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炳成
网站用户
一
万万没想到，你这一辈子也还有被限制自由的一天——不，是二十一天，还不止。如果你把缘由讲给人听，八成会认为你是在搞影视剧，在编，瞎编，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也只有写小说的人才会去编些无巧不成书，无聊又寡淡的故事。但是你不能也不想骗自己，觉得很无必要，尽管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许许多多难记其数的大事情，小事就更不用说了，但你还是想记录下曾经发生过的对你来说有意义也有价值的事情。
火车载着你和他，从三线城市的小城出发，二路向拉萨进发。之所以不是一路，是因为中间还要转一趟车。要么不是说小城就是小城，连交通都不能直达，都需要转到二线城市的省城。如果是在县城，你就可能是三路，乡镇不用说是四路，五路的情况就更多了，现在早已实现了村村通公路。
其实这一趟高原之行，原本你是想与她同去的，那曾经是个计划、规划、谋划，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加顾虑，无限期搁置下来。日子也就如春水般那样平静地流淌。忽一日，她告诉你有一桩还不止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去求神拜佛，且有大师引领，机会难得，不能错过，必去而几无商榷回旋的余地，并且是很远很远被无数信徒尊称为仙岛圣山的地方，一去就是好多天。你本来是与她几乎天天黏在一起的，现在不得不撕裂开来，又离得那么远。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一下子断得阔阔利利。她往东边跑，你向西面去，仿佛离得越远越不思念似的。让你没想到的是，这其实恰好相反。但当时你或许就是这样想的，既然要离开分别，那就愈远愈好。这有那么一点打别赌气的味道，其实还真不是，这，只有你和她心里最清楚，像明镜一样逼真，像纯水一样透明。总之是你和他与她几乎同时踏上了远游之路。那方向，可用一条汉语成语比喻，属实但不一定合适：各奔东西。
躺在车厢里的卧铺上，因为有他作伴话也就多起来，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道听途说、新知旧闻、闲言碎语，不会比你曾经工作时的红头文件更重要。即便如此，也能够使你暂时地间歇性地忘掉对她的念想。旅游这东西很有意思，越是人多，透明度和清晰率越高，越不容易引起猜疑误会；越是人少，特别是少到只有两个人，尤其是少到不是两口的一男一女时，那天就会阴雨连绵，那水就能混沌不清，那嘴更是说不清道不明，那人也变得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小心翼翼，有如惊弓之鸟。你这次高原之行，也就是两个人，好在是两个男人，更确实两个老男人，一直老到双双退休，其中一个已近古稀之年。但这并不影响你们结伴出行远方旅游，唯一值得自豪的是你们俩都有一副好身板，这也是资本，用当下最时兴时髦的话说，是最最重要主要关键根本性的资本。现在大家都生逢盛世，吃喝穿用样样不愁，只要有个好身体，生活那叫一个幸运幸福。
其实，这也是为了避免嫌疑，确保这次旅游能够顺利进行，不出岔子，不添乱子。毕竟这种长距离远游，即便对于漫长的人生，也不是随意常有的事，更何况是在花甲之后，古稀之前。对于旅游，你不像有些人说的有什么成见，也没什么偏见，都是正常正规正式的想法，就是既然去，就去更远的地方。不是说有一个好的地方叫诗和远方吗？诗有了，远方虽有但却不够，尤其与自称曾经到过将近两百个国家的人生赢家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国内的远方尚且差得远，更别提国际的远方了。但是，也不能因为差距大而就放弃，正好比不能因为有李杜而就不写诗，不能因为有鲁茅而就不作文，自己毕竟与别人不同，自信也还是要有的，正如理想也还是要有的道理一样，万一实现了呢？所以，比较理想的状态是一步一个脚印逼近远方，逼近理想。但说句实话，你还真的没有办法逼近李杜，逼近鲁茅，尽管你很勤奋，也很努力，缺乏的是那一星半点的天才。要不怎么会说成功的秘诀是一分天才加九十九分勤奋呢？两者缺一不可，你或许就是缺少那一分天才，所以，九十九分的勤奋有了，也还是没能抵达成功的彼岸，或者一直在成功的边沿徘徊。这不，你只好与一个古稀老人，不，确切地说是同一车千余个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挤进这上下三层的硬卧车厢。要说这比起已逐渐减少的同类机车内的硬座，已经是比较幸福的了。人比人或可气死人，人比人也可乐死人。
这次远游就是你逼近远方的一个硬核举动，尽管在此之前，也有朋友劝你说，西藏毕竟不同于内地平原，长年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猛下子去到海拔落差大于四千多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青藏高原，怕你一下子身受不了。你却先搬出经历挡驾，说前不久曾经去到过青海湖畔，也未见有什么不良反应，由此推断，你此去青藏高原也不会有太强烈的高原反应，关键是你有一副好身板儿，这或许就是你勇往直前的利器和底气。
基于上述想法，你选择的旅游目的地，有意识地避开与你生活的这片热土乐土黄土相雷同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刻意避开周边相邻的省份，要去就去与你身处环境气候植被地貌完全不同的地方，差异化游览是你的首选。你的目标还不仅仅当前，再长远一点的，就是新疆了。出国的计划还没有，感觉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大都集中在咱们中国，看遍了咱的中国，其他地方也就可有可无了。
事实上还真的如你所说，一天一夜的直快火车奔波后，奇异景色的一幕幕真的就出现了。大清早天一明，你就赶紧抢坐在列车卧铺走廊靠窗下的折叠座椅上。其实早在夜前的一个大白天，你也是早早就坐在卧铺床位正对着的车厢走道窗下起身就自动叠起扳平可顺势坐上的布面折叠座椅上。想的是既然出来了，所经过之处，一定与常年生活的家乡不类不同。获取信息最主要的途径之一是眼睛，能尽量多看一眼，绝不少看一眼，毕竟多看一眼就多一眼，或者少看一眼就少一眼，不看不听会遗憾。所不同的是，夜前白天看到的远不如夜后白天看到的更令人兴奋激动。那原因很简单，只在列车行驶了一天一夜之后，那与自己家乡地貌风物全然不同的景色景象才可能出现，而你想要的，也正是这样的结果效果。或许你与老同伴的想法有所不同，他好像不太注重过程，只想着目的地的事情，又因为你只顾着车窗两边一闪而过的风景，也就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说那些可说可不说看似交流实则无用且多余的话，又不是谈恋爱，无话找话几无必要。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的年龄与同伴的相比小那么几岁，同地同行的人旅行社在安排铺位时通常不会全是下铺或全是中铺或全是上铺，而是根据年龄性别或其他特殊情况上中下合情合理科学安排调配。你们这个小城在你们这个旅游团队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你又是这两个人中年龄小的一位，所以，你就享受不了下铺的待遇。总不可能老是躺在上铺看手机，而且火车上能够充电的插座少之又少，且抢插座的人比插座多很多。视频看多了弄得手机缺电，可能会在特定的时候耽误大事。现在无论外出还是安居本地，时时刻刻都离不开手机，尤其是刷健康码的刚需，随时随地，不能不刷，否则，就会寸步难行。万一那不知何因刷出来的是黄码红码，立即马上当下就不能走人，先隔离起来那是必须必然必定跑不掉的，任凭天王老子齐天大圣也救不了你。所以，你只好忍痛割爱不去或少去看那些平日里也并不多看的长短视频。你真的也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时间。你的同伴因为是下铺，顶头临窗，不用专门去到折叠座位上，就不用挪窝，用肘支在茶几作用一样有金属条包边的木质托板上，就能悠然自得地欣赏窗外那无限风光。只要车轮不停，那窗外的风光就不会重样，比电影镜头更丰富多彩。纯自然的风光，纯天然的造型，纯无害的环境，还有纯净的氧气——那是车厢里途径高原特供的，如果需要，还可以单人独享，一根透明的医用塑料管子即可实现。这比所谓的红景天富氧水之类更能立竿见影。你在列车行驶途中就遇到过不止一位因高原反应而上吐下泻、头晕目眩、浑身不适的游客，那吸氧的透明塑料管一经插上，症状明显就会减轻。再加上随车叫卖的专治高原反应和晕车的整装散装药品，就几无治不好的地域偶发特殊病。
你和你的同伴是幸运的，尽管论年龄，在这节车厢，在这旅行团里，甚至在车厢之外的整列火车上，都是偏大或最老的，但那时有发生在年轻男女身上的高原反应，却没敢沾一沾你们的边儿。倒是这一路的风光美景，没让你们错过一丁一点，尤其是你，只嫌自己少长了几双眼。相比之下，那些正值青春韶华的年轻人，多半要么搂着手机，要么抱着枕头，仿佛那窗外的无限风光无数美景与他们无关一样。这也可能真的无关，也可能已经看过，也可能不稀不罕，更可能的是不知道珍惜。这与有些人对待生命的态度似有类同。不去细算时光不会倒流，生命不可重来，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有机会再来一次。有些看似可能，理论上可以，但事实上或实际中却都没能实现，所以，才会有遗憾一词的出现。
与你事前的期盼与想象几近一致，千里之外真的是另有一番风光景致。那天，比你常见的要蓝；那水，比你常见的要清；那云，比你常见的要白；那霞，比你常见的要艳；那星，比你常见的要明；那草，比你常见的要绿；那树，比你常见的要少；那牛，比你常见的毛长腿短；那羊，比你常见的群多片大；还有那藏羚羊、藏原羚、藏野驴、藏狐、香鼬、黄喉貂、白唇鹿等你在长年生活的黄土地上难得一见的边疆高原物种，比你想象的还要多。生态保护和绿色发展成就斐然，可见一斑。而那山，比你常见的要大要长，且那山顶的银装与云端的素裹融为一体连成一坨一片一堆一团，甚至是一伙一群，真叫人羡慕得不行不行，要死要活。隔着车窗，你都想伸手去抓一把，不，是抓二把三把四把五把无数把，直把那似乎并不太远比雪还白的云彩都宠爱回家。同样是在与外界隔离的车窗内走道上，不时会传来几声惊呼惊叫惊喊惊叹，都是赞美车窗外的奇景丽颜。断断续续，高一阵低一阵。有时是男声，有时是女声；有时是大人，有时是孩童。因为是动式看景，车窗外的自然景色时空风物变幻无穷，人们的惊异也就紧随其后，如波似浪，此起彼伏。你想象着这一趟列车的每节车厢里都会发生相同的情况，出现类似的场景，所不同的只是音效和表情。再想象开去，全世界八十亿人，八十亿副脸五官相貌以及所涌现出的表情，竟然没有两副两张是完全一样的，真真是一件太过神奇奥妙的事情。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是吗？那一年一度枯落新生的树叶何止千百万亿。
列车运行过三分之二时间段和距离之后，接着在高原上散步，尽情在世界屋脊上撒欢儿。与你在上车之前听到的诸多忠告并不印证的，是你和同伴都没有经受高原反应的折磨，可能的原因是你们乘坐的是直快列车，一路上不止一次要进站等待让行别的列车先过，使原本设定好的正点生生延迟了两个多小时。这最主要的利就是让你们有更长的时间适应千里之外异常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朋友们的忠告应该没错，说是像你们这样的年龄，最好是乘坐火车，适应过渡期相对较长；如果乘飞机，快倒是快很多，但失去了适应过程，高原反应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尽管不是人人都犯，还是应该尽可能的避免，毕竟健康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放在首位，因为没有了健康，一切都只能是空谈。
