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不经意间时光的车轮已经碾过好多圈,回首往事,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是总有一些点点滴滴的人和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越久反而愈加清淅,让你铭记和典藏。或是离乡时采摘一片红叶的感动,或是漫步时听到一声蝉鸣的情境,或是初吻恋人时她流下的一滴泪水,或是生命旅途中擦肩而过时一个身影的擦踫。这么多年在我零零碎碎的记忆里,就总是时不时会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来,尤其是每当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迷茫、困惑之时,他的出现就象夜空中的北斗,旅途中的路标一样,给我指引方向,催我奋然前行。
那是在我读大二时的暑假期间,应老姐之邀去她家里度假。老姐家在内蒙古的满洲里市,那是一个很美丽的边境城市,座落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离我的家乡很远,当时是需要坐两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达的。我生性腼腆,不善言辞,一路上,只是坐在座位上独自欣赏着沿途的景色。这是一列“草原特快”,列车在轰隆隆地飞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好似绿色的壮锦一直延伸到天际,远远望去,从车窗不时闪过明珠似的湖泊,女人样的远山,白云一样的羊群,狂飙似的骏马,偶而映入眼帘的还有点点的蒙古包,悠悠的勒勒车,真好似人在画中。很多人可能都是第一次置身在大草原上,这优美的景色也不时让同车的旅客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留着平头,疏淡的眉毛,一双透着孩子般稚气的眼睛,穿着一件天蓝色侧面带着两条白杠的学生的运动衣,皱巴巴的裹在身上,让他显得格外瘦小单薄,多亏了他鼻子上架着的一幅眼镜,到使他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从我注意到他的那时起,他就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聚精会神的读着,有时不知是被其他人的赞叹声吸引了,还是被打扰了,他也会侧过头去,看看窗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但是只一会儿,便又收回目光,看他的书去了。
草原上的天黑的很快,太阳刚刚落山,夜幕就象一方魔巾,突然地罩住了大地,车内的灯亮了,车厢里也没有了白天的喧嚣,渐渐平静下来,他还是那样黙黙的读着他的书,我也依旧不声不响地坐在座位上耐着寂寞,不时地看看他,看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凝聚成了一个亮点,渐渐的又模糊起来,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车厢内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有的在轻轻的梦呓,有的嘴角流露出微笑,有的不时咂吧一两下嘴,而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仍就捧着那本书在出神地读着,我不禁好奇起来,是什么书,让他如此入迷?我轻轻的咳嗽了一下,然后小声对他说:“你看的是什么书,写的一定非常不错吧?”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两只手把书在怀里立了起来让我看,我看清了,封面上印的是《法律基础知识》。
我点了点头,也微微笑了一下,说:“你是学法律的?你在哪所大学读书?”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过了好半天才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我没有读大学,我已经辍学了。”说完便低下了头。我一时也不知所措,只是怅然的望着他,在心里却不禁多了一个疑问,他是那种厌学的孩子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脸上又现出了孩子般的稚气,很兴奋地看着我说:“你是一个大学生吧?对了,你这已经是放暑假了。”
我点了点头做为回答,“你多大了?你为什么不读书了?那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问他。
听到我的问话,他脸上又变得严肃起来,伸出右手向上推了一下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朝窗外看了看,才慢慢地说道:“我今年十七岁了,我要去大大兴安岭修铁路。”
我一下愣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的心里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同那些身材魁梧的筑路工人联系在一起。我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把目光从上到下在他身上扫过。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嘴角向上翘了一下,但是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但是我看到他的眼圈里已经湿润了。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家是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里,我在家时读高二,去年妈妈得病去世了,家里还有爸爸和一个正在读初三的弟弟,我和弟弟学习成绩都很好。家在农村,本来就没多少收入,为了给妈妈治病,又欠下了不少的外债,可爸爸还是坚持供我和弟弟上学,他每天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一年时间就明显苍老了很多,每当我看到爸爸那佝偻着的身影,心里难受极了,我觉得我长大了,应该担负起家里的一部分,正好上个月铁路部门到我们那里去招工,到大兴安岭去修铁路,说每天可以挣三元钱,我想天下的路不只有一条,于是便说服了爸爸,报名来了,这样既可以养活了自己,又减轻了爸爸的负担,还可以让弟弟安心读书,这样岂不是一举三得。”说完,他抿着嘴笑了。
我默然了,我看到在这个瘦小的身躯里,却矗立着一个山一样的灵魂,在他的面前,我显得那么渺小,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实在是和他无法相比。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很羡慕你们,说实话,我的理想本来就是考上大学,可惜,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我的梦,我不得不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道路,不过我不会听凭命运的摆布,贝多芬说过:我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说着他把两只手举在胸前,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眼睛里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芒,似乎他已经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我也跟着使劲的点了一下头,这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可是让我看到了一个在人生旅途中和命运顽强抗争的斗士,我把头朝窗外转去,火车正穿梭在山谷中,葱葱郁郁的林莽,在夜色中变得狰狞可怕,两边的黑黢黢的山峰象野兽一样要扑过来,但是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东方毕竟已经出现了曙光。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胸前的那本《法律基础知识》说:“那你是要自学法律了?”
他用手拍了一下书,点了点头说:“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将需要二十万的律师,而目前中国律师的总人数还不足两万人,远远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所以,我报名参加了“中华律师函授中心”的函授学习,这样可以一边劳动一边自学,我相信,我也一定能够成功。”他说的很坚决,眉宇间透着满满的自信,在那双稚气的眼睛里迸射出无比坚定的光芒。
这时火车缓缓的要停了下来,车厢的广播里传出大兴安岭车站到了的通知,他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说:“我该下车了,祝你假期愉快”。我站起身,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祝你成功”。他点了点头,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说“谢谢”,然后拎起一个简单的背包裹挟在人群中走出了车厢。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又向前驶去,我看到他在站台上向我挥了挥手,便背起背包跟着人群沿着铁路走去,我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失落感,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人生的旅途跌跌宕宕起起伏伏,工作也换了好几个地方,但是不论我走到哪里,一直没有能忘记他,每当我略感疲惫、闭目沉思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筑路工在昏黄的灯光下苦读的单薄身影,每每此时,我就感到有一种欣慰涌上心头。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成功的律师,在法庭上口若悬河慷慨陈词为社会伸张正义,也或许他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劳动者,在社会上默默无闻勤勤恳恳为家庭无私奉献,但是不论结局如何,他都给自己的人生拼图点缀了光鲜的一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最大的快乐不在于结果是什么,而在于追求什么的过程中。
当然我相信,他是一定能够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