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尾巴鹌鹑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小玲珑就是一棵生在偏僻山村里，长在贫瘠山坡上的小草。她出生时妈妈因难产去世了，爸爸也因妈妈的离去受到刺激，加之思念成疾，变得精神不正常。

爸爸整天叙叨着“琬琬”——小玲珑妈妈的名字，兀自对幻境中的琬琬说着甜言蜜语，整个人像是活在七年前还没有走出来，常常有一些非匪夷所思的举动。

因为爸爸精神不正常的原故，小玲珑跟爷爷奶奶及爸爸一起生活。尽管生活艰苦，小铃珑还是像霜打不蔫的黑麦草，虽然柔弱，但依然顽强地生长着。但人们会发现，她在外面不爱说话，有些孤僻，有时还有些呆滞，从她小小的眉宇间，能观察到那种缺少母爱的忧郁……

乐也一天，愁也一天； 甜也一年，苦也一年， 眨眼间小玲珑七岁了，她上学了。这个年龄段 正是求知欲强的时期，晚上在被窝中，是她说话最多的时候。她问奶奶：“别人都有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妈妈？”奶奶说：“妈妈生下你就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铃珑说：是妈妈不爱我了吗？为什么撇下我她自己走了呢？奶奶说：“不是：“正因为妈妈太爱你了，她才走了，”奶奶又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说：“妈妈是想留给你一个独立成长的机会，因此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妈妈的期望！”小玲珑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小铃珑说：“妈妈去的地方有多远？坐上老快老快的飞机能找到吗？”奶奶说：“坐现在再快的飞机是找不到的，但坐上将来的光速飞机能找到。”小玲珑问：“那需要坐多长时间的光速飞机？”奶奶说：“大约需要一百年吧。”一百年，是非常遥远的，而且，用速度来追赶时间，在七岁的小玲珑脑海中，更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小玲珑说：“妈妈也和小姗姗的妈妈一样温柔，一样漂亮吗？”奶奶说：“妈妈比小姗姗的妈妈还要温柔，还要漂亮。妈妈温柔如生命之神，妈妈漂亮得像天堂鸟。

小玲珑也常常听到曾经是教师又是青年作家的爸爸念叨，妈妈比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漂亮，她像一颗流动的宝石，浑身散发着令人陶碎的绚丽光彩；她像一只天堂鸟，一身亮丽的羽衣宛如五彩斑斓的画卷；她走到那里，都会在那里洒下一抹无与伦比的美丽。此时，不知道他有精神问题的人，会以为他在朗诵经典诗歌。殊不知，那是他久已蓄积在心底的热能达到燃点自燃发出的灵感火花。

小玲珑曾在电视上动物世界见过，那是赵忠祥介绍的，天堂鸟有很多种，天堂鸟大多穿一身五彩羽衣，尤其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从不同角度看，会显出各种色彩的美丽，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

放学的路上，蹦蹦跶跶的小玲珑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高年级同村女同学脚后跟，女同学以为小玲珑是故意踢她，她没好腔地说到：“没妈疼没妈爱的鸟孩子，你真是没人教没人养呀！”

有道云，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上小学的女同学可不知道这道理，她不知道，说这话比抽小玲珑的耳光还要严重！

小玲珰当场哭了，她甚至顾不得解释自己是不是故意踢的，她抹着眼泪急切地争辩说：“我奶奶说了，我不是没有妈妈！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妈妈像只美丽的天堂鸟！”

女同学讥讽说：做你的美梦去吧！还天堂鸟呢，天堂鸟只有国外才有，你妈妈就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没尾巴鹌鹑，她生下你就嘎嘣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在小铃珑印象中，没尾巴鹌鹑是长得最丑的鸟，此时，从来没和人吵过架的小玲珑气愤地说：“那你妈妈就是一只赖蛤蟆，生下你就憋蚩出一身脓包疥疮来了！”说出这话时，她自己也惊呆了，她记不得从那里学来的这句话，她诧异自己竟然能用上这般恶毒的话来反唇相讥、恶语相向。

一个严热的夏日星期天，小玲珑到屋后的山林里拣来些掉落的小树枝，抱回院里，踏着凳子在院中的枣树叉上盖喜鹊窝那样的小房子。在她想象中，天堂鸟也是住这样的房子，她希望天堂鸟飞越万里来到这里。房子盖到一半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后发现一只非常漂亮的鸟踮脚在枣树枝上探头探脑，只见它身着绚丽的羽裳，头戴高高的女王冠冕。

小玲珑急忙回屋中对拿一部厚书的爷爷说：“爷爷！爷爷！你快看看咱枣树上飞来的是不是一只天堂鸟！”爷爷拿着书边往外走边说，不可能是天堂鸟，咱国内没有天堂鸟，及至到门口，他说：“这是一只叫做“戴胜”的鸟，天堂鸟长得比它漂亮得多也大得多呢。”

戴胜鸟发现了说话的爷孙俩，被惊扰后慢悠悠飞走了。小玲珑对爷爷说：“戴胜鸟最爱吃什么？”爷爷说：“它最爱吃小虫子。”小玲珑说：“那我去山林中捉些卷叶虫来，它再来时喂给它吃，咱们喂熟它让它常来咱家里行吗？”爷爷说：“这种鸟有野性，是喂不熟的，像鹌鹑呀斑鸠的一些鸟能喂得熟”。