经过三十零一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越过据说是一路上海拔最高的唐古拉山口，火车缓缓驶进了全世界海拔最高的省会都市拉萨。其实早在进入那曲之前，有年轻人就在手机上看到了西藏发生疫情的消息，但那毕竟不是亲身感受，听起来、做起来与身临其境还真的是有所不同。听说的时候总认为那是外地别人的事情，好像并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身处其中就不一样了，特别是火车一进到拉萨站，气氛明显就变得不同寻常，最明显的是车站已经冷冷清清，寂无人火烟气，唯一能感受到的醒目场景，是车站内全都是全身上下穿着连体白色防护服面戴医用防护面罩的人。一些人在列队等待着下车的旅客，几个人匆匆地出来进去，还有不止一个负责消杀的身背绿色喷雾器对重点区域进行有条不紊的喷洒。气氛萧索井然，严肃中夹带着几分紧张。兴奋已然留在了车上，下了车的人一个个表情木然，明白但却不愿接受，疑惑中掺杂有茫然浑然不知所措，总之是既复杂又不知如何表露。此时，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先别说话。但无论如何，列车是不大可能立即返回的。客人来了必须先有个安身的地方。早前，两地的旅行社都已事先有了安排，随团导游一个电话，一辆旅游大巴车就来到了火车站广场前。也许是那疫情的脚步还在路上，火车站之外的地方尚未充满紧张的气氛，大巴车在平静安稳中把旅行团之内的大家送到了一个平常的假日酒店。
二
虽然整座城市气氛并不紧张，但在大巴车上几个敏感度高的人，还是讨论起了疫情问题。有说高原地区人烟稀少，大家又不在这都市人烟稠密的地方久待，行程中讲明的景点都在边远偏僻的地方，地广人稀，疫情病毒传播到的可能性很小，建议继续既定的旅游行程。有说疫情瞬息万变，变异种类多，传播速度快，今天这里没有，谁敢保证明天没有；甲地没有，谁知乙地有没有？而且现在无症状病毒携带者不在少数，许多人自己被传染上了却浑然不知，实在是风险很大，太危险，建议及早回程，免得夜长梦多。两拨人群，两股势力，意见相左，各说各有理，一直都在讨论的层面。把旅游看重的人，主张继续行程；把健康看重的人，主张尽快返回。只要有人的地方，面对同一个问题，通常都会产生两种以上不同的意见，这仿佛都快形成了规律，民主稍无声息就这样慢慢的产生了。
尽管一车的人三嘴两舌不算很热烈地议论着，建议着，有的还因为几千里之外来了，刚到就迎头撞上疫情，沮丧之余多少夹带些怨怼，甚至低烈度的愤怒。然而决定权却都不在发言者手中，目前这种情况只有导游说了算，也是她最后发的言。
返回还是继续行程，不是我们说了算，我这就请示公司，看领导怎样安排，再说。先去酒店，先安顿下来，等待公司的通知。
一车的人也都纷纷赞同，坐了两天一夜的车，没有不累的，都想着尽快进入到酒店的房间，全身心放松，全方位随意，舒舒服服不受任何拘束地躺一会儿，睡一觉，在这个时间段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全程旅游的一部分，即便疫情没有，酒店也还是要先住下的，更别说现在已经是前半夜的十点钟了。这里确实比黄土平原你的家乡天黑得晚一些，但比几十个小时前离你们更近几千米的满天星辰，还是一股脑把你们这群人快速地带进了梦乡——不准确，那些比你俩年富力强、青春火力四射的男女，很可能正抱着手机做自己认为更迫切更重要的事情。
这并不是个无眠之夜，对于你和所有住在这个酒店的人来说，基本都是如此，因为还有希望，也许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到下一个相对安全的景点。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一成不变很可能就意味着僵死。只有变才更利于活，才能活蹦乱跳，生龙活虎，活得有滋有味。也就是在你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句口头禅：活学活用。还有比较文绉绉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由此看来，活，才是这个世界、才是人类最基础的基础，最根本的根本。当然，也还有个前提，就是自由的活着，否则活就可能失去意义。
果然，变化真的来了，但不是多数人预想中希冀中的变化，而是正好相反——这里的天还没有大明，美女导游那胖胖的女孩儿就在出发之前临时新建的微信群里告知大家，旅游公司通知，决定立即返程。大家的心情与人数一样喜忧参半，喜是因为可以立即马上避开远离可怕的疫情病毒，很快就会回到安全温馨的家；忧是因为这一来一去的几千里地算是白跑，再来一次的几率恐怕很难超过两成，包括自身的两成和总人数的两成。无论是喜是忧，本部在老家的旅游公司无奈的决定还是要执行的。返程车票的时间不在当天而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当天这个天气晴好的大白天尤其难得加珍贵。你的同伴与你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认为应该而且必须在疫情刚刚显露苗头、拉萨全市一如往常平安祥和秩序井然之时，赶快趁时就近游一游拉萨。
出租车当然是首选，方便又快捷。拉萨比你想象中的要小，举目四望多半都是高山，也可以称作山坳里的城市。时间不多，只能先看最主要的，不用说是布达拉宫了。疫情刚一露头，措施就收紧了，路障布设了，宫门闭合了，门票停售了，进入宫前广场也不得不扫码了。总算还能在广场上散散步，总算还能在广场上与那巨大的宫殿远远合个影，真真切切浅尝辄止，到此一游。广场上也还有人，只是太阳离人稍微近了点儿，强光照射，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们眼睛不太舒服。天空太过透明，空气太过清纯，云朵白得让人眩晕，树木透得让人难隐。一番前言自序式上下左右自拍之后，顺势钻入宫面正对着的一大片葱绿，实实在在名副其实的一大片葱绿。那几棵两三个人都难以合抱的三百多年树龄的巨大榆树，是组成这片葱绿的中坚力量。这委实使你们俩感到了一次惊异，尤其是在这空气稀薄树木相对较少的高原城市，树能无忧无虑长到这么大，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但它们还真的就枝繁叶茂地生长在那里，并且还不止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不能不认为也是一种不一定很奇很特，却总感觉带有那么一点点疑惑不解的神灵怪异。
照相留影是少不了的，况且现在的手机都快要把单反和摄像机给淘汰了。布达拉宫是进不去了，但远远地隔着一条宽宽的宫前阔路以及简约的绿化丛带，用手机拍照，还行。广场上游客不多，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多半也都是在拍照。铁制的隔离栏是少不了的，无论哪个城市都一样，甚至还包括不少外国的大小城市。这无非是在给人们增强一些边界感，告诉行人车辆哪些地方能走，哪个方向不能走，其实也是变相规范人们行为的一种措施。只要把手机的摄像头稍稍抬高一点，铁栅栏就不会出现在手机拍照的镜头中。如果想拍全身全背景照，铁栅栏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除非你们越过齐腰高的铁栅栏，去到广场北端宽宽马路的对面，直接面对布达拉宫。你只是这样想了想。有一个你不认识的游人还真的抬腿跨上铁栅栏，想要穿过马路到对面去，马上就有执勤的民警，从他身后不太远的警务室内快步走出来，人未到，声音已送达那整个身子已经骑在铁护栏上的青年男子，并示意他赶快回身下来，要想去到马路对面布达拉宫近前，需要绕行一大圈才行，眼前的这个位置是不能通行的。你们没有打算绕行过去，最根本的原因是布达拉宫疫情原因，闭宫了，如若不然，二百元的门票是阻挡不住你们进宫脚步的。机会难得，尤其是几千里之外的机会更难得。你们现在所能做的最实在的事，就是拿出手机拍照，留下在布达拉宫广场前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珍贵的影像。先是双人照，后是单人照。照过全身照，再照半身照。戴上帽子照过后，脱下帽子再照。双肩背着行李包照，换成单手提着行李包照。对着太阳照过后，背着太阳继续照。把蓝天当背景单照，再把白云当朋友合照，一直照到你的同伴都心烦了才停下来。看看手机也都快没电了，说不定后面的场所还要扫码。两个人简单吃了点儿随身带的东西，喝了口水，这个大半天就算过去了。返回酒店还是出租车代步。也许是在布达拉宫前广场耗费了太多的热情和精力，后小半天也都没了再游再转的兴趣，况且所有人员密集的场所都实行了管控，更别提景点了，想游欲转也没了可能，只好在酒店附近找了家卖藏饼的店铺，买足了两人两天一夜够吃的藏饼和烤面包，配了四袋涪陵榨菜，心底也算踏实了许多。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夜，原因很简单，这是你们进入青藏高原拉萨市的第二夜。旅游团队里有人说感觉到了微弱的胸闷头沉，你的同伴也有同感，你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气短，白天有，入夜也有。必须接连深呼吸或者浅吸几口气，才能使自主自由的呼吸维持平衡，否则就会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平时所说的缺氧，也应该是高原反应的症状之一。听人说这种情况，包括类似的其他情况，藏外人士入藏后一周左右就可能适应，时间越长症状越轻，这你肯定信。你们乘坐出租车的司机，就是你们的同省人，来这里开出租车都已经七八年了。你们错午吃饭餐馆的小老板，是四川盆地人。一个高原，一块盆地，海拔落差就不止常挂在嘴边的平均数了。小两口在这里经营饭店也有五六年了。还有个小街路边水果摊的老老板，据说在这高原都市已经经营了十几年了。这些人肯定不会有任何高原反应症状，否则这三五七八十几年还不把人折磨死。最最幸运的是，你基本上没有反应，精神和身体都不受什么煎熬之苦。也说不上睡的是否踏实，总之是睡的不算早，起的不算晚，基本上还是秉承了往日的老旧习惯。
就算是有几百上千个不情愿——跑了几千里，刚到就回去——美女胖导游在微信群里已经把买好的每个人的机打车票拍照发给了每一个人，时间、车次、座位都一目了然。不想回去怕是不行了，再者也不敢不回去，大家，包括这一批所有进藏旅游的人都要走，赶紧走，你不想走，你俩不愿意走，那怎么可能？随着微信、抖音、快手等热媒体上各种疫情爆料，虽然西部高原人烟相对稀少，空气相对稀薄，疫防相对安全，但恐慌的情绪还是在大家的心里悄悄蔓延，逐渐加深加重，已经盖过取代了《我要去西藏》歌声里那一股股热情与愿望。毕竟，相对于健康安全，旅游还是退其次，进藏旅游也不能居其先。既然要走且不能不走，那就越快越好，不然受害的几率可能会越来越大。
因为要赶上午的火车，酒店离火车站的距离也不是很近，又因为乘坐火车都必须有24小时内的核酸检测阴性结果，所以天不亮，也就是早上六点以前，所有酒店里住宿的进藏旅游游客主要是我们这个旅游团队，就在酒店院子里集中做核酸检测。棉签在每个人的口里上下左右搅动了几下就算做过了。大巴车就停在酒店院内，做过核酸检测的人在身穿白衣、面带护罩人的引领下，逐个走进大巴车内。然后是统计人数，提醒大家带好随身物品，全封闭的大巴车缓缓启动了。
坐在大巴车上，也就感觉不到火车站的距离，在懊恼与遗憾的情绪如此游丝未绝之时——没有恐惧也无后悔——大巴车已经停在了火车站前的大广场上。与平日里进站出站并无不同，你们这个旅游团队与其他为数不少的旅游团队按部就班扫码过安检，随着人流箱流背包流流进候车大厅，耐心等待开始了。与你们乘坐的拉萨至上海首发车一前一后始发的，还有一趟拉萨至北京的始发车。这座矗立在世界最高高原上的城市，火车好像多半都是始发车，再往西，游客就只能乘坐飞机了，你在拉萨蓝得使人眩晕的蓝天上，就不止一次看到头顶上直升飞机轰鸣的嗡嗡声，队列都很整齐，方向基本一致。
候车大厅不止一层，每一层都有等车的游客，楼下和楼上都有贵宾候车区，专配软面沙发。你们所在的候车区一律是木面铁连椅硬座，由于候车的旅客较多，行李不少，基本上没有人横躺在候车连椅上。每个人都自觉佩戴着形制颜色不完全统一的口罩，除了上厕所和去打开水外，更多的人都安安生生坐在连椅上翻玩着手机。也有打盹儿的，很少有人大声说话。大厅层高不低，空间很大，但通风系统好像不太完善。毕竟是出了远门，你俩人又偏老，一直留心注意着美女胖导游的行踪距离，生怕在繁杂的人海中跟丢了导游，弄丢了自己。当然，火车是弄不丢的，也没有人这样想过。
不知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怕啥来啥，马上要到检票时间了，候车厅内的电子大屏幕上却显示火车晚点。按你的理解，一般情况下，始发车不应该晚点，晚点的火车大都因为在道途中遇到了紧急意外情况，火车不能按时正常行驶，才会出现晚点。晚就晚吧，毕竟这也不是哪一个人的事，要晚大家都晚。急是没有用的，这么多人在等一趟火车，不，大屏幕上显示至少有拉萨至北京、拉萨至上海两趟列车没有按时发车，没有重要的意外情况，这么大的省会级火车站是不大可能不准时按点发车的。等也不全是坏事，迟饭是好饭，经常听到有人这么说，你也明知道这里有多半部分的自我安慰。这个世界有些事情还真的不好说，有时迟来一会儿保命一条，有时早到一刻灾祸临头，只有命大的人才可能躲过一劫。所谓命大，更多的理解是偶然，也有屡屡化险为夷的，大家习惯性的称之为人杰，严肃而崇拜性的尊称是伟人。伟人最主要的特征就是百年千年甚至几千年而不遇。与伟人同代，受伟人恩泽，幸之又幸。
