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树

                                      香  椿  树

                                        张炳成

                                           一

先前，你确实不知道，树生长到一定程度，无论是自家种的、公家种的或纯野生的，都是不能随便砍伐的。具体说，就是当树围生长到25厘米以上时，任何人在无林业或城市园林管理部门审批许可的情况下，都不能无缘无故随意砍伐，否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是前不久，你才从媒体上得知的信息，也可以说是又长了一些知识。看来，活到老学到老还真不是一句空话。如果是在一年前就知道了林业和城市管理部门还有这样或其他相关的比如审批手续砍伐证之类的政策规定，你是绝对不能允许类似野蛮施工的小区改造包工队把你辛辛苦苦十几年种活养大的两棵香椿树砍掉杀死，连尸身都截断拉走，这近似于疯狂的行为。

你是植树的人，但不是造林的人。你的那两棵曾经健康快乐存活的香椿树，就生长在你家居住小区楼房的后面。在城市为数众多的小区里，都有一条不成文的似乎成俗的约定，就是第一层楼房后面的那一小块公共土地，无论是绿地也好，裸地也罢，管理使用权多半都倾向于该层的住户。你家居住的是第四层。尽管垂直，管理权和使用权都自然远了四个层级。好在那一层的住户儿女在外，老两口也经常到外地儿女们那里避暑避寒，平时也就难得顾及自家房后的花池绿地。加上小区屡换物业，管理维护自难到位。楼房后面绿化带内的一些生命力极强的黄杨灌丛，也有经不住风雨旱涝人为毁伤的。经年累月，出现了隔片差块、缺三少五的空白地。见此情景，你的勤劳感无形中被调动了起来，也未请示报告经谁允许，就在你家四楼下面宽度不足一米五的绿化带空白处，栽上了你在花卉市场买来的两棵比筷子略粗一点的香椿树。

就如人们经常说的那样，播种就会有收获，养育更利于成长。春头买的小香椿树苗，天气一暖和，这两棵经受过一次移伤之害的小树苗，也很随其他香春树一起，悄无声息生根发芽了。虽然只是两棵并非古树名木的香椿树，因为是你亲手所栽，意义也就非凡，不能不引起你的注意。尤其是在香椿树芽刚刚冒头露肩前后的一段时间，你几乎天天都在关注查看。那方式也很简单，反正每天都要上下班，平时特意绕行几步，转到楼后面，也就能顺便亲自看到香椿树的发芽生长情况。一般是上班路过时看一眼，下班路过时除了看几眼，还要观察一会儿。毕竟下班以后，时间归自己支配，想看几眼就看几眼，想观察多久就观察多久，时间一长，竟然还养成了看与察的习惯。由此渐渐培养出了与香椿树的感情，那基础其实是你根深蒂固的环保植保与热爱自然的意识。

忽一日，你发现刚刚露头显叶的小香椿芽不知被什么人给掐走了。虽然心疼，倒也想得通。此时街市路边都已经有卖香椿的了。香椿是这一时节的最最美味，几乎没有之一。无论生调焯水烹炒，都能激活陶醉掳掠人的味蕾，尤其是与鸡蛋一起混炒，那绝对是一道名菜。而且香椿的季节性特强，只有初春时分才有、才嫩、才鲜、才味美。错过此时，就不叫香椿，更名为香椿树叶了。不像有些蔬菜那样，关进大棚里给点温热光亮就不知季节，不分昼夜胡生乱长，但那口味毕竟与自然环境下的自然生长相差较远。你有时也想，如果人为地给香椿小树这般温暖环境，不知是否也像蔬菜那样被迷昏了头脑，错乱了时空，不该长的也长，不能熟的也熟，即使能，那鲜嫩的气色先不说，口味一定是寡淡了许多。或者干脆就不会出现那胡生乱长的情况。树毕竟是木质的树，怎能与那无骨少筋的蔬菜同日而语。

由此，你基本上也就原谅了那不打招呼就掐断掰折小树香椿芽的无礼有情行为，无非也就是想满足一下口福，说不定还是无知年幼的孩童所为，那就更无必要深究细查了。但是又过了不知几天，两棵小香椿树的树头竟被不知什么人给齐肩折断了，这是你没有想到也没预料到更不太容易原谅的。小小的香椿树又没招谁惹谁，为什么要摧残它呢？难道又可能是调皮顽童所为？这其中的可能性或不止一种，除了孩童之外，还包括楼下低层临窗的住户，以及责任心太强或太弱的物业临聘人员。无论谁吧，反正也没连根拔起，算是手下留了情面，没有置这两棵小香椿树于死地，或许仅是一种变相的警告？你想不通思不透的同时，也就不了了之了。况且，那两棵小香椿树过不了太长时间，就会从被折断下方的节凸处拱出新芽——春天的生命力也给你增添了无限的信心。