自从和女同学吵架后，女同学说自己的妈妈是只没尾巴鹌鹑，虽然小玲珑从内心中抗拒这种鸟名冠以自己妈妈头顶，但还是对山林中不期而遇或偶尔来家中觅食的没尾巴鹌鹑格外注意起来。

每逢那只又瘦又丑的鹌鹑站在院墙上，缩头缩脑欲进又退的怕人样子，小玲珑会一反往常地从瓮中抓两把麦粒撒在院中，然后闭上门扇，从透明的门玻璃中向外观望其动静。鹌鹑的眼是有些近视的，门玻璃内的状况它看不清。只见它略一迟疑，便飞下来，鸡啄米般把食物扫荡一空。

如此日复一日，没尾巴鹌鹑便和小玲珑熟悉了起来。每逢她刚刚撒下麦粒或谷粒，它便毫不拘束地一头扎下来，尽情地饕餮盛宴。不久，以前因缺吃少喝营养不良，蓬头垢面的没尾巴鹌鹑，在小玲珑的喂养下，羽毛开始油光铮亮，身形也逐渐丰满起来，而且长出了尾巴，虽然不长，但也能够衬托起匀称的身形。这时，小玲珑忽然发现，鹌鹑也不丑，甚至有些讨人喜欢。特别是它叫起来与别的鹌鹑令人讨厌的咕咕声不同，听起来咯咯咯清脆响亮，她干脆给它取了个象声名字 ：“格格。”

爸爸整天依旧神秘兮兮的，这些天他自言自语地不住嘀咕着：“琬琬，琬琬，你原来不是一只天堂鸟吗？你从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一只没尾巴鹌鹑？不要紧，你变成什么我也照样喜欢你！哪怕变成一只赖蛤蟆也没关系，你永远是我的金疙瘩！你永远是我心中的金凤凰！”琬琬！琬琬！他梦遊似的向外追去……也许，也许是每天必来的鹌鹑引起了他的联想，谁知道呢，对一个穿越在另一个时空中整日想入非非的人来说，是不能安常人的思维来理解的。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此，小玲珑对待风雨无阻每天必来的鹌鹑格外好起来。放在院里的食物不再是囫囵麦粒和谷子，而是换成了自己最爱吃的小零食。她甚至把居住不同城市，一年最多来一次的姑姑和姨妈给买的三只小松鼠和夏威夷果，砸碎了放在盘子中端到院里的石桌上——这可是山里孩子见不到的稀罕食品，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然后模仿着格格的叫声咯咯咯唤几声，格格便会闻迅而来。格格有时甚至像贵宾一样毫不客气地到屋中就餐。显然，它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轻车熟路的家，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安营扎寨，晚上悠悠然住在了枣树叉上小玲珑给盖的小房子里。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上阴云密布，呼啸的北风从山林中石孔里穿过，被拧捏成凄唳的哀吼！小玲珑放学后经过屋后的山林，她看到一只凶恶的老鹰脚下踩着一只羽毛纷飞，血迹斑斑似鸡似鸟的动物。满嘴是血的老鹰正贪婪地一口口撕啄着，出于保护弱者的本能，小玲珑抡起了书包，喊着自认为恐怖的吼叫驱赶老鹰。老鹰见状，丢下猎物腾空逃去。

她走到跟前仔细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格格吗！”看到被老鹰糟蹋的几乎面目全非的格格！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喊着：“你干么跑到山林里来呀！要是老实待在院里，老鹰那敢进家祸害你呀！”她颤抖着双手，抱起奄奄一息的格格，急匆匆向家中走去，她希望爷爷奶奶有好办法治好格格的伤，挽救她的生命！及至来到屋中，刚把它放在沙发上，只见格格泪眼婆娑地看了小玲珑最后一眼，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此时，只见神经不好的爸爸忽然走过来抱起了格格，口里无比悲恸地哭喊着：“琬琬！琬琬！我的琬琬啊！这不是住的好好的你怎么又要走了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我的琬琬啊！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屋外淅沥的雨滴声敲打着父女俩一双破碎的心。父女俩从来没有这样心灵相通过。小玲珑依偎在爸爸身上，格格躺在爸爸怀里，他一刻也不舍得把格格放下！多少年了，他自从生病以来，一直没和任何人交流过，包括自己的女儿小玲珑。此时无声胜有声，此刻，父女俩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们俩为同一个共同爱着的生命归去而悲伤，而诀别守夜！……夜阑时分，迷糊中小玲珑看到格格变成了一只天堂鸟，是比天堂鸟还要美丽百倍，不，是还要美丽千倍万倍的鸟从绿意葱茏的茂林飞来，如一支优雅的花韵舞者，旋转着，摇摆着轻柔婉约的身姿，又如一朵鲜艳的火焰，变幻着如诗如画的光彩，绽放着世界上最美的形体，翩然飞入飞了自己的卧室，并且靠在了自己身上，她真真切切地接触到了那暖融融的体温，那是凝胶的蜂蜜被温水溶化了的甜蜜…那是像冬天在背风向阳的北山沟里被和煦的阳光热情地抚摸的温度…那是她有生以来接触到的最舒适帖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