等待还在持续，时间如慢火，炙烤人们的耐性。长连椅上斜躺斜靠的人逐渐多起来，时不时还能听见看到大小孩童的喧闹哭嚷、疯跑流窜。大人们的流动次数也多起来，基本上都是流向洗手间和开水间的。所有垃圾箱的地方和开水间的地下，到处都堆满了各种类型使用过后的盒式碗装方便面空壳和撕破之后的方便面调料小纸袋小塑料袋。由于用水次数频繁，用水量不断增加，人们也顾不得电热水箱水龙头流出水的热度能否泡开硬比压缩饼干的方便面饼；只要是热水就行，甚至只要能流出水就行，总比自来水管流出的常温水更有一些自我安慰感，总比干吃硬嚼方便面饼口感更软润一些。几乎没有人计较这些，也很难听到抱怨的声音，是那大型电子屏幕上的列车始发信息告示，泄没了整个候车大厅里上千张口中和胸腔里的怨气。
人们注意力的频率逐渐由手机、行李以及包内的食物转向候车大厅内的电子显示屏，这不能不是焦急所致。说不清是什么时间，当然，肯定是一闪而变，一闪而没，电子大屏幕变成了蓝底空白，列车发车信息凭空消失了，不见了，没有了，隐藏起来了。这悄无声息的变化，仿佛无疑又是一根导火索，引燃引爆了一少部分人的情绪，准确说，是楼下贵宾候车室里的几个或一少部分人的怨怼。顷刻之间嘈杂的吵闹声便把几乎所有人几近百无聊赖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廊桥一侧的栏杆边松松散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楼下几个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正与几个更着急离开的人争执不休，甚至还能隐约看见有撕扯拽拉的过激行为动作。楼上廊桥上站着的非贵宾旅客都在瞪眼伸脖子往下看，只有那么一两个年轻人用嘴起哄，还有更多的人懒在自己的长连椅上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其实也还真算不上发生了什么，几个人的小情绪，发泄一下也就罢了，那真正的目的，是能按时准点乘车走人。达不到正当的目的，借机表露一下内心的不满，也算不上太过分，只要是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框架内。问题是直到下面贵宾候车区有人提起抗议那一刻，也都没有人出面当众解释一下始发列车延迟发车的原因，而且时间这么长，又没有明确的时限，怎不让人焦虑疑惑。当然，背后肯定有原因，甚至有苦衷，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你本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总怕惹了麻烦耽误了时间。正是因为退休了之后，越来越或更加觉得时间宝贵了。但出于文学写作爱好的需要，你还是愿意并主动地见识了解现实中发生的更多事情。所谓见多识广，是你一贯的行为和阅历遵循。
总的秩序还是好的，热闹是暂时的，总不能也不会无休止的热下去闹不完。美女胖导游是个有经验的人，她看中了一块相对清静也安静但无长连椅只有空气的角落，让大家集中到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万一有个集体行动，也不致于落下或找不到谁。大家就按导游的意思，围着那一方净地有席地有靠墙而坐，多数人依旧翻看着手机，用这种当下最常见通用的方式排遣着无聊。这倒是正中了你的下怀，环境既清净又安静，正适合你看书。早在你准备出发之前，首先想到的就是往旅行拉杆箱里装一本书，也就是一本《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厚厚的一本。你看书比较慢，这一本应该足够你看到行程结束。毕竟这不是在图书馆，你的主要活动是旅游见识，而不是积累书本知识。你也曾想过在火车上看书，但事实是，坐在火车上，你更想多看几眼车窗外的风景。看书的时间可以随时随地随便，白天晚上都行，但看风景，特别是隔着快速行驶中的列车车窗看风景，就是另外一回事。风景一闪而过，不会有重复。再来一次并不是容易的事，那基本就不可能。你既不是推销员，也不搞招商引资，更不是社会活动家，公差的机会都已成为过去，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被否定，只除了你愿意自费，还得有合适的时间和充足的理由。而且只能白天看，不可夜晚观赏，只除了隔窗遥望远天的星辰，尤其是自然条件下的自然风光，你又不是来看城市夜景的，况且这隔着车窗观景赏星也是有成本价值的，通俗点说，是用钱买来的。
现在，你总算有了一段相对纯粹的看书时间，这个时间段最有利用价值的就是看书，是看纸质的书，甚至不是看手机上的电子书，对你来说就是这样。然而好景不长，不长到仅仅一两个小时。从上午十一点半已经延误到了将近傍晚，车站方面也实在过意不去，中途还给因延迟而滞留的大家每人免费发放了盒装方便面和纯净水。但领情的人只是表面，更多的人是想尽早赶快离开这个通风条件不是太好的车站。这中间，有几个车站工作人员拿了大串小串的钥匙，一个一个试开几扇朝南的玻璃门，最后也都一个一个打开了。候车大厅里的空气明显新鲜了不少。一些人还嫌新鲜度不够，纷纷走出刚刚打开的玻璃门，去到外面的阳台上再补充些许新鲜空气，顺便让两只眼睛再多一点收获。你不是那种好事的人，但还是比较偏重健康的，所以也随着出出进进的小股人流，去到阳台上欣赏了一下候车大厅外面的夜景。忽然间，在你们围坐着的空地的右前方，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全副防护装备的人不知从哪里进入到了候车大厅，一面用便携式麦克风大声喊着某某旅行社。你们大家一下子都兴奋地站了起来，以为是先让成团的旅行社旅客先上火车。麦克风的声音不够清晰，导游和你们大家也都没听得真切确切，就赶紧跟着几个白衣护镜人下楼，去到候车大厅外的一处可以看到停放着绿色火车的空地上，然后是导游与白衣人中的其中一人对接。几句对话后，方知是件小乌龙。白衣人要寻找的并非你们这个旅行团，带队的肯定也不是你们的领队美女胖导游，结果还是没弄清事情的原委，你们大家就只好灰头土脸又回到了候车大厅内。之所以垂头丧气，是因为原本以为要让你们先上火车准备走的，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任谁也难有好的心情，总有那么点被戏弄了一下子的感觉。
寻人还是要继续。几个白衣人二次返回到候车大厅内，你们的导游已经知道了该找的旅行社团和带队导游的名字，就用自己随身带的便携式麦克风在候车大厅里四处走喊旅行社的名字和带队导游的名字。也就是十分八分钟的样子，那被找到的旅行社团全团人员和被叫名字的带队导游，便跟随着几个白衣护镜人走出了候车大厅。过后才知道，这个旅行社团其中的一员扫码呈红色，之后确诊为阳性。尽管如此，你们大家当时还是心存侥幸，认为扫出红码原因并不唯一，或有二三，并不必然定性为感染者，万一不是呢？况且你们大家都是事先做过核酸检测，绝大多数人都打过三次防疫针，又都严格做好了自身防护，候车大厅空间那么大，又已经把那可能的害群之马牵出了马群，大家应该不会停太长时间就能离开这里回家了。候车大厅内的大型电子屏幕上依旧是蓝底空白。愿望只能是想一想，暂时还看不到摸不着。
还得继续等待，尽管时间已经从上午十一点半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半。焦急、焦虑、焦躁的情绪不可能没有，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的隐忧甚至恐惧。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会不会再有人被带走，但大厅内总的氛围还是平和的，平和到所有人都没有了睡意，就算大厅内壁挂时钟的指针离第二天凌晨越来越近。突然有人从大厅的玻璃窗外发现了车头连着车尾的许多辆空敞的大巴车陆续开进火车站内，在候车大厅的窗外悄然集结，即便再平静、平稳、平常，经那几个首先发现的人在大厅内轻声一喊，还是激荡起了轩然大波。但这种大波更多的激荡在众人的内心，并从内里浮泛到眼中到脸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从口中显露出来。也只有几个好事之徒，快步走到能看到一辆辆大巴车整齐集结的窗口，像欣赏一种别致的风景那样在看着稀罕。其实这个时候，也只是在三五分钟的时间段内，除了少不更事的孩子，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甚至都已经知道了事情最可能发生下去的前景结局，却没有看到有人慌乱，也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抵触情绪，仿佛所有人都已经提前得到了相关通知，早已经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并且也已经知道了大巴车集结这里的用途，知道反抗悖逆是没有用也不明智的。也确实没有人起那个出头鸟露沿椽的头，所以当一身白衣、面带护镜的工作人员进入大厅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平静而有序地收拾着自身携带的大包小囊行李箱，听不到任何一个人大声说话，大家都很有秩序地排成一个单队，跟着领头的白衣工作人员走向大厅外停放安稳的大巴车。在候车大厅后大门口与大巴车之间的一段距离内，双向两边对脸每隔一米都立正并排列整齐地站着几十位白衣护镜工作人员，那情势队姿有类于夹道欢迎，只是没有人伸手鼓掌，一个个表情严肃，目不转睛。其实你也看不清楚护面镜罩后那一张张的脸和一双双的眼，说不定那透明罩后面还真就是一副微笑慈祥的面孔。所有正在走向走上大巴车的旅客，与所有为工作而穿戴一身白色防护服的人都并不相识，大家都安安稳稳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从低原到高原的温暖大家庭里，为什么就不能和蔼可亲，热情相待呢？这真的既合情又合理。
大巴车队一出站，或在行驶的过程中，就像一棵大树的分枝分杈，岔向了不同的方向。你不可能知道别的大巴车去向何处，只知道你的这个旅游团队乘坐的大巴车大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开进了一个稍稍远离市中心，躲在好比弄堂里巷窄街便道深处的一处酒店院子里。下了车一看，同行的大巴车共两辆。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车，有大有小，使这本来就很纯粹单一的院子愈加显得剔透玲珑。这一处酒店从外部形制看，仿佛农家四合院，不是小院，是大一点的院子，方方正正的，转圈四面都是楼房，共四层。大家都默默而有秩序地下车，自然而然地排成一队，真的没一个人声张，更不会有人说废话。每个人都按要求取出身份证，排队在酒店大堂入门处，逐一递交给门口同样是一身白衣一副透明面罩的酒店工作人员，登记之后领到一张入住房卡。你和你的同伴同性又都年老，被照顾到一楼住宿。刷卡进入房间，放下行李后还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暂时的感觉，想着总算可以有床能先睡个安稳觉了。要知道在这之前，差不多每个人都做过或做好了在车站候车大厅内长连椅上或席地而睡的准备，单就这一层面意义，现在来到酒店是比较的舒适了。后听说这入住酒店还是吃住用全免费的，那就不啻舒适之外之上更加一重幸福了，至少是躺在酒店席梦思床垫上的那一刻是这样想的。
半个晚上也还真是这样睡过的，舒适的感觉又被带进了梦里。可惜的是你很少很少做梦，白白浪费了或可梦想成真的感受资源。一觉醒来天还没大亮，本不该这么早就醒来的，又不是周一要上班，是那忘关闭的定时手机钟表把你从未可知的睡梦中吵醒。你倒也并未怪罪那手机钟表，你让它几时叫它就几时叫，它有什么错呢？只是睁开眼一看，屋内窗外几近漆黑一团——也不全对，窗外的星星虽稀，却比家乡的星星更明。这也难怪，毕竟那几颗星星们比在家乡离你俩更近了几千米，而且这里的空气更稀薄透明，亮光一点是必须的。还有一层原因，是你现在所处的高原城市是在祖国的偏西部。地球是个大球体，圆的。那元宵一样的太阳携火带光，从东面一路走来。地球又是按照设定好的速度不紧不慢，产生了时差是情理之中不可避免的。所以，尽管这个时间点，家乡的窗外早已天光大亮，你们这里却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天刚蒙蒙亮，你从错开的门缝挤出脑袋，隔着走廊的大玻璃窗，隐隐约约看到窗外的院子里拉起了一条二指宽的兼色带子，定睛再一看，是一条警戒线带，你立刻就有了一点点小小的紧张感。别看那并不太起眼的着色布条带子，那个中的意味可用五味杂陈来形容说明解释——要么火灾，要么水患，要么车祸，要么病魔，要么刑事案件，要么路断山塌，要么禁止通行等等，不一而足，总之都很难是好兆头。你不能算胆小，但却十分的谨慎，生怕也不愿意给自己惹出哪怕一丁点的小麻烦，因为你确实耗不起对你来说比金子还宝贵的时间。金子对你来说无甚意义，你也不是很缺钱；时间可就不一样了，时间可以创造一切，时间能够塑造永恒。但就目前看，时间对你来说已近于凝固，凝固在这只能够放下两张单人床的不太宽敞又称为标准间的半封闭空间内。