春天的脚步没人能阻挡得住。香椿树的生长没人再阻拦过。也就两三年的光景，起先筷子一样粗细的小香椿树，竟然像初高中在校的学生一样，长成了半桩的小伙子。你大概估算了一下，每年新生树枝明条的生长速度大约在两到三米。第一年由于是挪移新栽，伤了元气，需要恢复树力，生长较慢。从第二年开始，树根基本扎牢，树身从此站稳，香椿树的生长明显提速。周身不但多部位新枝横生逸出，不同部位的生长速度也不尽相同。尤其到深秋，一树黄叶落地之后，隐身叶下的新生枝条便裸露树梢树冠，直指青天。一根根，一丛丛，一伙伙。单根的枝条总是脱颖而出，独立枝头；丛生的细枝末节，养分分散，很难孤军突出，多半在一米左右甚至更短。由于枝条生长的方向不同，整个树冠的生长出现了朝阳与背光长短不一的略微差异。朝阳方向的树枝生长旺盛，枝条也长；背光一面的树枝生长相对较缓，枝条偏短。整体树冠集体南倾，呈现偏重一侧的树理现象。这有类似于人的左右手，通常是用的多的右手相对强壮有力，用的少的左手相对弱势乏力。阳光照射与人的勤劳锻炼，在此似乎有了正比例的类同。

当然，仅仅于此是不够的，树木包括所有植物的生长，除了阳光，土壤，还必须有充足的水分和养料。为此，你专门从四楼顺下来一根软塑料管子，上头连接室内水龙头，下端对准香椿树的根部。每有洗菜淘米水，都运用物理学的虹吸原理，把含有植物所需营养的楼上盆内水，虹吸到楼下香椿树根。除此之外，如果在夏日植物需水量大，平日洗菜淘米水不够用，满足不了香椿树的需求，你就把洗衣机洗衣时的最后一次净衣水，直接顺着软塑管子放水到香椿树下。另外，差不多每次家里改善生活剩余的散骨碎肉，腐果烂菜之类的有机生活厨余垃圾，上班或外出时带到楼下，埋入香椿树的根部，既清洁环保，又替代了农家或化工肥料，可谓一举多得。

香椿树也确实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也就十来年光景，便从筷子一样粗细的小树苗，长到了树冠超过四层楼以上，树围都超过了饭店通常用的大海碗口径了，并且还在继续生长，快速生长。一如人的青春时期，差不多可以用一年一个样来形容。你在家里的室内生活习惯也从看书、看电视、看电脑增加了看香椿树一项。每每忙完家务和手头的事，总爱走到阳台处，拉开铝合金玻璃窗扇，静静地欣赏、观察、品味、琢磨、思量树冠上端已经超过阳台窗口许多的香椿树。那种带有审视思考过程的观察对视，时或引起你的无限遐想。不但生芽时观察，裸枝时也观察；不但绿叶时观察，黄叶时也观察；不但雨中观察，落雪时也观察；不但刮风时观察，起雾时也观察；不但日落日出时观察，月升月落时也观察。总之是一年四季白天夜晚都观察，直看得香椿树都不好意思起来。遗憾的是，你那两棵香椿树只能默默无语，不可促膝长谈，要有，也不过是心照不宣或自言自语。它说它的，你说你的，毕竟树语和人言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尽管都是生命，尽管都在成长。

这期间，你竟然对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生发了深刻的感情。还不止于香椿一树，这或许与你曾经任教地理自然生物课有关。也是因为小区内楼下后面的绿化带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空白处，又没有人及时补栽补种，你就利用工作之余的双休日，去到市区南端一个村里专售树苗的农家小院，陆陆续续买了一棵梨树、一棵苹果树、一棵柿子树和六棵枣树。一棵桃树是自生自长出来的。一棵无花果树是从星期天市场上买来的。一棵山楂树是从邻县山楂果园里买山楂时移栽的。一棵樱桃树是移栽朋友的。超过十棵的花椒树是邻居送给的。葡萄树是从自家老宅院内剪枝扦插成活的。其中无花果树就栽种在香椿树下，而且长得异常茂盛，直接就使树下不长树的俗语受到了质疑。原因之一是香椿树的树身修长，树冠高高在上，无花果树虬枝横生，树冠偏低，自然形成了一高一低叠加双层立体式的植物生长景观。

这在你们小区，注定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能说谁懒，但你可以坦然笃定自己是勤奋的，具体体现方式之一，就是你竟然在自家小区楼后面积有限的绿化空白处，有情无端建造了一处松散式果园。这除了你之外，除了你在小区内未经允许的植树行为之外，简直无法想象，也很少有人能做到。并不是有人不能做到，而是更多的人没能想到。你无法也不能评判这种植树行为的对错，只能说自己对树的感情太深，特别是对香椿树的感情更深。尤其是在你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亲手栽种的那两棵大香椿树，更是你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深深烙印。你甚至都可以认定是那最初的两棵香椿树，奠定了你植保进而环保意识的原始基础，才使你在之后数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对树的理解逐渐加深，对树的感情愈益浓烈。所以才会有肆无忌惮地种树，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为树树碑立传。

