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

母亲行善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农村，十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不长时间当村长的父亲也去世了，她和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妹妹成了孤儿，由本家的一个叔叔抚养长大。她和妹妹看惯了白眼，也造就了她善良和坚强的性格。

母亲很早就来到我家，操持家务，照顾公婆。我家的条件也不好，但是依靠着母亲精打细算，竟然有些盈余。爷爷很早去世，奶奶由父亲和两个兄弟轮流赡养，轮到我家的时候，母亲总是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好吃的省给奶奶。等到奶奶生病，母亲就独自承担起照顾奶奶的责任，一直到奶奶去世。

到了大饥荒时候，鲁北农村每个村都饿死了不少人。听母亲讲，当时村里死了人，活的人连往外抬的力气都没有。刚开春不久，人们把野外的树皮、野菜就吃光了，村里的孩子饿得不能动弹。邻居一个孩子饿得每天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薄薄的肚皮泛着青色，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野菜。

在那个年代，家家都缺少吃的。我家兄弟姊妹多，挨饿也在所难免。我家天井有个几分地大的西院，我家都喊作“西天井”。那时自己种地是资本主义，母亲就和父亲冒着挨批斗的风险，偷偷地在西天井的地里种上萝卜，把叶子和萝卜掺一点东西做成菜团，一家人省着吃。当她听说村里一家人断了顿，和父亲商量了半天，拿出几个菜团送过去。多少年过去了，这家人始终忘不了母亲的好，逢人就说，是母亲救了他一家人的命。

母亲常说祖上积德。父亲的太爷爷是一个生意人，常年赶集卖布。有一次，这位太爷爷又去赶集，到了吃饭时间，他蹲在路边吃刚买的肉饼。吃了不到一半，一个孩子抓起肉饼就跑，他追上这个孩子，问孩子抢饼的理由。孩子告诉我祖上爷爷，他的父亲在烟台做官，在寻亲的路上不小心丢了路费，不要说找父亲，连家都回不去了。听完孩子的叙述，我祖上爷爷让孩子吃了顿饱饭，还给了他去烟台的盘缠。后来，孩子的父亲派手下找到我祖上爷爷。为感激他的恩德，让他在手下做了一个门吏。由此，我祖上爷爷也攒下了一笔钱。告老以后在村里买房置地，死后他的坟墓用鸡蛋清和石灰修成。到了文革时期，各地推行平坟运动，祖爷爷的大坟才被平掉，这时我已经上了小学，当时的情景我清楚记得。

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也不懂得信佛。但积德行善贯穿了她的一生，她甚至被人骗过。有一年的冬天，我家来了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子。他告诉母亲说，他的妻子生病，没有盘缠回不了家。母亲不住地安慰他，让他在我家吃饭，又给了他一点钱。后来听说，那人是个骗子，母亲知道也没有生气，说那人肯定遇到了什么难处。

母亲晚年患上了帕金森综合症，和我们一起生活，但是她很要强，身体虽然非常虚弱，仍然坚持生活自理，甚至提前做好了她和父亲去世后穿的衣裳。过年后的一个早上，猝不及防，我接到了母亲去世的噩耗。见到母亲时，她已经平静地仰面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年母亲八十三岁。母亲去世刚刚一年，父亲也跟着走了，可能他不想让母亲在那边太孤单。

善良的母亲，一生默默无闻，积德行善。我无以回报，只有把她的美德，一代代传给我的后代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