一大早，晨练的习惯，就把你从床上勾下地，看看门外的走廊，也没啥动静，就准备出门，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一走。你的同伴更是个酷走狂，也是多年练就的早起习惯，比你起得早，你正准备出门，他就已经伴随着随身带的便携式放音器的咚哒咚哒节奏声走完了自己坚持多年的行程。你猜想，他在这新的环境下离队个人酷走，很难不打折扣完成先前习惯性走完的距离。你不是酷走狂，也没有加入酷走队，平时只是不隔天儿在自家居住的小区内走个一圈半圈的。更多的时间和运动项目是借助小区内的健身器材做一做你比较喜欢的高低单杠，动作幅度太大、用力过猛或太过简单的健身器材，你也没必要一一幸临。目前所能做的早操晨练，就只能是来回走动在门外廊道里。当你出了房门看到走廊通向院子的玻璃双扇门被从外面反锁之后，便更加坚定了只在走廊内左右两个方向来回走动的决心。一边走还不时看几眼围在玻璃双扇门外的警戒线带和院子另一侧的酒店接待客人更大的双扇玻璃门的动静，还好，好在你俩起的比这个小院子里的人都早，当其他人醒来的时候，你俩已经结束了晨练。其实也就是只能在标准间门外的廊道里地毯上来来回回走上没有细数究竟是几个来回。
送早餐也不能算迟，几个一身淡蓝色医护装外加医用防护面罩的人依次挨门随手将组合式餐盒放在门外地上，敲敲门，让屋里的人自取。一个鸡蛋，两个馒头，一碗大米粥，还有两三个小菜，挺好的。第一顿免费的早餐既能吃饱也不剩余，无意中响应了光盘行动，感恩之中心情还是愉快的，尽管所有的旅游行程都被取消了。中餐和晚餐也都是免费的。不愉快也不行，况且听说远在几千里外的南方旅游热门城市，几万人都被封城限行了，还都是自费自理，有的一家几口妇幼老少，更是时日难熬，相比你们单身独门免费吃住，应该是幸运多了。有时候也真的不能把个人的希望值调得过高，适当一点会减少许多戾气怨气。用过早餐，把空餐盒放在门外的专用黑色塑料收纳袋里，看看走廊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在屋里闲得无聊，无所事事，想着带好口罩，做好个人防护，到屋外走廊里走两圈，放松一下心情和肚情，也不会有什么妨碍。谁知刚一出门，还没走上几步，就有走廊大玻璃双扇门外大厅门口端坐着的蓝衣面罩人员高声呼唤并外加不可外出的手势，直接就断掉了当下包括日后还能在廊内行走的念想。
好在酒店内不但有免费的三餐，还有免费的WiFi。足不出户，但心情和眼却可以出屋。平日里把生活必须时间之外的时间多用在看纸质书和在纸本上写字，真的很少有整块的时间 浏览手机屏幕，这下子不浏览也不行了。随身带的纸质书很快就看完了，在这里呆的时间恐怕不是几天就能结束的。好在晚上你不能寂寞，手机微信里的那头又开始了几乎不间断的信息传送。为什么说是又开始呢？早在三天之前，也就是在你上火车西行的那一刻，你告诉她火车上充电不方便，出门要扫各种二维码，手机如果没电，有时可能耽误大事，摊上麻烦事。所以在火车上前后这段时间，你和她还真的就没有微信联系过。你们有言在先，有时候信守诺言比悄悄情话更重要，并不是任何时候情都必须放在前面。
现在好了，风雨之后，一切都平静下来，你也有了心可旁骛的心情和时间环境。第一时间你想要告诉的，就是她。你还把沿途火车上隔着车窗拍下的照片发给她几张，尤其是那些带有地理标识和地域标签的，一看就能让人知道你在哪里，你到了哪里。对她来说，不单纯是看照片里的风景，更是让她对你的行踪痕迹知晓放心。这其实也是信任的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你最欢喜的人知你想你。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你的手机便不时响起要么是信息送达的声音，要么是通话接听的声音，弄得你的同屋同伴都有点烦了，尤其是晚饭之后到零点之前，期间除了短信外，一次通话的时间有时能超过两个小时，还多。幸亏你这里充电方便，又有免费的WiFi，要是在若干年前，手提电话长途计费，非得把你心疼死不可，或是把她心疼死不可。你有时会想，她是不是要把在火车上的前后三天时间没能说话的损失给补回来？你到也乐见其成，谁不愿意给十见八回头的美女倾情聊天呢？有多少人常常垂涎三尺，仍是得不到这种机会，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但亲耳听说过，而且亲眼看见过。单就这层意义来说，你是幸运的。
你们在微信通话中都说了些什么呢？有时竟然以小时为单位算计。通话时又没有专门录音，没有人能记得清记得牢留存下来，即便脑海里，也只会是支离破碎、断枝残叶，不可能脉络清晰完整保存下来。所以，当人们看一部无论长中短篇小说时，其中那些妙语连珠、频繁冗长的对话，更别提那些看似精彩的大段对白表述，基本上都可以归类为胡编乱造。这都是艺术高于生活惹的祸。既然你不赞成这种艺术的拔高，也不认同这类人为编造，所以在你的作品特别是小说中，尽可能少用人物对话，这样就最大限度避免了虚假的成分，挤干滤净了注水的可能。把一件事情叙述清楚，对话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还有另外多种方式也可以诉说得很明了、明白、明晰、明确，而且都可能比对话这种形式表述得更直接，更客观，或更委婉，或更清楚，或更恰当。你在与她的微信通话中，也曾表露过同样或类似的观点，并获得了她的理解认同。
理解是理解了，认同也认同了，但她并不写小说，更确切地说，她是诗歌出身，诗歌初心，据说还在学校的文学团体中担任过小头目，再具体一点就是诗社的社长。后为生计所迫，改趟工商行业了，用周围了解熟悉她的人的话说是，在她那个小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其实你们的共同之处还真的不限于文学，不囿于诗歌，在你比她从商年龄还小得多的时候，你就已经跟随着父母做小生意了，后或因为心志所向，改攻文教了。这么多年，倒也没有受人奚落贬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或许是因为从未在天鹅群中生活过，所以也就不会有想吃天鹅肉的奢望。话又说回来，她对于你，还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天鹅肉，就当下目前新近的情况看，或可谨慎地理解为有一只受了伤的或者年幼稚嫩羽翼未丰，飞行了不远就掉落空中，意外砸中了老蛤蟆。这是不是自贬自虐自嘲自卑呢？只有你俩能说得清。
按照疫情防控的相关要求，从一楼到四楼每个房间里的人都是无条件不可以步出门外的，即便走廊也不行，就算你有二十四小时核酸检测阴性结果证明证据也不行。房门倒是并没有从外边锁死，开关自如却出而不能。你这期间曾多次把头挤出门缝外左右张望，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也顺便了解一下左邻右舍的动静，除了能看到每个房间门口有乱有不乱摆放着用过餐的塑料分格式综合型方扁样空饭盒外，还真的就没有看到过别人的身影。尤其是在最初的几天，走廊过道内，除了身穿医用防护服头戴防护面罩前来收拾每个房间门口空饭盒的工作人员外，连一个身影子都没有见到过，可谓音讯全无，鸦雀无声。门外走廊外的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树上花下，也没能留下鸟的身影、虫的叫声，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拉圈起的警戒线给吓跑了。但愿不会，你们就没有这样害怕过。无论法规戒律定的严与不严，只要人不冒犯，都会平安无事。法律只对违犯者有效。
你还基本能憋得住，平时在家，也无非就是每天早晨熬上米粥，去到楼下院内健身器材小广场上简单锻炼一下，还自己创建了一套能够活动全身几乎每个关节的简易健身操，做下来一般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你的同伴就不同了，他已经多年习惯性地跑到离家较远的一个公园内，跟酷走队随着音乐节奏快步行走，一走就是好几圈，并且早已形成了生物钟式的条件反射性习惯，哪天早上不酷走仿佛就不行了。而且手机里每到早上设定的时间，就会有酷走队友发到朋友圈里的酷走音像图片视频，那熟透了的节奏音乐，立马就勾起了他的行走欲望。但在这特定的地点时间和特殊的环境内，他也是焦躁得不行。从门缝里伸出头向外看看，只要不见人影，就自己一个人关小随身音乐播放器音量，去到走廊里来来回回重复着酷走的感觉。这样的情形，时间点是关键，很关键，必须卡在酒店里外工作人员上班之前或下班之后，一旦超过或者提前，被走廊内外的防护服人员发现，就会被以不同的方式制止。有时看到的是手势，有时听到的是话语，有时传过来的是敲门叩窗的提示。这时候不论走到走廊的哪一头，都必须赶快及时顺着走廊回到房间内，也就无事了。没有人会再找上门来开导训示，更确切的说，是没人敢或愿意进入到你们目前所处的被警戒线带围圈起来的狭小区域。
除了卡住清晨早起的时间点去到走廊过道内来来回回走动外，你的同伴还有几出过人之处，其中一出就是屁多且山响，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吃惊，因为早先并未发生过如此意外的情况，主要是指来到这高原城市之前。先前在火车上也听美女胖导游和别的旅客说过，并演示了塑料皮包装的点心蛋糕在平原和高原两地鼓胀程度不同的怪异现象。不成想，这种物理现象也能出现在人的身上。用他的话说是：惊天动地！他说这话确也不是空穴来风，你也确确实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屁的声威与震撼，弄得你笑都笑不出来。在你很小的时候，也就是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两次听到过课任老师在课堂上讲课时，或因食物特性，或因肠胃不适，或因其他你所不知道的原因，一不小心放了个响屁。小学生自制、自律、自控能力差，几乎有一半学生都高高低低笑出了声，弄得讲台上的老师好生尴尬。成年之后再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前几年在家里听到同样也是上小学的儿子，无意中说起他们班主任在课堂上发生的与你上小学时候课堂上发生的一模一样的响屁情况，并说也有几个男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当下你就平静淡然的给他解释，说放屁是人与其他许多哺乳动物所共有的正常生理反应现象，有其自然的科学道理，没什么好奇怪的。告诉他尤其在众人场合，更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放响屁的人失了面子。你何尝不知道那响屁的声音千奇百怪，才可能引起一些人特别是孩子的好奇心理与略显不正常的条件反射。少不更事的孩子更可能是为那奇怪的声响和发声的部位以及想象中或曾经嗅到过的比较刺激的气味而觉得好笑且忍不住地发笑。这虽也在常理之中，但总有一点不严肃、不够尊重的意味在里边。这无论对谁，其实也都并不重要。
但是也有你和几乎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例外。这使你联想起了还是在几年前，在几个朋友小聚的酒桌上，其中一个你并不太熟悉的朋友讲起他亲身经历见证过的一件神奇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事情。说是在他参军入伍期间，同一个班的一个战士，不但人高马大，身体壮实，而且放屁的量也足，声又响，在全连队都是出了名的放屁大王。也是同一个班的另一个战士，个子中等，体型偏胖，最主要的特点是睡觉打呼噜。鼾声如雷亦或类似于惊天动地，且不仅如此，呼噜声每夜少有雷同——有时滚雷式，有时断气式，有时吹哨式，有时蜂鸣式，有时抑扬顿挫式，不一而足。这在全连队也是打出了名的。有一天晚上，打鼾的战士睡得较早，放屁的战士来的稍晚，一同回到营房的另一个战士见那打呼噜的战士仰脸朝天，呼噜声依旧山响，心生烦念与恶作剧的同时，就撺掇怂恿带忽悠放屁的战士说，你看他像断了气似的呼噜声又难听又可怕，你用你的大屁朝他嘴里崩一下看能不能止住他的呼噜。旁边的另一个战士也拱火添油，说试试无妨，说不定还真行。你的这个朋友当时也在场，同样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放屁的战士搁不住鸡一嘴鸭一嘴的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真的就骑马蹲裆式，用肛门对准正打断气式呼噜战士大张着的嘴巴，用手揉了揉肚子运了运气，一个量足声响的大屁呼啸而出，全都放入了打呼噜战士的口中。别说，还真灵。当下那正打呼噜的战士浑身颤动，抽搐了一下，真的就不再打呼噜了。营房内晚回来的几个战士也不敢大笑，半憋着自己再捂住嘴，手指缝里爆出几小声怪笑。有人赶快熄灭了灯，营房内终于有一天消失了呼噜声。