二

香椿越掰越旺。你听过不止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更多的人都这样说。说这话的人，多半应是种过香椿树或家里有香椿树的人。仅仅吃过香椿那是不够的，只有经常能见到香椿树或曾经与或一直与香椿树一起生长的人，才会有真切切身的体会。你就是这最后的一种人，而且还特别爱吃香椿。对于香椿最早最深刻的记忆，并不是你亲手栽种的香椿树，而是你家老宅院子里，父亲亲手栽下的两棵香椿树。要说区别还真就是有区别。你父亲亲手栽种在市区老宅院子里的香椿树，比你成家、分家、搬家之后在小区里亲手栽种的香椿树色相更温润，更深重，味道更香浓，更醇厚。这绝对不是随口随便说说，而是经过亲自对比，包括与街市不止一处摊贩零卖香椿对比而得出的客观结论。不由人不信。

你家老宅院子里的两棵香椿树，是你父亲距今半个世纪前，也就是70年代初，从他所在单位墙根脚下砖缝里串引出来的香椿芽苗移植过来栽种到家里的。这你有印象。虽然年代久远，那时你已经记事了，已经能为家里做些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的事了。那两棵香椿树栽种在老宅院子里堂屋正门前方，甬道两侧，一边一棵，临近左开的街门。离堂屋正门更近的是门两侧一边一棵的枣树。在这以后的年岁里，陆陆续续还栽种了榆树、核桃树、葡萄树、樱桃树、梨树、苹果树、无花果树。其中两棵葡萄树是你父亲从所在单位葡萄架拆除时移植过来的；无花果树是你们兄妹几个从老宅南边的铁路路基上野生的无花果树根部滋生的幼苗移栽过来的；苹果树是你所在学校美术老师送栽的；其他树种有是彼时彼地先后购买栽种成活的，也有你记不清说不准树种来源的。

咋看都类同于一处小型果园。尤其在城市里，能有这半亩大小的私家院落，当下可称之为奢侈。当时则不然，说出来基本就没人相信。当初，也就是五十多年以前，划下这半亩见方的城中宅基地块儿，竟然连一根香烟钱都没有费。听母亲说，也就是一句话，便有两名城建局的工作人员带了皮卷尺和一小桶白灰粉，钉下木橛，标撒白线，这块当时还长有一片荒草的地块，就属于你们家了。起由是有一次你的母亲拉平板车给市城建局送砖，偶然相识了门岗董师傅。一说话都是东边老乡，几次接触后，说起自家里人多房小，三代人同居一间小瓦房，要不是自己在房前加盖了一间干锤棚，简直就没法居住。董师傅虽身处门岗，有职无权，但禀性朴实，人缘儿好，找机会顺便给单位相关科室人员一说，这件现在看来难比登天的事，一句话就办成了。你也见过那位董姓大伯，黑里透红宽厚的面容，欲语先笑，慈祥的两眼，标准的70年代老实人。他的儿子你也见过，那相貌应该更像他的母亲。大脸盘，双眼皮，浓眉毛，白皮肤，人也壮实。如果不计眼神里自带的迷茫，整个就是农家培育出来的帅小伙。他的儿子从小在农村长大，成年之后才新近来到父亲身边。你不能不感谢这位董姓善良真诚的大伯，不然就不会有这座距离市区最繁华地段直线也就几百米的城中院落。

后经半个世纪的时光煎熬，风雨沧桑，几番旧屋翻修、加层、改建，除下两棵几近房梁粗细的香椿树外，其他所有的树木花草，包括院里和院门正对着的一大一小两方水池，也都砍的砍刨的刨，送的送，填的填，再也难见旧时的情景。给你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依旧是至今还屹立在老宅院里，原址原地原树原坑里的两棵香椿树，还有树上的香椿叶芽春天的味道。

说起这两棵香椿树，虽未被砍被刨，但也经历过一番刀光剑影般的生死抉择。你的父母因气因病，先后驾鹤升仙，这座小院里免不了经历一场几乎所有中国类似家庭都难绕过的分离、分家、分房。你因为是家里男丁老大，自然就顺延了父母所居住的堂屋，门前两侧正对着的两棵香椿树，平时也就主要由你水肥管护了。几年之后，分得西半院房屋的兄弟为改善居住环境要翻盖扩建房子。施工过程中，因为比较粗的一根树枝多少有碍施工，兄弟找你说要砍掉整棵香椿树。你肯定不答应，说最多只能锯掉有点妨碍施工的树枝，砍掉整棵树是绝对不行的。你也在施工现场。当时的情形其实连砍掉施工队认为应该砍的树枝都没有必要，更别说必须了，只是施工人员为图省事罢了。稍作一点调整，即可两全其美。但为了将就施工队，满足施工人员贪图省事的惰性苛刻要求，兄弟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在砍树尤其是砍掉整棵香椿树的问题上，你是据树力争，寸枝不让，绝无半点妥协，绝无退步可言。经过一番加一番再加一番的争论抗辩，最终还是保存下来了两棵香椿树。同时，也没有妨碍你的兄弟新建房屋的施工进度，实现了两全其美式的双赢。

