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Q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老Q从祖上的祖上就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几代人传承着一个不成文的家训:“土里有黄金”。所以祖祖辈辈一直和土地打着交道,几代人虔诚地敬畏着土地,土地馈遗万物滋养着每代人,就这样代代繁衍生息着。
老Q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城里人。半年前儿子要结婚,儿媳妇的刚性条件就是在城里得买处楼房。为了儿子的婚事,为了家族能延续香火,老Q咬咬牙卖掉了家里的老宅,为儿子凑足了首付,在城里买了一处楼房。
儿子热热闹闹地结了婚,住进了新房。老家里没了安身立命之所,同时还要为照顾未来的孙子做打算,于是老Q就和老伴在儿子住的小区里租了一个车库,安顿下来。住可以将就,但是嘴里没吃的,肚子就会闹革命。老Q从小就和土地打交道,在农村能把土地玩出花来,可在城里,一没技术二没资金,英雄无用武之地,又不能喝西北风等死。儿子就说,爸,你去卖菜吧,多少也能挣点。老Q就说,好,那就卖菜去。
菜场就在小区边上的一个小巷里。没人组织,没人管理,就是为了附近小区人们生活的方便,自发形成的一个疏菜集散地。老Q早早地骑着一个二手的倒骑驴,到批发市场批了各种家常蔬菜后到了菜场,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晚班了。小巷两边的中心地段已经站了很多的人,虽然在晨光微曦中冻的有点瑟瑟发抖,但是为了占个好摊位,缩脖搓手跺脚的就是不离开护着的地方。倒是有几处没站人的地段,但是地面上堆放着几个破烂木箱子,无声地宣示着主权,这里也名花有主了。老Q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空地,摆放好车子,屁股还没捂热,就有人来撵了。那人也不说话,看着老Q,然后用手指了指地面。原来地面上用白粉笔圈了一个框,里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字:此处有人。老Q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也不争辩什么,只有悻悻地离开,再到别处去寻。终于在垃圾点附近发现了一个屁股大的地方,又和两边的人说足了好话,陪尽了笑脸,让人家把车子往两边挪了挪,老Q才勉强把倒骑驴塞了进去。待他站定,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老Q喘息着,心里叹了口气说:这城里人真难摆弄。
太阳升起来了。人们也象是忽然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呼啦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菜场上顿时热闹起来。打招呼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嗡嗡嗡地混杂在一起。这边高,那边低,此起彼伏,波峰交汇在一起,立即形成了一股洪流,每个人的声音都流淌在这股洪流之中,每个人的声音又瞬间被这洪流淹没。
老Q也学着和别人一样,把每样菜各拿出一小把摆在车子前面,其余的都用塑料布盖着保鲜。他发现菜贩们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一把浇花用的水壶,没生意时就把塑料布打开,往疏菜上撒水,既让蔬菜显得水灵又能增加一些分量,等有人来买时,菜叶上的水珠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掉。老Q对这种行为很不耻,把自来水卖出疏菜价来,这是他绝对不能做的事情。人穷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昧着良心做事。老Q听人说卖菜得头脑机灵,手脚利落,嘴皮子伶俐。看见有人往这边瞅,离着老远就得赶紧打招呼,看见有人上来搭讪,就得赶紧拿着塑料袋子撑开等着。老Q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做的有模有样。可是眼看着别人湿漉漉的菜卖的很快,而他这干松的不搀一点水分的菜却鲜有人问津,老Q心里就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心里念叨着:这城里人真难理解。
走过来一个老太太,拉着一个购物车,左瞅瞅,右看看,一脸挑剔的神情。这时两边的摊贩突然没了热情,装作没看见一样,低着头自顾摆弄自己的菜,或是扭过头去彼此说着闲话。老太太四处逡巡了一下,然后走到老Q的摊位前。老Q赶紧堆起笑脸上前搭话,老太太却并不理会,只顾在车子里左调右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样菜颜色不正,那样菜不够鲜嫩,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老Q听。最后拿起两棵大白菜,用手把带着点枯黄的菜叶子往下剥,一层又一层,剥的老Q心尖子生疼。等剥的老Q哭丧起了脸,才说就买这两棵菜吧。上秤称重,老太太把眼使劲地盯着显示屏,恨不得钻进去一样,结算时抹零付整,然后心满意足地拎着菜走了。看着老太太的背影,两边的人就瞅着老Q笑。老Q看着地上留下的一堆菜叶子,心里直嘀咕:这城里人真难对付。
太阳渐渐升高了,人们也在逐渐散去。很多摊贩也收拾收拾,撤摊而去,留下了满地的垃圾。老Q把车子往中间地段挪了挪,心里想着再多坚持一会吧,能多卖点就尽量多卖点。这时一对青年男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男的西装革履,溜光水滑;女的一身红装,满身香气。女人被男人的胳膊搂在怀里,紧紧地靠在一起,腻的老Q想吐。一看就是刚刚结婚还没度完蜜月的小两口。两个人来到老Q的摊前,也不问价钱,抓起几样菜就往秤上扔。年轻人刚结婚日子过的不容易,老Q心里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所以称重时都给的足足的,高高的,完了又把菜都装在一个大的塑料袋子里。倒不是老Q舍不得多给个塑料袋子,一个塑料袋子不值几个钱儿,但是他觉得能节省的还是节省对,从老一辈儿上传下来的勤俭节约的传统,在农村里已经习惯了。可是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两个年轻人瞬间脸沉的和水一样,扔下一句“怎么这么小气”甩头走掉了,只剩下老Q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老Q没了心情,干脆撤摊打道回府。在回去的路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说:这城里人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