然而随着呼噜声消失的，还有打呼噜的人。第二天早上，早操号令响起，全营房的人唯有那天天打呼噜的战士没能起身与大家一起奔向操场。有人走近一看，平日爱打呼噜的战士脸色乌青，嘴唇发紫，通体冰凉，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起先大家还以为是心梗猝死，毕竟是一条生命，不可草率下结论。后经军医医学鉴定，死因是窒息而亡。那几个当天晚上晚来且目睹了放屁战士对准打呼噜战士嘴巴放屁的人，谁也不敢吭声，又万万没有想到，尤其是那放屁的大个子战士，更是吓得坐立不宁，夜不能寐。后经连队指导员和连长反复调查询问了解，方才弄清是那个放屁战士惹的祸。据酒桌上的那个朋友说，部队里最终的处理办法，是让那放屁的战士提前复原，因屁窒息而死的战士火化后骨灰盒被送回家。死亡的原因当然肯定不会是因屁而死，一定是因公牺牲或意外身亡。告诉死者家属的具体死因详情，一定会是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的。
你也是第一次听说屁能崩死人的。以前百分之百是句玩笑话，现在却有人亲自见证了屁崩死人的事实。你向来不惧神鬼不信邪，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过的事。但这次虽是听说，你却意外地相信了。你之所以相信，是你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酒桌上并未喝多酒的讲述人。他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说话的神情、语气、态度、认真程度和细节描述，让你能感觉出来他确实是在事发现场，与听说来的故事截然不同。你是唯物唯实主义者，有比较客观公正、科学正常的判断力，很少被虚假所骗所误。朋友所讲述的屁崩死人的事，虽然稀缺离奇，纯属个例，但你相信这个世界只要是符合逻辑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离奇并不等于虚假。
拉萨市政府为你们这一大批人免费提供吃、住、用优质服务，一定程度上软化了你们因为未能按预期约定畅游西藏而带来的心理阴影加硬结。未能实现预期目的，无论对谁都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毕竟也是几千里远跑过来了，无功而返，半途而废，任谁也不会皆大欢喜。好在还有几千里外的那份惦记，而且不仅仅是心里的怀想，更多表露为不止一种的现代通讯。她那边一有空闲，就会给你发过来颇带感情色彩的短信微语，如果觉得不够尽兴，还会有语音连线，再不行就直接视频，以至于你想寂寞都不能。语音留言说不上有什么价值，你也不必要留存，无非就是些再平淡不过的问候语，以及或直白或委婉的悄悄情话。你所能反馈给她的，除了对等或类似，还有你一日三餐的自拍照片。你认为更有价值的，是把保存在手机微信收藏夹里你的诗文转发给她。也不单单不限于她，你也会顺便发给你认识熟悉与不认识不熟悉的微信网友。你一贯认为，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无论优劣，都应该想方设法让人看，这倒不一定是让谁去评价，看的人多了，就会不断增加广泛的未可知的机遇机会，虽然尽管不过一种设想愿望——还是那句老话，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一说起梦想，你总是习惯于往远处看。酒店客房标准间狭小的空间，除了唯一一扇大窗户外，其他地方和方向都无法使你看得更远。你们住的一楼，手指粗的钢筋棍焊接而成的防盗窗网格是少不了的，透过钢筋网格你能清晰地看到酒店后面不远处难见花草树木的大山，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喜马拉雅山。说是不远处，确实是在目测两百米范围之内，在山的脚跟之下 。离山一近，感觉那云彩也不远了。拉萨城上空的天，蓝得让人头晕；拉萨城上空的云，白得使人目眩。你因为长年也就是自出生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平原地区，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格局的蓝天白云，而且那云彩常常是分片分朵的，类似于草原上成群或散放的白色羊群，或者甚至可以认为是开阔草地上疏密有致的羊群被复制粘贴到了并不太高远的天上。来到这座高原城市你才真正感觉到，海拔四千五千米，绝不仅仅是个数字，人站在这里，不管是室内还是屋外，只觉得离天真的近了不少。也许正是因为近，所以那成群或散放的白云就看得格外清晰，以至于你不由自主就拿起手机，对着窗外离你最近的白色云朵就是一阵猛拍，之后又马上微信传送给几千里之外的她。
也是因为花的缘故，你才真正意义接触到了她。互联网不但是人的媒介，同样也是花的媒介。几年前，你在网上晒出了自己拍摄的几张玫瑰花海的照片。她应该是出于偶然，添加了你，招呼了你，并希望去到那并不遥远拍摄玫瑰花海的地方。于是就有了花海结缘，而且，你还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花叮咛》的诗。
傍晚，重温那条灵犀短信
匆匆来到生态游园
昨夜的甜蜜一梦应谶
花海深处你那张笑脸
昏黄的路灯神秘诡异
新修的步道起伏蜿蜒
总感觉林中小路东向延伸
与梦中一样亲近塔南
砖铺的小路花海游移
似我的心绪萦绕于花间
暮色中红黄蓝白斑驳陆离
那一声柔和滋润我的心田
于是我想象鲜花丛中你的轻盈
树荫下一双人影搭背勾肩
月光在树影间寻甜觅醉
一缕晚风掬起欢声笑语一串
花草在你我身后没入夜色
空旷的游园几近虫鸣霸占
夹竹桃的洁白唤醒了记忆
靓装礼服陪伴我岁岁年年
很可能是因为这首诗，才真真正正地结结实实地把你们连结在了一起，如果用连理来形容修饰校正，好像也不为太过，尽管你们先前就并不算很陌生。重要的是她不但是名副其实诗的粉丝、人的粉丝、诗人的粉丝、你的粉丝，更是货真价实读诗爱诗写诗的人，曾经乐于、勤于、热心于诗歌社团工作的人。这就照应了诗句成语心有灵犀一点通。共通的性趣爱好与对你作品的倾慕，使你们在一夜之间越千年，很可能也会成为一段佳话。而后就插上网络的翅膀，鸿雁传诗，你一篇她一首，你一阕她一段，逐渐清晰了情感的脉络。即便是当下远隔几千里，她也不愿意放过思念至深的机会。除了短信、语音和视频，她还时不时发过来一些有感而发的小诗和零星的诗句。你简单规整了一下，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思念已入心
遥想情益浓
路远更牵挂
你封我心疼
你随身携带的《北京文学》杂志，在这样纯粹的大块头时间的围攻下，很快就被攻陷了。手机视频也基本看烦，平时你都用不完看不尽的套餐流量，这时却显得捉襟见肘，用到一定程度手机就卡的不行，想看也难得顺顺利利看成。虽有高原wifi，但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手机，并且都是满负荷运转，弄得wifi也不堪重负，连累得手机信号都连连罢工。正好她的小诗发过来，诗虽短，背后的情意很深很长。你反复读了好几遍，又通过微信语音连线，聊了不止一个小时。这中间也考虑过同屋同伴的感受和歇息，从屋内转移，续聊到屋外走廊。好在夜已很深，走廊外面大厅门口坐着值班的防护服工作人员早已撤岗下班，你与她压低几度的微信私聊才得以顺利到你们认为最合适的时间终点。是的，凡事总得有个终点，适可而止是最佳的终点休止符。
第二天一大早，本来的相互问候语，在她那边却变成了一首小诗。
山远心相近
水长情愈深
月明思更切
夜静泪染巾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昨天夜里你还真的做了一个梦，要知道你不知什么原因晚上入眠很少做梦的，即便偶尔有梦，也是比较的模糊，支离破碎，难知所云，而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相对的比较清晰。大约是你在一条平静的河边漫步，从远处低空盘旋而来一只孤独的大雁，飞到你的头顶上空时，有一根羽毛飘旋而下，轻轻落在你的脚前。你拾起这枚羽毛时，却发现是一张洁白的纸，纸上有字你却看不懂、认不得。傍晚，你去找你的母亲，问母亲却沉默不语。你又去找姥姥。在老家农村的一间起脊青瓦房子里，你的姥姥坐在一堆麦草之中，祈盼的眼神，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要抓住你，那意思是想让你把她带走。你还没有行动，就被抓醒了。黑暗中，你从床侧未拉严实厚窗帘的缝隙处，看到几颗寥落的星星。你虽然意识模糊，但已知你与母亲和姥姥早已阴阳两别，并且你自觉尚未尽到应尽之孝心。尤其是你的姥姥过世太早，还在你懵懂少年时期，姥姥就已驾鹤升仙。每每，也包括此时，梦里梦外想起，你都禁不住泪湿床枕。她这首小诗末句的泪染巾，想必应是枕巾，与你在几千里之外的实际情形，有着异域同工之妙。
按常理，你也应该回复她一首小诗，以彰显情理对等。但你此时正被隔离封闭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思潮也只能隔着铁栅栏防盗窗的网格涌挤出去，旦凡诗情过浓，怕是难以泛滥出窗。问题是，你在这情形之下，也很难有诗意迸发，最多只能做点字词的修饰、加工、润色，然后再返回给她，以博得她图标式的亲昵赞许。这要在平时也算一般，但现在不是平时，是几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而且那地理落差已经超越了几千米，这其中就包含了不止一种一类忠心、忠诚、忠贞、钟爱在里面，只要有不间断的短信、语音、视频对话，双方的心就会更加踏实慰藉。尤其在你，更是如此。但是，如果一个字都不回复给她，只是表情包敷衍一下，也确实显得不够真诚认真，况且你在这里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灵感又不可能缺乏，如果缺乏，那一定是你不够上心。于是只好一憋再憋，看能不能憋出个三言两语。一个小时过去后，几经修改，总算有了这或可交差的几句。
思你念你凭依诗
宠你爱你床先知
千丝万缕飘摇去
梦里期许总觉迟
你除了凭窗遥望哪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一堆一堆比棉花和雪还要白的云外，连走出屋子的行为都会受到限制。想想这从根本上，还是为了你和他人更安全、更好。防患于未然，从来都不应该是一句空话。
这样的处境环境对于写字作文应该是比较有利的。前古就有这样的实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严格来说，你这真正确实算不得逆境，不过旅游中途一段小插曲而已。更因为你亦非圣贤之辈，也就更难留下惊世骇俗之作了。这你似乎早有思想准备，所以长期以来，你都奉行与世无争、能隐善忍的生活态度。戒除了争斗之心，任何人都难成就宏基伟业。而有些实例，很容易让人笃信有的人生来就是人杰，不由你不信。否则，为什么同校同班同课本同老师的学生，学习成绩却参差不齐，优劣分明呢？甚至同一个家庭，同一对父母所生的孩子，包括双胞胎，智力、能力、体力也不尽相同呢？有人说，这主要取决于后天的努力。是的，真的是。可为什么有些人知道并愿意努力，有些人却恰恰相反呢？差别或许是天生的，这，你还真的是解释不了。所以，或许这就是大千世界之所以丰富多彩的根源所在。你在这里更侧重于人间百态。
闲得无聊，也说不上是不是显摆，你还把她才刚刚发给你的小诗让你的同屋同伴看，其实那明显就是一种虚荣心，尽管你并不知道你的同伴是不是喜欢所谓的诗，尤其是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所谓诗。如果不是在这特殊的环境情景之下，你是决不会让外人看她的作品的，这其中的安全因素恐怕比作品本身更重要，这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说实在的，在你与她相处的这不长也不短的年岁时光里，只是听说她曾经的文学青年经历，亲眼看见她亲笔写的诗，这还是第一次。不对，严格来说，这是第二次。先前的那一首，也就是两天前的事。不想这多情痴情加动情柔情的小女子，不但情欲旺盛，话语热诚，微信溢情，小诗也出手不凡，一下子就把你给镇住了。先前直到目前，你都不过一个现代白话诗歌爱好者，也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白话诗。因为人本来就不够幽默含蓄，文学造诣既谈不上深，更难说厚，写出来的东西很难入门儿里大咖们的法眼。你偶然得到的回复，也都不外乎浅陋直白之类，但为才情智商所囿，实在写不出惊世骇俗之作，如果能，谁不愿意光鲜一时，光焰万丈呢？你所能做的，除了连续点赞外加溢美之辞外，还要亲自微信连线，说上多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混合有激情澎湃的话。之后是能润色修饰的再美颜一下，相互之间传来传去，使比较乏味枯燥的时间，变得相对温馨有趣了。你别说，作用还真是有。除了时不时感觉到一时一阵的气短无法改变外，人的心情也从低谷催化到了断断续续、高潮迭起的亢奋状态。有人说这都是柯尔蒙在人体内活动的结果，甚至与人的年龄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你还真有亲身感受，不但你有，你的同屋同伴也有隐隐约约类似的感觉，这也许或者说就是所谓染缸的作用。