至今那两棵香椿树以半个世纪的树龄，旧依高高耸立在几近满目沧桑的老宅院落中。春天的幼芽活力四射，一天一个样子。如果你该掰没掰恰到好处的香椿嫩芽新叶，过不了一周十日，两棵树冠就会给你一种一夜步入夏季的错觉。真正的夏天到来时，整个院子几乎就看不到地上阳光的影子。清一色的浓绿，差不多把墙缝都塞满了。弄得你有时在树下看书，竟然还埋怨光线不够好。秋日，有风无雨的天气，你进出院子，从树下走过时，风仿佛就是上天的两只手，把一枚枚秋叶都变成了音符，哗啦哗啦，哗哗啦啦，似水无水，若隐若现。偶有枝头醉触房瓦，磕碰房檐，或闻低吟浅唱，音短乐长。一树的交响乐曲，一院的乐团交响。深秋雨天，常常是亮丽的秋雨和金黄的树叶一起下落，淋湿的叶梗叶片仿佛粗细不同大小不一的金条玉片，争先恐后砸向地面，妥妥满院的珠落玉盘。雨收放晴，常见秋阳秋风下婀娜飘旋，悠然自得椿叶的样子。树冠比旧宅院落裸露面积还大的香椿树，叶子还没掉干落净，就出现了满院尽是黄金甲的绚丽场面。走在院子里，听不到脚步声，只听见咯吱咯吱，窸窸窣窣，交替重复出现的悦耳动听。许多年来，每逢此时，你都不忍心用扫帚去清扫铺满整个院子地面包括平房顶上焦黄干脆的香椿叶。并由此还劝阻过园林清洁工，不要扫除落满一地的花瓣叶片，仿佛那清扫行为就类同于暴殄天物，颇有一种惜叶如金的感伤杂糅其中。

同样的香椿树，树种与树种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最明显的是红白香椿之间的区别。红香椿明显比白香椿的香味浓郁厚重，余味久长。色泽更是红里透紫，似有紫气东来的韵味。白香椿则与普通树叶无大异，绿得不够，白得不透，寡淡有余。即便红香椿，你也不止一次认真仔细观察对比过。你家红香椿与街边桥头农市商超用细绳胶带捆成一小把一小把来源广杂的红香椿相比，发现你家的红香椿相对来说红的更红紫的越紫，红里透着紫，紫里显露红，整体色泽偏重，视觉趋向水灵。用手指捻一捻香椿嫩叶，红香椿特有浓郁的奇香异味直接就折服了你的嗅觉。生调或烹饪之后尝一尝，你的味觉几近使你陶醉。在这客观真实的味道工程面前，你也不必掺杂些许主观臆断——香，那真叫一个香。能够为此作证的还不止一家一位吃过你家香椿的人，他们在吃过你家香椿之后，偶尔见到你时，总是对你送给他们的香椿倍加赞赏。说是比街上路边或商场超市里卖的香椿好吃多了。你因此也在闲静之时想过此事，为什么自家的香椿比外面售卖的香椿好吃呢？分析来分析去的原因大概是：

第一是你家香椿树的树龄比较长，或可照应生姜还是老的辣这句先古俗语。第二是你家香椿树种在自家院子里，因为不求早熟，也不盼高产，所以从来没有上过化肥之类的催熟催产剂，要上肥料，最多也是牲畜粪或死亡家禽家畜的尸体以及餐余剩下的散骨碎肉汤汤水水之类，可类比或更胜一筹农家肥料。第三是你家乡椿树的根部附近有一方砖砌厕所的化粪池，常年不离人粪尿素的滋养。春夏秋冬有雨无雨，都不会对香椿树的生长产生明显的实质性影响。第四是你家香椿树的品种比较纯正。孤零零两棵，昂然屹立在城区院落之中，少受异花野种的杂乱侵扰。第五是你家的两棵香椿树雌雄各异，一棵结籽，一棵无籽。仿佛一对恩爱夫妻比肩院中。也许是这一对夫妻树太过幸福美满，就像抑或印证了国外有家农场做过的沾点科学实验边的奶牛常听音乐产奶率高质好的例子，两棵香椿树产下的香椿芽叶，确实比绝大多数街市路边商场超市卖的小捆香椿都香。至于究竟两棵雌雄香椿树中的哪一棵产下的香椿更香，你至今也没有定论。如果真要顶针到底，死磕到头，非要弄他个水落石出不可，或许只有借助于科研机构、实验室的检测结果才能定论。

也许正因为你家这两棵香椿树的香椿特醇异香，所有知道并品尝过这两棵香椿树上所产香椿的，无论远亲近邻同事好友，无不交口称赞。一来表示感谢，二来还想再吃。每当初春时节，香椿正值盛芽期，你和家人及至亲率先品尝过第一波之后，甚至还没等你们回过神来，口中的香味还未散尽，就先有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早早打过来电话，发过来微信，问候你这两棵香椿树了。你不能也不会心不领神不会，除下自家先预留几把尝鲜外，有时是主动送出去些许，有时是被动邀请打过招呼的前来老宅院内，一起享受摘掰香椿嫩芽的乐趣。每当此时，两棵香椿树可就受尽了委屈，不是少一条胳膊就是断一条腿，不是折一段手指就是亏一截脚趾，不是被摘了左耳，就是被掐了右耳，不是被揪了一撮头发，甚至是被去了势。辛亏每一棵香椿树都仿似千手佛，任凭左钩右拽，上摘下掰，前折后断，都不会剃光刮净香椿树冠枝头——站在树下或攀上树身，任谁也不会不手下留情。同时还因为生长过高的香椿顶枝可望不可及，任凭杆长节多，钩弯剪利，也还是难以摘星探月，风扫残云，只好臂酸眼疼，望枝兴叹。

