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一个夜晚,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了责任田里的庄稼,冲走了一座座楼房,也冲走了人们的希望。
大家都很悲哀,悲哀得无法诉说。
向谁诉说呢?谁不和自己一样横遭飞来之祸?哦,只有阿二还好些,虽然他的地和庄稼全完了,可房屋还是好好的。
然而,大家遇见阿二时,却见阿二竟也痛苦,而且比大家还要痛苦几分。
这是为什么?大家纷纷围了过去:
“阿二,你的运气好呀!”
“阿二,你的房子还在呀,为啥子也不高兴?”
阿二看了看说话人,心里一“咯噔”,脸色更显得难看了,身子也明显地颤抖起来。
阿二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了。他突然大叫一声:“老天爷,你怎的独独留下了我的房?!”喊着喊着,回转身子,疯疯癫癫地向沟上头跑去。
他的心又飞到了三十年前。
那时,人们的生活都很穷。可就在这穷得揭不开锅的山沟沟,必须“挖”出漏划地主。可挖了好久,也未挖出一个。
上级发火了:那么大个村子会没有隐藏的地主?会没有一个比别人富些的人?
于是,经过反复比较,阿二被定成了地主。尽管他也是穷人。
大伙都很气愤:
“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竟会贫富不均?”
“都解放这么多年,竟然还有漏划地主!”
……
自然,除了深批狠斗外,还要施以棍棒和拳脚。
有人打得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后来却狠狠地下手。因为不这样,别人会说你同情地主。
可苦了阿二了。
从此以后,阿二决心象大家一样,不穷也不富。
田地实行承包了,准许大搞副业了,准许私人办厂子了。大家纷纷成了富裕户。粮钱双有,甚至有的还是万元户,几十万元户。
他不是最富的也不是最穷的。他的生活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因而也是最安宁的。
有些人鸟枪换炮,瓦房换成楼房,而他,不敢盖楼房,但却比一般的瓦房好些。
可如今,这种平衡又被一场大水无情地打破了。他有房住,而其他人却成了无房者。
他觉得,自己又成了众矢之的。他觉得,十来年不见的那些拳脚棍棒,又在眼前晃动……
此时,他望着还在咆哮、还在奔腾的洪流,显得痛苦而又茫然。
那年月虽然过去了,可那年月的人依然存在,那“平等”的原则没有被水冲走……啊,他不敢想了。他记起了刚才那一幕,那些眼睛,分明是炉火烧红的眼睛;那话语,分明是挑衅性的话语;那些……啊,他突然觉得,老天爷留给他的并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把尖刀……
果然不出所料,人们纷纷向阿二家里涌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阿二的房子也倒塌了。似乎是谁故意把渠里的水引过来冲倒的。那水还在哗哗地流淌。
大伙更没想到,阿二这时竟一反常态,显得很高兴,脸上还流露出得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