反正也无事可做，闲也是闲着，再读读她传过来的小诗，应该是当下目前最怡情舒心不过的事情。其实她每次发过来一首小诗或者碎诗散片，你都想马上回复她一首诗或整理出一首两首返回给她，以彰显你不俗的所谓才华，或者也可借机展现你也能七步成诗，勇夺才高七斗的传世美名，就算尽管比曹公子少那么一斗半升，你也并不十分在意。想是这么想过，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才能，具体说是文学才能，不是你说有就能有的。如果你真有，哪还能等到退休之后的今天，早就加入这协那会了，整天这样那样的应酬都忙不过来，恐怕也不会有西行难返这一回了。想着想着，又回到眼前手机里的小诗上，就算憋也要憋出那么几句来。于是就在床尾的空间里走来走去，尝试着能不能找到些许哪怕一丝一缕的灵感。你这走马灯式的动作，遭到同屋同伴并不激烈的反对，因为你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看电视。当他听说你正在寻找灵感时，顺嘴就给你出了一个好主意，说，窗外的山沟云彩眼儿里不比屋里地下床头的多？你一想也是，为什么不面向窗外去寻找灵感呢？你还真别说，也就是在窗前站立了不到七分钟，灵感果然就来了，顺手就在手机屏幕上写出这一首几句。
夕阳尚且依彩云
鸟栖树梢兽归林
璀璨灯火映天际
星知牵挂月思人
你没来这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除了诸如暴雨狂风雷电交加不可抗力锁你在家之外，你们都会有形式不同、花样繁多的交流，其中也包括微信语音。目前这种情形，微信语音是最基本最主要的交流方式，而且因为远，这一段时间内，这种形式就被固定了下来，并且从未间断。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这一趟高原之行会变成现代时尚通用的微信语音视频行。都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你初步估算了一下，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可有可无的废话。因为很少能也不大可能实实在在地落实哪怕很简单的一件事，除了语音视频通话，就连顺便见个面都不可能，更别说别的再进一步的其他事。其他还有什么事呢？人一旦退出赖以生存的单位，事情就会少之又少，除非你有事没事自找事。但是，有一种感情仿佛与具体的事情无关，但又不能不表达，就算你无达可表，架不住对方按捺不住，这不，中间也就隔了几十个小时，她的一首大诗——比五言诗每句多了两个字，每首共多八个字——又发送过来了。
思君君不在身边
盼君君不在眼前
寄语鸿雁传书信
相思容易相见难
你是夜半时分在微信上收到这首诗的。你平时通常的习惯是晚上睡觉时关机充电，这天晚上到该关机充电的时候，你总觉得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所以就暂时没有关机，而是开机充电。也就是停了不太长的时间，果然就听到手机微信铃声提示音，翻开一看，就是她那边发过来的这首大诗。你能想象到她此时此刻也一定没有睡觉，而且你还真就相信了心灵感应之说。你之所以相信，并不是因为这一次，而是先前有过好几次类而不同的相似，一次次反复验证着你与她心灵感应巧合的一件件一桩桩事，尽管多半都是些小事。说实在的，你与她之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大事，这也是你们平日里各种场合环境中无数次高声低语祈愿过的。平常、平静、平和、平安是你们共同的愿望。都这个年龄段了，谁还希望再有什么风风雨雨曲曲折折。风雨曲折都已成为过去时，真正享受高质量的甜蜜，真真还是现在。这，也许只有你和她才有真切、深切、确切加迫切的感受。
这第三首比五言小诗大的七言诗你彻底没动，完全是原汁原味原本的样子，而且，你认为这是三首诗中比较好的一首。即便古今诗词名家，也不可能首首经典，更多的可能或许是平常、平庸、平淡无奇，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毕竟少数。人也如此，精英天才肯定少数，更广更大更多的，是海量茫茫的平常人。这你从山峰与树木的形状也可一知究竟，尖稍部分总在上面。建筑，尤其是塔形建筑也是如此，精华总在塔尖上。由此想开去，日子总是平淡的多。尽管已经夜半，屋里的灯光都已熄灭，你还是借助手机自带的亮光，把这首你认为很好很美很质量的诗反复默读了好几遍。一边默读一边想象着对方被窝里你想看到的样子——有些是回忆，有些是愿景。但也有一点是遗憾，你没能像有的人那样文思敏捷，出口成章，才高九斗，立马就势回复漂亮方块诗一首，给对方一个特别的惊喜。这种情势之下之时，如果真能做到，堪比钻戒手镯项链耳环更有文章效果文艺范儿，可惜的是你不能，只好在默读几遍能诵之后，欣然又黯然地回复两个字：收到。
你摸黑从床上下来，不用走，站在窗前，顺手拉开厚厚的窗帘，星光一下子就流了一地。你所在酒店房间的窗户可能与月亮的运行轨道相悖，几天来的夜晚，始终没能看到一牙月亮。如果是这高原的月亮正对着窗户，恐怕就得悄悄慢慢拉开那厚重的窗帘，生怕那离地本就近了几千米月亮的光辉塞满挤破整座房屋，甚至都可能砸凹了地面。纯净的空气与清亮的夜空，加上就近的距离，尽管隔着窗户你不能破窗而出上到近在咫尺的山顶，你还是觉得仿佛星星伸手可摘。这使你不由自主想到了古代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大诗人李白千年之前的月夜危楼凭栏远眺的感觉。不同的是，他可能在窗外把酒依栏，而你不得不在窗内隔网手捧着水杯；更不同的是，他能大笔一挥成就千古名诗佳句，而你只能隔窗静思落寞惆怅。这也许就是大诗人与小作者无可争辩的差异区别。如果不是疫情，这个晚上你绝不会被固定在这个位置而赏不到月，而是自由自在于先前设定好的某个景区景点窗外的林荫小径，或辽远开阔、一望无际的郊野山麓，这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
也许是因为这小房间禁锢了你的大思想，你不但人走不出这十几二十平方米，更别提窗外的喜马拉雅山麓坡地，即便思路思维思潮思绪甚至思念也都思不出去了。构思创作诗歌，那怕是短诗小诗短小诗，也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主要是沮丧加心烦。恐惧倒是没有，有什么可怕的呢？当下的情况是人人都害怕咱。怕归怕，并不代表自身强大，更不会因此而利于写诗。如果不写，很可能会被对方认为要么爱不深思不切情不钟，要么才不高力不济能不强，显得你空挂虚名，徒占其表——其实你虚名也没有，其表更一般。问题是你拥有大量的时间，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时间才是真正的财富，没有时间，万事皆空。仅此意义，你目前当下应该是很富有的人，拥有巨额时间财富的人。富人通常被称为大款，形容为腰缠万贯，你不但腰上，浑身上下都是时间，都是财富，坐拥金山而无所贡献，实在也说不过去。于是你搜索枯肠，苦思冥想，新的短诗小诗没能创出来，倒是在手机的收藏夹里搜到了一首拉萨之前的中诗——比五言诗多了四个字，比七言诗少了四个字的六言诗。
相距街首巷尾
难于午夜相陪
寄语月明星稀
何时不再落泪
即便眼不明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你描写两个人的居所直线距离很近，却只能白天相见，不可夜晚相守，想念时只能明月捎话，期盼何年何月何日才能不再因夜半相思而泪流满面……你记得这是一首她发给你的小诗原坯几经镌刻打磨润色而成的现诗，她一定还记得当初你们之间传来送去的情景和最终成诗的样子。你断定，她会随手给你一小串心形点赞，但是，不知何因，直到第二天早上，你才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
一日三餐除了全部免费提供送到房门口外，饭菜质量也是无可挑剔。在这物产不能说丰富，许多物资都需要外部长途运输的高原城市，能有要么四菜一汤加大米，要么两菜一汤加馒头的伙食，感激感谢感动之情不仅仅溢于言表，更多的是涌动于内心。只是有些时候需要把质量不错的蒸大米再用热水壶加煮一下，这或许是与高原的气候有关，也可能是人的胃口差异。所谓屁多屁响，恐怕也躲不开高原的环境气候气压等自然因素。尽管整日里活动量相对少了小了一些，但消化起来好像还没有问题，也可能是时间较短，不知道长此以往会不会与这新的环境作息闹矛盾。你们俩除了时时感觉到呼吸气短之外，其他到也都正常，但不代表同行分住都在一个微信群里的其他人都正常，都无别的反应。不两天，群里就有人提出要喝名为氧之泉的用来喝的氧的水，特制蓝瓶装，外观都不一样。网上一搜，知道这水外卖的价钱还是比较贵的。既然有人提出，就有工作人员向上反映，更因为确实有几个人因为不能适应这高原气候环境条件而出现比较严重的症状，不得不动用医用救护车分几次把人拉走就医。市政府无条件满足所有提出的合情合理要求，把每天配送的矿泉纯净水，改送名为氧之泉的特制蓝瓶含氧水。也许是这含氧水起到了某些作用，或体质较弱的人都已经被医护车拉走，此后便再也没见过医护车出入酒店的情况。
还是在卧铺火车上时，就听美女胖女导游事先告诉大家的话，说是到了拉萨最好不要马上洗澡，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这里，高原环境特殊，许多人都有高原反应，如果一下车入住酒店就洗澡，很容易得感冒，一旦感冒了，加上高原反应，情况就可能比较严重，并说这不是危言耸听，是许多人的经验之谈，不由人不信。大家都是第一次来，肯定都没有经验，有经验的，可能是体验过或亲自看到过因洗澡而感冒的人。你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不敢不把导游的话当圣旨，言听计从。也可能有人不在乎、不相信或实在忍受不了旅途之累，体痒难耐，至少是在入住酒店当晚就热水淋浴冲澡了。你因为来时只带了止泻药和退烧药，没带感冒专用药，听了社区卫生所门诊医生的话，说是万一感冒了，当地一般情况都会有药店、医院、卫生所，再买感冒药不迟，那话里的意思是说感冒的可能性很小，又不是常年长期在野外，应该是没有必要带的。更因为你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求平安顺利，所以不管别人洗不洗澡，你是坚决不洗的，最多需要时用热毛巾擦一擦身体局部即可。同时，你还认为，高原环境无污染，氧气虽少但空气清新，身在市内又不可能出汗，况且也就不过十天，不会超过半月，一熬就过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健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第一。
一入酒店就洗澡究竟能不能会不会引发可能的严重后果先不说，你不沐浴却一点也不影响你的同伴不信神鬼邪妖，也不在意美女胖导游的话，当天一进酒店房间的门，就一头钻到卫生间里大洗小洗加特洗，半天都不见出来，使你都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患有洁癖恋水症。第二天一早，严格来说是凌晨时分，他便像在来这里之前每天习惯了的往常那样，只是时间比较早了一点，去到门外无人的走廊里，酷走了好几个来回。你还没有彻底醒来，他已经完成了室外酷走全套的规定动作，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进屋之后才关掉了声音不大但节奏感很强的随身音乐播放器。早饭在你们都洗漱完毕后不久，就由敲门声告诉你们送到了门外走廊铺着的地毯上。你开门弯腰，一先一后端起两个人的盒式早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饭后无聊，话语交流是别无选择的选择。同室你那朋友虽已年近七旬，但那兴奋劲儿，远远不低于甚至都超过了孙子辈的年轻人。你不敢肯定是不是昨天他太过于仔细洗浴身体所致，说自己一整夜都在桃园里做着桃花梦。桃花盛开的时节，景色那叫一个美。说是比免费送的西藏旅游宣传画册上桃花沟盛开的桃花还要美，而且还有美女陪伴游赏。夜色彩灯装饰下的一棵棵桃树，堪比五颜六色琳琅满目闪金耀银的圣诞树。一直游到好像遗失了点儿什么，才从梦中清醒过来，激动得后半夜都没能睡好觉。你倒是没有被他的激动所搅醒，也许是缺氧所致，使你整夜睡得更加深沉。你无梦可讲，又不宜多谈什么文学诗歌之类的俗物。他的兴致又没有半减，只好听他漫无边际讲述比梦中遗失更精彩的故事 ，也是往事。