看着一地断枝残叶，你不免心疼有加，自责自怨。同时又因为一片一片，一枝一枝，一丛一丛，一把一把，一捆一捆的赞叹感谢之声，享受着帝王一般待遇而暗自欢心快意，再加一点点自豪自足。除此之外，你有时还把香椿当成贵重的礼物馈赠给小单位的小领导，有那么一丁点儿买好卖弄贿赂之意暗含其中，那作用也是杠杠有力，使得顶头上司们在此时此刻也都不得不点头示谢示近。足见用之恰切，香椿也有特殊的价值。

在你的父亲亲手栽下这两棵香椿树二十年后，它们的缔造再生者便因疾病而撒手人寰，再也吃不到视同己出的香椿了。许多年来，每逢香椿盛芽期的清明之前或当天，你们都会将亲手攀摘下来最鲜最嫩的香椿三小捆与三炷线香一起，供奉到你们父亲的墓碑前。每次都会喋喋不休三番五次告慰父亲，他亲手栽种的香椿树，依旧活力旺盛，枝繁叶茂，就如同他膝下的二男三女五个孩子一样，天天沐浴清晨的阳光，日日劳作，求知敬业，秉承他勤俭持家、勤学上进、诚信善良、宽仁厚德良好家风。树与人同生互惠，人与树相依为命。恰逢是年父亲诞辰一百周年，你们依然会在整个家庭的重要时节，为父亲在天之灵举行一次隆重而节俭的纪念仪式。同样不可少的是供奉上三炷线香和三把浓绿浓绿的香椿叶，或许这也是你们全家告慰父亲的最好方式。

三

不是每一棵香椿树都能生长到自然枯竭，这与人的命运仿佛似同。你在小区楼后绿化带内栽种的两棵香椿树——还不仅仅这两棵，就遭遇了不测的厄运。一年前，小区按照上面的统一规划部署，要进行老旧小区改造。新进的物业，或因缺乏绿色环保植保意识，抑或逼窄怜香惜玉襟怀，竟然采取了对所有现生长绿植一刀切的冷绝模式，要求所有非原始绿化景观植物要么迁移出小区，要么就地砍伐，也不管是多少年生长的植物。你们所在小区最早进驻的物业，管理不够尽心到位，原始绿化带内的不少绿植死的死、残的残，许多绿地空白处都被小区内闲不住的勤人种上了诸如石榴、樱桃、核桃、无花果、桃、梨、杏、香椿、花椒等果木树类。按照新物业贴在门口宣传栏和每栋楼道口的白纸黑字告知书，小区改造与所谓的非绿化景观植物是相互矛盾冲突不可并存的。要说整个小区，特别是在绿化带空白处栽种有树的住户还是非常和顺的，几乎没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抗争，或可与未经审批许可私自栽种树木的理短心虚有关。也足见绝大多数人的大局意识还是很强的，并不缺乏自我牺牲精神，这其中就包括你自己。

你不可能不心疼已经在小区内生长了十多年的两棵香椿树，更何况又是在你家楼后的窗下，树冠早已生长过了你家四楼的阳台窗口。心疼归心疼，老旧小区改造趋势不可逆，你甚至都没想起去向物业或负责小区改造的相关人员去说说理、讲讲情，请求保留住粗细已经超过大海碗口的两棵香椿树。其他后续栽种的果树和花椒树都相对比较的细小，可以异地移栽。在市区，有条件种植树木的家户并不太多，要么是无处可栽，要么是已经栽过。你思前想后，还是送给你曾经购买过树苗的城郊专业育苗售树的农家。于是在物业告知书规定的期限之内，你电话请来了那位比你更壮实的农家朋友，开着农用三轮车，一棵一棵移走了除两棵香椿树外的所有你亲手栽种的大小树木。你不能让这些有生命的树木翻倒腰斩于你的楼后窗下。你虽然此后再难看到树们的身影，再难闻到树花的馨香，再难品尝树果的汁味，再难遮蔽于树下的阴凉，再难滋润树木的根须，再难欣赏葳蕤的树冠，再难捡拾树下一片片一层层金黄的落叶，再难审视年年春天新发的树芽，再难计数青果的数量，再难赞叹每棵树上年年新抽出的萌条，再难站立树下抚摸一棵棵粗细有别、高低不一挺拔和并不挺拔的树干……但你因为又给了他们新的安身之处，新的生活空间，新的生长机会，新的花开结果，总归是新的生命，让你有一种无自责的安慰。你可以去想象那些树们曾经带给你的喜悦、养眼和满足，曾经享受帝王一般的群树曼舞……

