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对天发誓,白云飞绝对不是有意地盯着林佳欣的身影发呆。心里更没有什么企图与其心心相印乃至天作之合的猥琐想法。他只是在苦苦地思考着一道数学题。因认真而出神,眼睛直直地望着右前方,目光正好落在了林佳欣的脖子上。林佳欣的座位就坐在他右前侧。
但是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她的身上。白云飞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
林佳欣本来把身体靠在椅子上背诵课文,正在默背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觉后面有异动,就鬼使神差地猛地向后看了一眼。
于是她的目光正好撞在了白云飞眼睛直勾勾射来的目光上。象一道闪电,让她心里不禁一颤,虽然她稍一迟疑就微笑着迅速移开了,可脸上不知为什么出现了隐隐的一片绯红。
白云飞的胸口象揣着一头小鹿,扑通扑通使劲地跳,脸上火辣辣的象是被谁打了一巴掌。虽然林佳欣在移开目光时给了他一个隐约的莞尔的笑,但是他还是满心羞愧,象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更象是刚拿了人家东西的小偷,被人家抓了现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偷偷地向四周瞄了一下,其他人都在埋头学习,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我知。
他忍不住又偷偷地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林佳欣的脖子,才发现其实真的很美。他想起了《诗经》中“领如蝤蛴”这一句。他把这四个字写满在了2010年夏天的一个自习课上。
二
一层窗户纸破了一个洞。虽然只是被一根针很意外地扎了一个很小的窟窿,但是风却开始不停地挤了进来。即使外面的风只有一丝丝,在这里却能刮出呜呜的声响来。
白云飞之前从没想到过男女之间的事情,更没想到过自己要和哪一个女生发生一段感情。自从进入这个班级,他就主动地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目的就是尽量避免除学习之外的一切干扰。
他来到这个学校不容易。他是父亲花了一大笔钱托人来这里借读的。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很好有口皆碑,这个学校的升学率很高有目共睹。
他清楚自己不容有失。因为他需要通过考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他这样做被其他同学揶揄成是画地为牢。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在和林佳欣对视了一眼之后,他的身体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燥动。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可心就象这夏天里的一处平静的池塘,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点击了水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来。
白云飞还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身体锁在那个无形的圈子里,可再也不能心平气静,他按捺不住那颗跳动的心,尤其是一颗年轻的心,一颗正处在青春期的心。
他甚至往自己脸上搧过巴掌,不是轻轻的,是使劲地搧出响来。
他开始注意起林佳欣。修长的身材,圆圆的脸盘,剪的很短的黑发,长长的脖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她很漂亮,尤其是在白云飞的眼里。
她每天总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在那里默默地学习。她不太愿意和人交往,基本上是独来独往,没事的时候能把自己的影子踩出褶来。她平时时虽然总是不声不响,但是沉默中透着一股沉稳和刚毅,显得很成熟。所以大家习惯叫她林姐。
她很传统,总是穿一条灰白色的长裙。有一天她穿了一条短裤来上课,让同学们惊诧不已,纷纷猜测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一个同学干脆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发在QQ空间里,特别注明:看,不一样的林姐。
终于有一天,白云飞把一个纸条塞在了林佳欣的手里。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在落山之前,把天边的云彩烧的红红的,象沸腾着流动的血液,周围散射着亮丽的光线。白云飞始终认为那是他人生中一个最美的时刻。
三
学校东边围墙的外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杂草丛生,稀疏地长着几棵山杏树。象非洲土著人头上插着几根鸟的羽毛。半山腰上零星地散布着几处坟丘,间或有人去祭奠一下,纸灰飞扬,很少会传出哭声。偶尔来一支素衣队伍隆重而行,打破了寂静之后,山腰上便新添了一个土馒头。
平时很少有人去山上。
白云飞和林佳欣很喜欢去那里。站在山顶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学校的全貌,更主要是因为那里的僻静。
每当周末,两个人就坐在山顶上,一起看书,一起朗读英语。有时白云飞也吹口琴,吹《千年等一回》、《一曲相思》。这时候林佳欣就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听悠扬的琴声,感知两颗心的跳动。
有时白云飞先她而来,有时林佳欣先他而至。两个人从没约定过,谁也没有失约过。
白云飞喜欢偷偷地看着林佳欣侧立着站在山顶上,一双脚淹没在草丛中,风儿吹着她的裙摆。林佳欣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任思绪徜徉在空中,似乎在畅想着什么。一支红色的发卡下几绺短发飞舞,象极了一只丹顶鹤驻足登高望远。
那支红发卡是白云飞在林佳欣过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至于红发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林佳欣从没问过,他也没有想过。但是每个周末她都会戴上它来这里,虽然这于她的短发还有点不合时宜。可白云飞能感觉到她在悄悄地留长了头发。
白云飞说你喜欢短发?
