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

阿呆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从他记事开始起，每天不是挂在父亲的身上当油瓶子，就是趴在窗台上，透过巴掌大的玻璃向外看。看蓝天下的白云飘来飘去，像流浪汉一样四处游荡，不知身在何处？看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猛地落在地面上，像做贼一样紧啄几口，然后“唿”地一下飞过墙去，不知落在何方？阿呆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容易，攻苦食淡兀兀穷年。

在阿呆的眼睛里，宿命和玻璃连在一起。玻璃里闪过白云和小鸟，宿命里装着孤独和善良。

阿呆是个命若黄连的人。从他记事开始起，就没见过娘亲的面。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的把他拉扯大。虽然父亲对阿呆很好，但是每天多是满腹心事少有喜色。阿呆想娘的时候也问过父亲，父亲总是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曾经有一次邻家大伯醉酒时迷迷糊糊说过阿呆的娘在生下他之后就走了。他跑回去问父亲，父亲不回答只是泪流满面的说你娘是个好人你别恨他。阿呆就不再问，他怕父亲哭，怕父亲掉眼泪。

阿呆其实是个念书的料。从小学到初中，成绩始终是年级组的前几名。中考以优异的成绩被城里的重点高中录取。就在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却病倒了。在床上挣扎了几天，最终还是撒手而去。阿呆觉得自己命该如此，所以辍学在家，里扒外挠地顶起门户过起了独身日子。不论日子如何艰难，阿呆始终是诸恶莫做众善奉行。阿呆记着父亲临终时对他说过的话：娃啊，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坏了良心，一颗好心，抵过黄金。好人自有好报。

但是这几年阿呆却总没得到过好报，反而是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地落到他头上。前年腊月，阿呆猫冬在家寂寞难耐，跑去别人家里看人家赌博。阿呆是从不玩的，他认为这些都不是正道。但是他愿意看那些人把色子握在掌心，先是屏息凝神，突然大喊大叫瞠目欲裂身如斗鸡般的夸张动作；愿意欣赏这些人把牌捏在手里，然后用大拇指力透纸背咬牙切齿又诚惶诚恐般的复杂表情。他觉得人生就象这赌博一样跌宕起伏大悲大喜。谁知警察突然从天而降，一屋人不论男女全都带到了派出所关了整整一天，阿呆好说呆说，被罚没了一千块钱才被放了出来。

去年夏天，阿成来找阿呆帮人“站边”。说是一个朋友和别人结了梁子，双方约定了地点解决争端，需要多带一些人好装个场面。阿呆不想去，可阿成对阿呆向来不薄，阿呆不好意思拒绝。阿呆远远地站在了边上。本想会是象电影里演的那样，双方老大出面，互相抱拳施礼，说一句误会，双方便化干戈为玉帛，重修旧好。谁知是一言不合，双方真刀真枪的干了起来。虽然阿呆撒腿就跑，但是动手的人中却出了人命。警察贴出通告，阿呆老老实实地去自首，虽然最后调查清楚，阿呆被免于刑罚，但是被关了七天，阿呆也终于体验到了号子里不是人呆的滋味。

阿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哀叹自己命运多舛。骂老天不长眼，骂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但是终究没做出什么坏事来。

今年春节，阿亮从城里回来过年。阿亮和阿呆很谈的来。阿亮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城里，事业上已经小有所成。阿亮回城的头天晚上，把阿呆叫到家里，两个人一起喝酒谈心。阿亮说，阿呆你在家里种这几亩地，永远也翻不了身，你应该出去闯荡一下，到城里就是打打工，也会过的比现在好。每年春天劳动部门都会组织招聘会，你到那里看看，会找到一份适合你干的工作。阿亮的话似乎给阿呆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子，一缕阳光照进来，有一种欲望象春天怀孕的种子蠢蠢欲动。阿呆从没出过远门，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去城里踫踫运气。

在招聘会的现场，阿呆知道了什么是就业难。虽然要人的公司非常多，但是要求的不是研究生毕业就是本科学历，至少也得是个大专生。阿呆挤了一天，连午饭都没吃，但是没有一家单位给他机会。人家一听初中毕业，什么都不问，一句“下次吧”就十分友好地拒绝了他。

阿呆想起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他哀叹自己时运不济，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街上。他看西边的太阳正在生着闷气，它把云彩撕成一条条、一块块扔的漫天都是，拉扯着金黄色的丝线把暮色拽上屋脊拽过楼顶，最后把阿呆拽着撞在了阿令的身上。

阿令是阿呆初中的同学，两个人当时的关系很好。中考之后阿呆辍学，阿令参军去了大西北，一呆就是五年。阿令说他在部队里干的很好，已经荣立了两次三等功，这次是回家来探亲的。

阿呆说阿令你命好，总能赶上好时运，我生来命苦，就是受累的命。阿令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阿呆你只要不放弃努力，就一定会有机会。

阿令说阿呆我请你下馆子，一来咱们叙叙旧，二来算是为我自己饯行。阿呆说那让你破费了。

阿令和阿呆说笑着转过街角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些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有一个老人正踡缩着躺在地上。阿呆刚想拉阿令躲开走，阿令已经拽着阿呆分开人墙走到了老人跟前。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老人的情况，急急地叫阿呆过去帮忙。阿呆和他把老人平放在路边，阿令一边给老人做心脏挤压，人工呼吸，一边指挥阿呆打120急救。等120车来到的时候，老人已经苏醒过来。

第二天阿呆回到家里，虽然因为没能找到工作很沮丧，但是救了一条人命，阿呆心里又觉得心潮澎湃，一种喜滋滋的感觉在全身游荡。阿呆觉得那个黄昏异常的美好，好像以前所有欠失的喜悦都一起降临了。

又过了几天，在阿呆快要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城里一家龙头企业的人事部门打来的。电话里说，阿呆见义勇为的事迹他们已经知道了。为了弘扬社会正气，鼓励人们助人为乐，公司决定录用阿呆为公司的正式员工，让阿呆明天去公司报到。

阿呆晚上失眠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转运了。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以往的生活经历在大脑中纠缠在一起，搅得心里五味杂陈。透过窗户上那块巴掌大的玻璃，他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一直看到东边闪现了鱼肚白，心里也一下亮堂起来。他爬起来，在父亲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说：爹，一颗好心，抵过黄金。好人自有报。要想有好运发生，就得多和好人在一起。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阿呆正斗志昂扬地走在去往城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