——从绿化带土层下钻出来的桃树，是自然状态下自然生长的范例，离你手栽的两棵香椿树并不太远。不能说谁懒谁勤，反正是在无人关心注意的情况下，你把它养护了起来。也就两三年的光景，这棵未经嫁接的桃树便春暖花开了。粉红的五花瓣，淡黄的花蕊，蕊头争相举着一顶顶小小的帽子，样子十分乖巧可爱。花落之后还真就结了几枚果子，但却很难长大或注定就长不大。未经嫁接是根本原因，个头不会大；树龄偏小，实力不够，是原因之二；未经修剪，养分分散是原因之三；肥料不足，管理缺位是原因之四；楼距较近，围墙不远，通风受光欠佳是原因之五；树低临路，顽童出没是原因之六。所以，等不到修成大桃，树就被移走了。

梨树是朋友送的。一次去家在近郊农村的朋友家玩，他家屋后有一个不太大的园子，新近栽种了一些果树，因为种植密度相对过高，就把其中的一棵梨树送你栽养了。过了两年，梨树开花了，雪白雪白的。因为有梨花带雨这句成语在，每当梨花盛开，天上落雨的时候，你或从四楼临窗向下远瞅，或亲自打伞伫立树旁，或拉开一段距离左右欣赏，真的能给人一种痴醉欲狂的冲动感。你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面对一树喜极而泣或悲伤落泪的美丽少女。那一年这棵梨树挂了一次果，结了一个梨。尽管在梨树育果时节，你几乎天天不止一趟从梨树下面、梨的侧面走过，更多是为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同时，总感觉那一个梨尚未成熟，不忍摘取，也还想再多看几天几眼。说不清哪一天，你从梨旁经过时，冷不丁发现并不太高的梨树上也算不上优良品种唯一的一枚梨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很可能是被风吹落了，也或许是被雨下掉了。你也就惋惜那么一天半晌，偶尔自责脑迟手慢，结果是未能品尝到果实成熟之后梨子的味道。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你也曾经担心自己吃不到成熟的梨子，又一年感觉差不多了，伸手摘下不多中半青不黄的一个，用纸擦了擦，轻柔的咬一口，感觉酸比甜的成分更多，只好把少了一口的夹生梨放入冰箱，想着也许多放几天口感会有所改善，就如同有些果蔬更适合一个糖化过程一样。直到现在，你还没能回忆起当初糖化之后梨的味道。

杏树是果树之中开花较早结果较快的树种。粉白的花瓣昨天刚落，今天就能看到枯花根部不及黄豆大小的杏宝宝。而且杏的果实膨胀迅速，一天一个样，一夜一种形，差不多可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夸张形容。还没让人看够观足，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杏就已经由绿渐黄了。但比杏果反应更快的是春末夏初风雨的小手。你有时只尝了一枚，有时连一个也还没顾得上尝到，那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杏树就被风雨的快手们一扫而光了。你还没来得及抱怨，邻人先就替你打抱不平，说他亲眼看到一股股的风和一阵阵的雨，刮走下掉了树上的杏，地上也还有痕迹。你只能谢里藏着敷衍，笑里带着苦涩，回道，小鸟有时也吃，大鸟有时也吃，谁吃都是吃，吃的东西计较不得。怨只怨树根肥不足，树果蒂不固，经受不住风的诱惑、雨的淫威。如果不是树上无残留，你真想马上摘几颗青杏或黄杏送给那好心善意的邻人。

比杏树开花结果更早的是樱桃树。先前买的一棵小樱桃树被不合时令的移栽后没能成活。后隔一年，临近小区内施工，朋友把他家因妨碍施工连根刨出的比铁锨把还粗年年结果的樱桃树送栽给你了。你按照懂家指导的方法修剪了比雨伞大几倍的树冠，悉心照料，不缺水肥，当年就看到了稀稀拉拉的红樱桃。第二年，樱桃树扎稳了根，攒足了劲，喝饱了水，吃足了肥，先给你献上一树白花，后给你结了一树鲜果，让所有经过栽在路边花池里樱桃树下的人羡慕得不行不行。路过时随手摘尝几颗鲜樱桃也在情理之中，浅尝辄止的道理大家都懂。樱桃不像别的果实多半单一，一撮一撮的，数量优势是你在小区绿化带内种植的其他果树果实无法比拟的。所以，就算随手摘取的次数不少，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更多。你也就可以随时随地与邻友们共享一树鲜艳的樱桃果实了。