林佳欣说我留短发,是为了好打理,尽量不影响学习。等高三毕业我就开始蓄发,到时候变给你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你准备考哪所大学?她问。
白云飞说出了一所大学的名字,说我的目标是它。因为我从小就非常喜欢海。
林佳欣知道那所大学,就坐落在一个临海的城市。她说我也想报那所大学,我也非常喜欢海。你的成绩肯定没有难度,可凭我的成绩,我担心达不到它的录取分数线。
你很聪明,只要是在最后加把劲,你就一定能考上。白云飞说。
林佳欣说那我们就做一个约定,到那时我们天天一起去看海。戏海浪,喂海鸥,看孤帆远逝,听渔舟唱晚。
其实我在骨子里是个很野的女孩儿。林佳欣对他说。
待我长发及腰,君来娶我可好?愿与子同袍,盼携君终老。林佳欣在毕业留言簿上给白云飞写到。
四
高考之后的揭榜,林佳欣如愿以偿地考取了那所大学。她欣喜若狂。
白云飞意外落榜。他把自己反锁在家里的一个小屋里,谁也不见,萎靡不振、意志消沉、郁郁寡欢。
林佳欣给他发信息说别灰心,你今年是个意外,卒及之事。你振作起来去补习吧,我在那所学校等你。
白云飞看到了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删除了信息。他知道自己,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他输的不是在对知识的掌握上,他输的是心理素质。从小学到现在的每次升学考试,只要是拿到试卷,他就紧张的要命,手心里全是汗,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小升初如此,初升高如此,没想到这人生关键的高考他仍然如此。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注定要走自己那条冥冥之中设计好的路,这是宿命。白云飞认命了。
林佳欣入学的前一天晚上,白云飞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短信:明天我要去上学了,我希望你能去机场送我。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等你的。
白云飞去了机场。但是他并没有去见林佳欣。他关掉了手机,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林佳欣仍然穿着那条灰白色的裙子,蓄起的长发已经过肩,她依然把那支红色的发卡戴在头上。她在机场里焦急地四处张望,拿出手机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着,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失望的无可奈何的姿态。
在广播播完最后一次要求旅客登机的一条指令后,林佳欣被父母硬拉着进了安检口。
白云飞跑出候机室,跑到机场周围的铁栅栏旁,把脸紧紧地贴在上面。他看见林佳欣缓缓地登上了飞机的舷梯,在舱门口,回头张望着。那条灰白色的裙子,裙摆飞扬着,头上那只红发卡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象一只高傲的丹顶鹤。
太阳很足,风儿很暖,但是白云飞感觉周身发凉。他知道,那只丹顶鹤从此飞走了。
泪水在脸上无声地流淌着。白云飞疲惫地倚在铁栅栏上,身上没有任何知觉,似乎被掏空了一般。
这一刻,白云飞发现自己实际上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两个人只不过是性格相同;两个人只不过是在一起探讨了人生;两个人只不过是坐在肯德基里一起吃了几包炸薯条;两个人只不过是曾经为了一个目标而相互鼓励;她虽然写过待我长发及腰,君来娶我可好。但这就是爱情吗?
爱情是什么呢?爱情是相互体贴的温暖?爱情是辗转反侧的思念?爱情是抽筋扒骨的别离?爱情是门当户对的绝配?白云飞说不出来,或许爱情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用文字来记录的。
他只知道他不会再赴她的今生之约。
五
白云飞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大半年之后。他更换了手机号,开始出去打工。
高考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生活毕竟还得继续。
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那个城市。虽然那所大学拒绝了他,但是这所城市接纳了他。
他喜欢海,虽然没考上大学,但是他仍然要去戏海浪,喂海鸥,看孤帆远逝,听渔舟唱晚。
或许还因为心里仍有一丝牵挂。
他又变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很少与人交流,每天只是努力学习,尽职尽责地工作。周末只要是有闲暇的时间,他就会去海边,一个人躺在沙滩上,享受着细腻而柔和的温暖;或者是坐在海边的一棵树下,吹口琴。在悠扬婉转的琴声和清澈辽远的海浪声的撞击中,隔着时空的长廊,他看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儿正向他慢慢走来,脸上流露着迷人的笑。
他从来没去找过林佳欣,也没去过那所大学,即使有时因事需要从那里经过,他也刻意地远远的避开。
他努力地忘掉着以前的一切,可有一串数字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只要是拿出手机,他就会不自觉地在手机上敲击出来。他看那个人的头像,看那个人空间里的签名,听那个人喜欢的音乐,从里面的点点滴滴的信息里揣测那个人的心理,描绘着那个人的生活。
然后嘴角处流露出一丝轻微的笑,跟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命中注定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属于他。
一次他翻储存在手机里在海边拍的照片时,在一张斜阳向晚的图片里,他突然发现背景里有一个身影,是那样的熟悉。她身穿红色的连衣裙,一头亮丽的黑发垂在腰际。她正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背离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