,用注射器给猫嘴里注射牛奶和水,喝进肚子的没有几滴,流出来的多。又过了三四天,猫开始动了,可以蹲着喝猫碗里的牛奶。邻居家孩子鸟窝掏雀儿,院子里玩,被大人看见,一把抓住送了过来。
“让你家猫儿吃了,好起来给咱们逮老鼠吧。”
猫有九条命,大难不死的猫居然在重伤中,一爪抓住活蹦乱跳的小雀儿。
茶坊街的人说,那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黄色的猫,进了福生家的后院。福生家在后院养了一条狼狗,凶的很。那猫在后院被狼狗堵着,一场猫狗大战,看着福生家媳妇心惊肉跳。后来猫脸上叫狗一爪抠出眼珠子,跑了。狗也满脸是血挂彩了。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猫,厉害了。他家的狗一般人进了后院,没有主人喝止就出不了门。
伤愈后的猫儿,一天天壮实起来。挂在脸上坏掉的眼珠子,早已干枯,老太太拿剪刀轻轻的给剪掉了。
“以后你就让人省些心吧,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
老太太念叨着。
呼噜呼噜。猫儿温顺乖巧眯缝着独眼。
“嫂子,你家的猫儿好些了吧?”邻居常有来串门,“我居舍蛄儿闹腾的又厉害了。”
乡间土语,文言文与土语并用。居舍是屋里,老鼠就是蛄儿。老房子年久了,老鼠繁衍生息鼠丁兴旺。成群结队的耗子,到了晚上上蹿下跳,翻箱倒柜,嚼衣裳,咬吃的,打打闹闹,折腾的老俩口一夜一夜的炕上爬起来撵耗子,睡不着眼巴巴看窑顶。
哇呜!
暴起的猫儿,一纵身,猫爪快若闪电,挠在常有伸出想抱猫的手上。以前邻家们经常在天黑前把猫儿抱上,第二天再把吃的饱饱的猫儿送回来。
现在,一只眼的猫儿,除了妈谁也不能碰了。
妈给常有伤口抹上碘酒,歉意的说:
“晚上我抱你家去吧。”
妈一觉醒来,毛茸茸,带着一点凉气。猫脑袋轻柔触碰着手,鼻子一下一下蹭。
“回来啦?”
咪呜,咪呜。呼噜呼噜。
“老嫂子家的独眼猫儿,还真是条好汉猫。夜来晚上,干净利索逮住十来只蛄儿,早晨我俩口数了数,大大小小十只咬死了挨着放了一排溜,吃了一只大的。天稍微亮了些的时候就闹开了,抓门跳窗,哇唔哇唔叫,老婆款款开了门,呲溜就走了。”
堡里街上的人就说,不用说咱堡,全村有多少猫儿,有几家的猫儿能在福生家痳虎狗爪子底下跑了的?
常有说:
“这猫儿带些龙性,除了哥和嫂子,谁也不敢挨,一挨就炸。”
独眼龙。还真是个独眼龙。
儿女们回家的时候,炕桌上摆着鱼,肉,馋的狗儿在地上转圈。
“猫儿狗儿,你俩看着点,互相监督,不许偷吃。”妈得意地炫耀。
猫蹲在炕头,怒气冲天模样。馋的口水直流的豆豆,支起身子,前爪搭上炕头。啪。
汪汪汪汪。
惨叫声中,豆豆落荒而逃。眼泪流了一脸。
街上经常出现一只黄猫,睁着一只眼睛,大摇大摆走着。猫尾巴像一根棍儿,在屁股后面拖着,尾巴尖儿左一下右一下打着卷儿,灵动自如。
可不敢摸这黄猫,大人告诫孩子。
“好狗日的独眼龙,晚上摸到我的鸽子窝,一爪一只鸽子抓上吃了!”
养信鸽王痛心疾首的说。
“兄弟,要是独眼龙再祸害你的鸽子,逮住狠些打,留条活命就行”。
“嫂子,其实独眼龙还是不错的,堡里百十年的老窑洞多,不是有独眼龙这样的好猫,堡里蛄儿就造反了。”
鸽子王回去做了个网,罩在鸽子窝外面。
“我看的真真的,就是前几年和我家狗儿打架的那只黄猫,夜来又到俺后院了!”
福生老婆一惊一乍的和茶坊街的邻家说。
“日日日,这个猫儿厉害了!兔子蹬鹰,把狗嘴剌了几道口子,花猫洗脸,挠的狼狗满脸是血,泪蛋蛋流的跟挨了福生棍子一样”。闹拳的虎小,说出话来跟说评书似的。“那天我在福生家坐的,听见后院鸡飞狗咬,俩口子棍子铁锹也撵不走猫,虚打实喝叫,他们怕打坏自家的狗儿。”
“这下你可得和猫学了几招了”。听虎小演说的人笑着说。
“猫有虎性,老虎还是猫的徒弟”。虎小认真地说,一脸的敬意。
特立独行的独眼龙,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带回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小猫,咪呜咪呜,样子有点萌萌哒。独眼龙在家里,院子里和小猫嬉戏打闹,逮老鼠,爬树,逮雀儿。逮住的雀儿老鼠,独眼龙不吃,小猫叼着钻到旮旯里吃了。
独眼龙出去的时候,从来不让小猫跟着。小猫不依,撒娇撒痴的要跟着,独眼龙一巴掌打得小猫滚几个跟头。
村里有人用老鼠药毒老鼠,药死的老鼠被扔在野地里。
东北风刮的枣树发出呜呜的啸叫。哇呜。
妈的心里咯噔一下,慌了,跑到院里,独眼龙满嘴白沫,脚步踉跄进了院子。
独眼龙中毒了。
哆里哆嗦地,烧水,捣碎甜草根,绿豆,手忙脚乱熬解毒水。等熬好的解毒水凉了的时候,回头不见了气息奄奄的独眼龙。妈急的四处寻找,怎么也不见猫儿。
说话不利落的爸,泪流了下来:
“独眼龙完了。”
汪汪汪汪。
过来串门的邻居桃花在院里大声地说:
“你家的狗儿哭了!”
咪呜。乖巧的小花猫,轻轻舔着爸的手。舌头柔软温暖,有些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