无花果虽然长在香椿树下，因为香椿树栽种最早，已经生长十分高大，类同人的成壮年。当初你不像短视人的所作所为，为了方便够到吃到香椿芽，不分青红皂白，大肆折砍矮化香椿树，使香椿树的树身等同人的身高。你却恰恰相反，每年也摘吃香椿芽，但没有表现的那么残酷，而是只浅摘周边的小芽叶，留下主干枝头最粗壮旺势的香椿芽头；有意识地修剪旁枝逸杈，促使香椿树的主干主枝快速生长。成效是光滑圆溜笔直的树身蹿过三楼，火炬一样的树冠超过四楼。这样的好处是既关照了树下的无花果，又避免了人为断头折枝。每次你采摘香椿时，都是手持长竿上到人字梯上才能够得着；或者手持长竿，从四楼的窗口伸出来采摘，别有一番情趣，仿佛就是你家屋后的悬空小菜园。相比之下，论色泽和味道，这两棵香椿树与旧宅老院的两棵相比，还是略显逊色。无花果树天生长不太高的，再受点头顶香椿树无心无意的压抑，树枝更倾向于横生斜长。树身也就一人高，最下面一层树枝承受不住肥叶密果，压低到人们从树下经过都不得不弯腰低头。树又生长在楼后甬道边侧，妨碍了几近一半路面通行。你不能眼看着一棵树有碍通行，只好用几根长绳，把有碍通行的树枝拴连到楼上你家窗户的防护铁网格上。收紧绳索，用力把压低的几根树枝硬提上去，算是物理性解决了枝碍路人的问题。无花果也不辜负人的期望，水饱肥足之后，差不多每柄叶根，都会大大小小生出青头青脑的无花果实。你所栽种的无花果，是又大又长的纯青品种，不像有些又小又圆皮带红丝的别种无花果。青皮之内包裹红心儿，吃起来与小而园的红丝无花果口感类似，只是青皮稍厚一点。无花果是樱桃之后结果相对较多的果树之一，又临路边，少不了瓜梨欲望，断不了分享众人。除了好奇之心与好玩之手外，你在分时段集中采摘时，也会随手递送给路过树下的男女老幼。有时，一棵树也能使邻里关系暖意融融。

枣树是相对栽种最晚但数量最多的果树，原因是小区内绿化带里的空白处逐渐增多，别人也有栽树的同时，你一次性就买来栽种了六棵，是小区内栽种枣树最多的，没有之一，差不多都快是一溜枣园了。之所以一溜枣园，是因为这六棵枣树都是溜着南墙根一字排开栽种的。枣树买来时就比较的细长高挑，每棵枣树的树梢都超过了围墙的顶端。枣树易活，早春栽种之后，成活率竟然达到百分之一百。有几棵甚至当年都挂了果，稀稀拉拉的几颗小枣挂在树叶间，虽不起眼，却都长到由青渐红，直至全红。枣树叶子落尽之后，仍然坚守树冠枝头顶部红枝梢上的几颗小枣，几近成为小区内不可多得的一道景致。这一溜枣树的高挑身姿，还赢得了墙外相邻小区悠闲的人们羡慕不已。其实，在小区内栽花种树不一定非要求得收成，更多是为观赏。对你个人来说，更倾向于成就与满足感。有类于亲眼看着自己养育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年年成人，喜悦之情常溢于言表。你也曾站在人字梯上享用摘枣收获的乐趣。凡有经过的人，特别是老人和小孩儿，你都会谦让请尝。在收获枣树果实的同时，也收获到了不少感谢话语和甜蜜笑容。

石榴树是你在花卉市场买花时小老板不想让你再还价强制送给你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棵石榴树确实有点小，小到比一根筷子长不了多少。石榴本易活。栽在花池里非常不显眼，几乎看不到。也就三两年的功夫，这个石榴树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但成了树，而且开了花；不但开了花，而且结了果。不能说这棵石榴树的品种太好，只能说你不是专业的果农。看着一树火红火红的石榴花，只顾着欣赏，没顾着管理，果倒是结了几个，虫却是生的更多。表皮也看不出什么，直到可能成熟时掰开一看，夸张点说，虫子比石榴籽还多。而你则更在意石榴花盛开的那些时日，为此还专门拍照留念。

柿子树是你曾经防疫驻队时相识的太行山麓一个村落的农民朋友送的。栽种的时间比枣树还晚，棵形也不太大。隔一年，你就看到了青涩弱小的柿子娃落胎于两栋楼房之间。中午才能见到正南阳光的这棵柿子树，或因缺风少光，虽能正常生长，但果实却修行艰难。也不知什么时候，初次结果的柿子树上仅有的三个小小青涩柿子娃就流产于柿子树的根下。你亲眼所见，心底禁不住一阵阵的揪疼。

还有花椒树，数量比枣树还要多。有几棵是你在星期天集市上买来的，另一些是你的邻居送栽的。种的比较早，结了多年的花椒。与你栽种的其他树种不同，花椒属落叶小乔木，长不太高，而且易生蚜虫。尤其花蕾前期，整棵小树上，主要是新枝嫩芽上，密密麻麻围了一层，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如果是不小心弄折嫩枝新芽，很快就有汁液冒溢而出，同时，一种花椒树特有的异香奇味四散开来，吸引了包括蚜虫、蚂蚁在内的不止一种爬虫和更多的流浪飞虫。仿佛那花椒树丛一夜之间变成了操控之下的某人演唱会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趋之若鹜。不知从何而来，却知为何而来。你猜测那比芝麻粒还要小的蚜虫，繁殖能力必定超强，要不然怎么会感觉一夜之间生出那么多虫儿虫孙呢？由此想开去，越是体小微弱，易伤短活的生命，繁殖能力必定超强，这样才不至于灭种绝后。反之，越是体壮形硕、寿命较长的胎生物种，生殖能力相对较弱，比如鲸、大象、河马、长颈鹿、大熊猫、狮子、老虎等。这也就契合了自然环境下的物种存续规律，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生物奇观，使整个世界生命的延续都有了科学的注释和依据。