说，许多年前还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所在单位的一个同事，还是个工段什么长。由于常年在外工地作业，人又年富力强，正当壮年，手里还有那么一点小权力，在与客户或驻地的男女交道往来，尤其与女性关系客户甚或同科室同队同组同单位的女性公私交往中，或有难免把持不住的时候，拈花惹草，荤腥不拒，在所难免。时间一长，那捕风捉影的桃色传闻，便像生了翅膀一样不知怎么就飞入了他妻子耳中。这位妻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知道丈夫与自己因为工作关系生计问题，长年聚少离多，照实说，夫妻那方面的生活也确实不能定期有规律地得到满足。丈夫人又壮年，身体条件也不错，正常的性生活需求肯定会有，却又不能随时随地在妻子身上得到满足，真遇到有投怀送抱的，除非圣贤或肾病，有几个能坐怀不乱的？其实这女子也是出于对丈夫的关心疼爱，每隔一周就会亲自来到丈夫所在单位的宿舍或施工工地的临时棚舍，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避开工作时间，关紧房屋门窗，一整都是论小时的。时间长短，要看丈夫的体力精力，直弄到他下一星期的此刻才能恢复过来为止。激烈的程度外人不大可能知道，都是一个单位受过教育的职工，听窗会被认为或自我认为无聊可耻，所以，房内消息外泄的可能性极小。你那同伴虽亲口所述，他也承认不是亲眼所见。所有的猜测与判断，无非都来自直观式的时间长度和事过之后比较要好的同事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左右试探和旁敲侧击，就算那当丈夫的再躲再闪再回避再隐藏，话语之间与眼神表情也都会出卖他几分真情实据，更有刚过之后的体态神情甚至走路姿态姿势，也都瞒不过那些曾经过来人的火眼金睛。当然，也不能排除同事之间言传之时添油加醋的可能。总之，那妻子也是略施小计，让似有花心的丈夫定期尽情释放，泄干射净，直接就断绝了桃花风险的可能，的确不失为两全其美、护夫卫家的上筹良策。
又说，也还是许多年前的事。还是在他待过的另一个单位的同事，人高马大，肤色偏暗，黑里透一点红，在单位也是一个科室负责人。当年，他们科室新分配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分在这位负责人手下做事，一来二去，时间一长，这位科长与皮肤肤色同样偏重新来的女科员就好上了，不但好上了，还使这未婚的小女子怀上了自己的小宝宝。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不久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让在中学当老师且颜值高能力强性情好品行端的妻子知道了。这位科长的妻子临危不乱，临阵不慌，她既没有在家和丈夫闹，也没有找女子所在单位的上级领导，而是心平气和，轻风细雨，说理论道，循循善诱，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只与那女子一人单独谈，只朝着利害得失一方讲，具体不知用了哪些感人至深的言语，也就三次两番几个回合，就使那已身怀六甲重情失身肤色偏暗的小女子科员同意并与这位正房夫人老师一起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从而轻飘飘就化解了一场可能引发包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内的许多不可测的家庭婚外危机，很可能事情已经干脆利落，外界周边局外人一点点风声雨味都还没有感觉到，她就已经挽救了自己家庭的同时，也维护了丈夫在单位的形象地位，又稳定平息成全了另一个或几个家庭。听着听着，你不禁为这个机智冷静理性宽容的教师妻子和前一位性情开放舍身救夫的狭气女子伸出拇指连连点赞。
三
尽管像文王那样被“拘”，终于也未能演出《周易》，看来，俗庸之辈与圣贤之人还真是有区别的。既然被拘而不能演，那就不必再拘了，也许拉萨方面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想不想吧，拘已到了合理的尽头，也就是说，按照上面疫情防控的有关规定，大家都可以离开了。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没人在想，这趟西藏之旅连一个正式的景点都没去，就这么风轻水淡原路原班打道回府，是不是太屈太亏了。更多人的更多想法是想方设法通过什么办法任何途径赶快回到家里。在这之前就有不止一个、两个、三个人在网上预定了飞机票离团私回，就算再贵的自费也不在乎了，倒是没听说航空公司的机票要涨价，更可能的是在网上也买不到返回的机票。还听说因为买过机票之后各种原因上不了飞机，某一趟航班最终只搭乘了五名旅客几近空载起飞了，让人一听心里就凉到了极限。你和同伴在这种情势之下也不可能不面对不商量，最后也一致决定如果能买到飞机票，就算旅游公司不管，自费也要乘飞机回去。结果是机票没买到，不得不省下不大不小一笔钱。有一对年轻的母女眼疾手快，操作娴熟，下手又早，抢先就在网上预订好了回家的飞机票，可是到飞机预定起飞之前，这里被通知隔离期限已到，大家可以集体随团离开，而且是拉萨市政府包的专列，无需大家出钱购票。因为早前登记的个人信息都在拉萨这边，所以连每个人的车次座号都已经确定好了。大家虽一时还不能相互见面，但几近欢呼雀跃的小场面，相信在每一个酒店房间内都可以感受到。那对年轻的母女也只好随即网退了机票，与大家一起准备着回程事宜。其实大家的行李物件早已规整好了，只等一声令下破门而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再进行一次核酸加抗原检测。
像久盼甘霖那样，终于盼到了拉萨市委市政府下属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前后还不止一个电话，有报身份证号的，有核对信息的，有通知近两天可以返程的，还有说预订火车票的。有政府部门通知的，也有当地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打进来的。临时拉建的微信群里更是短信报喜浪潮不断，高一波低一波的，让人既惊喜兴奋，又断不开那一点点隐忧。要知道，疫情堪比风雨无常、白云苍狗，一会儿就可能一个样。每一次新变化新消息，都可能影响甚至改变既定行程，给人当头一盆凉水，那感觉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这不，也就上面下发通知的当天，还真有人，也是你们房间的隔壁，两个上了岁数的老男人，其中一个核酸检测结果在连续几天阴性之后，突然变成了阳性，而且健康码也立刻变了颜色。解释不了，也不用解释，只能等待反复复查了。他们同屋的另一个老男人同伴也因此受了牵连，密接牵连，就算一切正常，也只能陪同他的室友一轮又一轮新的核酸检测了。火车是不会等人的，定好了发车时间，一般情况下都会按时发车，除了特殊意外非常危急的情况发生。
清晨一大早，早到天刚刚蒙蒙亮，星星们还都依稀可见，云还都没有见到一片，激动兴奋的人们早早就从没有另加防护措施的房间内背小包拖大箱纷纷出动，涌出房门。直到昨天晚上还是朝外链锁着的走廊大玻璃双扇门也早早打开了。还未憋疯的人流小潮从走廊的厚地毯上鱼贯而出，瞬间就占满了整个面积不大的院子。先是集中领取每个人的身份证，然后排队做鼻腔抗原快速显示检测。先前，也就是昨天上午，每个人都已经做过了口腔核酸检测，都无问题后，依次登上早就停在大门外面的公交大巴车上。满一车走一车，直直开向不太远也不很近的拉萨火车站。
到达火车站的大广场，天已大亮。早早就有穿一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从汽车上往下卸整件的矿泉水、整箱的盒装方便面、整包整袋的面包糕点，还有免费赠送非常精美的西藏全域旅游风景画册《中国国家地理·你不知道的拉萨》。人们自觉地按次序排成两队，有工作人员把混装有水、糕点、面包、方便面和精美画册的漂亮手提纸袋分送到每个人的手中。临进站前，还有身穿藏衣盛装的藏族年轻女子为每个人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感觉非常的温馨与感动。尽管这趟西藏之旅因疫情原因未能按预定的方案走上行程，但白吃白喝白住白拿外加免费赠送，还是让这一批批来自平原、丘陵、盆地、海边直至深山老林的旅行者，在这座高原城市里得到足以抵消“壮志未酬”带给每个人的无奈与遗憾。不知道别人心理平衡了没有，你自己首先已经平衡了。如果说还有些许遗憾的痕迹，很可能是你们这少部分人的年龄越来越不利于再次踏上这片高原热土了。说我下一个月或下一年再来西藏旅游，对于绝大多数这次来过这里的人来说，更多的或许不过一句说辞，太过轻率的表态，往往不容易兑现。
由于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得很扎实，来到火车站后没让大家多等时间，按时按点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半前就开始进站了。在刚过人体安检门，你弯腰去取安检仪器传送带上的行李时，旁边站着的一个全身穿防护服的男性工作人员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你背后，伸手就去摸你背后腰带上悬挂着的一串钥匙。你被他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是想检查你腰间是否带有刀具之类的上车违禁品。你赶忙转过身向他解释说，衣服下面腰带上挂着的是一串钥匙。但这位你无法判定确认身份的人并不相信你的话，仿佛他的第几感觉告诉他，你衣服下腰带上悬挂着的从外面看上去有点凸出的硬物不仅仅只有钥匙，很可能还有别的需要也应该仔细认真详细查看的东西。他的第几感觉还真的没错，你外衣下皮带上悬挂着的一串钥匙圈上，还真的穿有一个带折叠小剪刀的小水果刀，红色的，小刀的上半部标有一个应该是瑞士军刀标志的白色十字形商标。你这把小刀也太过于精致，长度不超过你家防盗门的钥匙，宽度不足1.5厘米，平时带在身上与一串钥匙并在一起，并不觉得碍事儿，更主要的是，这把红色小刀对称有折叠式的小剪刀，可以随手随时剪短、剪掉你鼻孔中生长出来的鼻毛和耳廓内疯长出来的耳毛。虽有络腮胡子但长不长的，平时都用电动剃须刀。至于小剪刀背对背可以折叠张开绷直的小水果刀，功能就比较多了，削水果断细线开快递包等等都用得上。相处久了，竟对这把红色带折叠剪子的小刀产生了依赖性的感情。从家里出来，经过了本地市和省会城市以及进入高原省会级城市的一系列安检都顺利通过了，不想在出拉萨市火车站安检口时，遇到了一个高度认真负责的疑似铁警。这位看不出真面目却应该是警察的全身防护服安检传送带边站着的人，或许因为严密口罩面罩的关系，既不说话，也不听你解释，在第一次伸手没能拽住你身后那串钥匙后，还要第二次去取你已经转过身来背后腰带上的那串钥匙。你看他态度既坚决又生硬，执着且永不放弃的样子，赶紧后退一步，对他说，没事，就是几把钥匙，我取给你看。他还是没说话，手不再动了，只是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外带警惕性的眼神盯着你看。钥匙挂在你身上，平时一天要取好多次，轻车熟路，方便快捷，准确老练，伸手拈来就从背后腰带上取下，并让他看，确实是一串平时大家都佩挂使用的钥匙，所不同的是，钥匙圈上还穿挂着一把红色带剪刀的折叠小水果刀。他依旧没说话，第三次伸手抓过你让他看的带小剪刀和水果刀的钥匙串，还是没说话，顺手从钥匙串上取下那把红色小刀，第四次伸手把纯粹的钥匙串递还给你。你感到诧异，或者说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又条件反射似的赶快接过纯钥匙串，竟然没有习惯性熟练地挂回背后腰带挂钥匙圈的不锈钢钢扣上，而是怔怔地短暂地愣在了原地，连随口说声谢谢的习惯性礼节性表示都没有，或许是被吓忘了。须臾片刻，你竟然还瞬间想到了解释或者争辩，但在这肃穆又紧张，只有脚步声，没有话语声，人潮溢涌，川流不息的安检大厅内，威严沉郁的大环境一下子就把你憋到嘴边的话塞了回去。他始终也确实没说一句话，那眼光也从尖锐而变得发散了，只是你一时还没能看出温良慈祥，只看到了一地的严肃严谨。但你还是坚信，那透明面罩加N95口罩双重保护的后面，一定是一副宽慰仁慈关心爱护微笑着的面容。在这最后阶段的关节点，他侧了一下身，轻描淡写，幅度不大，软软的摆了一下手。这个手势很直白，一下子就让你明白了，意思是让你快走，别耽误行程。过安检的人流和包流箱流都没有停，你是被他特别例外再详细安检短暂的停留延误了一小会儿，不会影响你的同伴和你所在的小群体。虽然你也有疑虑，但更多的还是不安。一刹那间本能地不再为红色小刀鸣不平，更担心的是，万一他要把你留下来再再详查细审，在这样的特殊时期特别站点，你又不可能不听，那麻烦可就真的大到不可限量无法想象。于是你理智地乖乖地转身弯腰掂起背包拉上拉杆旅行箱赶快随着人流向候车室方向走去。