四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因为一场老旧小区改造而化为乌有。小区物业贴出来的非景观植物一律移走的白纸黑字小告示还没有被雨淋湿，请来的伐树和工程队就已经在小区内开锯、开刨、开挖、开工了。你当时脑子里几近一片空白，赶紧联系你曾经买过枣树的近郊卖树农家，让他抽空挖走你亲自栽种的除两棵大香椿树之外的所有树木。当时却没能想起向市城管或园林绿化等相关部门咨询求救。眼睁睁看着你辛辛苦苦养护成材都快长到二十米高的大椿树，被毫无怜惜同情心和植保意识的非专业伐树队拦腰锯成了几截，横陈于小区楼后的水泥地面上。你甚至都没能听到看到那两棵香椿树被腰斩时惨烈的哭喊声和落泪状。甭提，你的心也不可能不流泪。大局意识和长年遵规守矩的自觉惯性使你出现了少有的束手无策。你甚至连被锯断成一截一截几可修房盖屋打家具的香椿树木材，都没想到要拉走保存起来。可见伤心伤感的情绪使你几近内心崩溃。尽管你在走过两具香椿树桩时，极力把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毫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也是在香椿树被伐的一年之后，你才偶然从网络媒体上得知，无论是公家或个人栽种的树木，如果生长到树围25厘米以上的，无论什么树种，无论任何人，都是不可以随便砍伐的。如果需要或不得不砍伐，也是必须经过报告当地相关管理部门审批同意的。你当时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政策规定，不然你是万万不能同意任何人无完备手续随意残害你早已心生情感爱护备至的那两棵香椿树。现在木已成舟，米已成饭。树和你永远不会再回到当初活生生随风起舞，浴雨陶醉的样子。

尽管那两棵香椿树已经作古，但你仍然心有不甘。小区院子里绝不可能再由私人住户栽花种树了，却并未影响你对香椿树的情感执着。老宅旧院里还有两棵更大的香椿树，而且你还知道香椿树可以扦插繁殖。又一年的冬末春初，你从老宅的两棵香椿树上剪下来一些泛绿的枝条，准备把它们异处扦插。你想起了先前无偿移走小区内你种植的诸多小果树的农家朋友，联系了他，告诉他你想扦插繁殖香椿树苗的想法。这位农民朋友很是支持，说他家院后及周边还有一些空闲边角地，可以扦插香椿树枝。于是你趁一个周末双休日，带上你规整好的一捆香椿树枝和开挖工具，与那农友一起把所带的香椿树枝一一扦插埋入疏松的地边角埂黄土里。自此以后，每逢双休日，只要没有加班公务，你都会料理好家事，带上浇水器具，去给你亲手栽植的香椿树条浇水。不知不觉，春已远去。一株株幼小的香椿树条由灰而青，由青而绿，由绿而芽。你仔细数了一下，成活率竟然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也算是没有辜负你这几个月的养育之功。

你那位农民朋友因为无偿移走了你亲手栽种的十几棵果树而过意不去，当时就有言在先，说你不管啥时来，家里的果树你随便移，果子你随便摘。你心领了他这一片真诚。几年之中忙这忙那，总也没再去过他家和附近应该生长茂盛的果木香椿树。其实这位农民朋友家的地边土棱上也栽有不止一排两排的香椿树，多半是当做蔬菜早春售卖的。也不止一次邀请你去他家够香椿吃。你因为自家老宅还有两棵大香椿树，足够你们全家全族的人吃一春天，也就没有去够过他家的香椿。但愿你扦插成活的香椿由枝而树，现在早已高过一层楼房了吧。

你也不止一次与家人或朋友去北面的山上春游踏青，在山野山村见到过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香椿树，只要伸手探杆能够到的，你都会摘几片香椿叶，用拇指与食指对搓，捻出香椿叶液，不由自主地与你家老宅的两棵香椿树叶的香味相比较，在你的印象里，至今还没有发现能与你家老宅那两棵五十多年树龄的老香椿树媲美的香椿树。这确实不是你的偏爱偏心。你的味觉不会欺骗你。这除了香椿树的品种有别外，或还与香椿树所得的养分有关。要不怎么会有许多人说，农家肥滋养出的蔬菜，比撒了化肥生长出的蔬菜好吃呢？

你这一生中的许多年华都与香椿树相依相伴，纠葛不清——也不准确，不全对，是与许多种树，特别是果木尤其是香椿树交织不离。最早最早挥之不去的记忆，是你在十三四岁与母亲一起拉平板车搞运输时，因为拔掉了一棵劳改农场地塄边上的一棵花椒树而受到一名狱警的佩枪威胁加检讨惩罚。再后来就是与父亲在市郊的小树林边开荒种地。再后来就是知青下乡，在村里帮助果农照看果园。再后来就是当老师，在课堂上教学生地理生物课。再后来就是随机关人员上山绿化种树。再后来就是从机关下派到山村驻队。不论哪种角色，都多多少少深深浅浅与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到与树的缘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没能成为一名专业的护林员或者果木技术员要么园艺师。但愿你今晚能做一个美美的护林梦，圆一次你与树，特别是与香椿树的良缘美梦。

                                                          2023年2月28日天河公园方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