候车室外，人们因为下车站点次序不同而临时被分成了不同的群队。其实市政府在包列车安排车厢铺位时也是这么考虑的，同一时间地点下车的人，尽量安排在一两个相同就近的车厢，方便集中同时下车，也是防控安全的细节措施。当然，同时也方便了原住地后续的集中隔离。人们由于迫切回家的心情，格外迅速地服从集中集合管理号令，不一会儿，不同的队列就排列完毕。陆陆续续从前到后也就开始从候车大厅穿过直接上了回程的火车。人们激动的心情你是能够体会出来的，但除了脚步声和拉杆旅行箱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基本就听不到人语声，仿佛一说话就可能被留滞在这里一样，仿佛都口中衔枚，谁也不敢张嘴吭声，用鸦雀无声来形容真的不过分。
你所在的队列，排在整个队列的中间偏后，也就是快轮到你们这一队人上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通往候车室可以直接上火车带棕色边框的双扇玻璃大门被关闭了。对于这趟专列所有旅客来说，没有人知道原因，也不可能马上问出原因，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因为是有变故的等待，群体的话语也就多起来。有说这原因的，有说那原因的，大家的神经一下子都敏感紧张起来。队形也出现了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相对整齐。有些人去到窗台下，有些人去到台阶边；有坐上的，有躺下的，三五成堆七八成群，围在一起探讨火车站关门谢客的原因。一人两人，也有孤僻型单立独站的。孩子们不想那么多，脱开大人的手护，在候车室外不算太大的长方形阔地小广场上来回奔跑玩耍。直到有一对年轻夫妻抑或情侣，被全身防护服的人带走，隔离到小广场一角的警戒线内，大家才明白，每一个人都遇到了麻烦。
远远看见两个年轻人在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内有说有笑，两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们并不着急回家。据说是这两个人在进站口扫码呈红色，很危险的一种颜色，仅次于确诊阳性的符号。毕竟还不能最终确定，这也许就是那两个年轻人满不在乎的主要原因。但在候车室外小广场和已经在火车车厢里的这两大群人可就不淡定了，惊恐迅速演变为人心慌慌，每一个人除了赶快想知道原因外，更想尽快知道能不能走，何时才能走。最直接的信号就是直通专列站台候车大厅的双扇带框玻璃门啥时能够打开。
应该是人们在焦躁不安中更容易焦渴，站台方面，更严谨的说，是拉萨市政府相关防疫部门更能理解体谅这一点，所以过了不长时间，就有几个全身防护服工作人员用一辆平底小推车送来了纯净水，一提二十瓶的那种，沿着竖长型候车室外小广场投放了一溜好几提。焦渴但不一定难耐的人们也不用客气，需要的就随手掂一瓶就地就能喝。外出旅游的人都会随身携带旅行水杯，都会随时随地备满至少一杯水，哄抢瓶装水的情况这里不会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没有人再去关注警戒线内的一对青年男女，更不可能有人去接近他们。由于没有统一的组织领导，也就是没有这车上与车下两拨人共同或分别的代表，大家只能自我焦急焦躁，说什么的都有，大半都是怨气话。说着说着，也就时过中午；说着说着，也就感觉肚子饿。这是统一的信号，和你们大家团伙在一起，只是他们都在外围而你们处在内围的工作人员自然而然也考虑到午饭问题，随后就有几个工作人员轮番提过来烧开的热水，让大家免费冲泡进站前无偿发放的碗式盒装方便面。大家就更不用礼让客气了，更多的驱动性是每一个人确实都饿了。纷纷取出自己包里的方便面，依次排队用热水冲泡。一时间小广场上随处都是蹲坐站立弯腰低头吃泡面的人；一时间整片儿成堆儿的人也显得相对安静。那两个警戒线内隔离的青年男女与大家同一时间吃过泡面之后不久，就被一辆医用救护车拉走了，应该是去做进一步的确诊确认检查，以及后续可能的集中隔离监测或集中隔离治疗。也可能会有人埋怨甚至憎恨他们，但这两个人其实也是看不见、摸不着，随时随地都可能传染传播病毒的受害者。他们两个人的懊恼肯定会比其他人的怨气更深重，更持久。
在这疫情防控的非常时期，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很难安安生生睡个午觉了。错过中午的午饭之后，只身就来了一个与大家装束一致据说可能是当地社区办事处或相关部门单位的科室负责人。他来告诉大家一个让人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就是这趟专列，因为发现了异码现象，为当地和其他省份的防疫安全，专列暂时不发车，无限期延迟，所有人都要乘坐来时的大巴车，原路返回原住的酒店，重新开始三天两检隔离筛查。并补充说，大巴车就停在出站口外面，随时可以发车。就这短短的一席话，无非或也仿佛就是个例行通知通告，却堪比一颗重型炸弹投入了火药桶里，一下子在刚吃过泡面的人群里就炸开了锅。立刻就有离他最近的几个情绪激动的人无法淡定，冲到他的前后左右，一系列的质问发自不同的口中，混乱嘈杂声中，你都听不清每个人都在说些什么。你和你的同伴也在那群人的不远处，你们没有像其他几个最先得到消息情绪激动的人那样立马就冲过去，只基本站在原地朝那顿时热闹起来的地方看去。你听不真切杂乱声音的每一句完整的话，但听着听着就大致理出了每个人大约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们没有感染，我们不回去隔离；谁感染谁隔离；我们一定要回家；不行就现场再做一次快速的抗原检测，有问题的留下，没异常的放走……当然，也有更激烈的言辞，说是宁死不回酒店；饿死渴死冻死也不离开这里；不让回家就抗争到底等等。也有人以孩子和老人相要挟，说拖延时间久了，会有身体弱的和高原反应强烈的会出现健康问题，后果严重。真是出现这种情况，就会影响当地的形象和声誉，现在信息和自媒体这么发达，如果出现的问题传扬出去，谁能担起这种责任？种种威胁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一批少说也有数百上千的人，原本就来自五湖四海，十分繁杂，说什么的都有，见怪也就不怪。那来人哪能经受得住连珠炮似的质问、争辩、吵闹。解释基本无用，能听懂的措辞，本就在人的预料之中，理解范围之内。如果是为自己的观点、意见找理由依据，即便再换几个传达消息的人过来，也都会是这类似的解释。但现场谁能听得进去，就算情绪还没有激动的人，很难找到一个不持反对意见的。你亲眼看到只有一个旅客说了一句要理解工作人员苦衷这带有同情成分的话，立刻就遭到几个男女的斥责反驳甚至围攻，吓得那心软意柔、宽胸阔肚的人赶快抽身躲远，闭口不言。那体形细瘦的基层干部终于抵挡不住鸡鸭众口，虽不至于抱头鼠窜，还是在边解释边自保中步步逼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早已站成一排维护秩序全副防护服工作人员的身后。
之后是一段相对平稳的静默。人们又都各自回到自己堆放行李物品的地方，也算是一种僵持吧。在候车室门外站成说是左拐也行说是右拐也中的直角形横竖两排维持秩序的防护工作人员都很尽职尽责。你们大家吃泡面的时候也没见这些工作人员吃饭，不知他们一个个直直站在那里吃饭了没有。这两个队列的人横的一排挡住回程旅客前行的路，竖的一列挡住回程旅客右转进入候车大厅的路。左手不远处，是装有铁护栏的停车场，后退则是来时的原路，没有人挡，也无路障。如果退回去，可以走出检票安检出口，外面比较大的车站广场上，整整齐齐停放着好多辆准备送人回酒店的大巴空车。刚才被众人逼走的那个基层工作人员干部，十几分钟前还告诉大家说，送大家来车站的大巴车全都又拐回来了，就停靠在检票口外的车站广场上，随时待发，只要大家同意，马上就可以返回原来下榻的酒店，继续三天两检的短暂隔离。当然，全程依然都还是免费的。但你明显感觉到，没有一个人愿意免费原路返回去，除非疫情防控市面清零，大家可以按最初的旅游计划走完全程，哪怕是半程也行。但是，目前现在退回去肯定不是去旅游的，已经明确告诉大家是去做临时短暂的三天两检。大家仿佛是被也不能算太长，不过十天半个月的隔离给隔怕了，更怕再持续下去给憋疯了，所以就一副副宁死不愿不肯回去的架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螃蟹自卫伸开蟹螯迎战和宠物犬被惹怒呲牙咧嘴吓唬对方的样子。
静默是暂时的。你就听到有几个年轻耐不住性子的人说，他们现在采取的是拖延战术，那个前来通知协调的人被轰走后，就再没人来对接了。越拖时间越晚，拖到后半夜，总可能有人受不了憋不住了，到那时只要有人松口松动，其他的人就有可能随大流回到隔离的酒店。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比拼的是意志力和煎熬劲儿，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明显能够感觉出来，也能看得到，性子脾气火爆的人，此时就从人群中凸显出来。有那么七八个青年男女首先站出来，不约而同地涌向候车厅的双扇玻璃门口，说是要上火车，与已经坐在火车上的另一批人一起，在火车上等待上面的通知。说火车上都是卧铺，可躺可坐，有水喝又能充电，还不受夜晚风寒。因为一起涌向候车厅门口的人很多，甚至还有人认为是可以开门上车了，一下子也都拥挤过来，行李箱包与人口中激动的话语挤作一团，实在听不清最前面那几个情绪激昂的人口中都说些什么，确切说是吵些什么。由于那场面已经混乱，除了拥挤外，都还想口语表达自己的意见，又怕对方听不真切，所以就尽可能提高嗓门儿。那意思分明是嗓门越高越有理，越可能压制住对方，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愿望。你虽然在外围近处，但却没能挤到最前沿。你清楚地知道并且看到，守护在候车厅门外的白衣使者肯定也有自己的理想愿望，而且一定会坚守岗位，人在阵地在。但他们在语言上或不愿意或不善于或不便于表达，只在行动上迅速地组成一道人墙，类似于抗击洪水手拉手、肘连肘、胳膊挎胳膊那样坚不可摧、牢不可破，任凭门外的人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向门内涌，但门口的人墙都是更年轻力壮的守护者。你因为那一身防护服，看不出这一排守护者的面容职业，但你敢肯定，其中多数应该是公安干警。明显的训练有素，组织严密，服从号令，行动一致，只守不攻。任凭面前的挤压力有多大，这些人也都坚韧不屈，稳若泰山，不肯后退半步。同时，你从透明的门玻璃看到门后面同样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排白衣防守维护人员。两道人墙把一扇门夹在中间，像夹心饼干那样，相当于三层防御工事，三道防护网，任凭外面的推力挤力撞力再大，也不可能突破这三道防线。
你在此时此刻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身份面貌所必须保持的公正立场和与之相符合的正确态度。既没有站得太远，也没有离得很近；既没有激昂慷慨，也不会推波助澜。你只能冷静观察，不宜上前劝阻，不合时宜的劝阻反而可能引发更无秩序的混乱。但是，你的同伴却忍耐不住了，尽管他已近古稀之年，花白的直立短发下却有一副比真实年龄偏低二十岁的红扑扑亮光光不笑不见皱纹的脸。有一点点可惜的是，这张脸在一年前被一个酒后骑电动自行车的小青年儿从背后猛撞了一下，一头栽在马路牙子上，左脸颧骨的地方被撕裂口子破了相，最后还不得不卷入一场官司而弄了一肚子的气。不知道他是不是把那憋到现在的一肚子气顺势顺便撒到了这里，只见他奋不顾身冲过去，直抵候车厅门前扎成一排的人墙前，还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高声大气与那带有防护面罩的白衣人墙理论起来。你由于站立的位置不是很近，就算他声如洪钟，你还是听不真切他都争辩些什么。关键还在于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大声说理论道，那一群一拥而上的十几二十几个人，每人都有自己拥挤冲撞的充分理由和自认为不容置疑的道理，如果自己都首先认为自己没有道理，谁还会去与人争辩理论呢？现在毕竟是文明开放理性公正的法治时代，讲理，是一般人必备的常识，冲动只是个别人的魔鬼行为。几乎没有人不为自己冲动过后的后果后悔的，所以不冲动的人，一般情况下是很少后悔的，因为那多半是理性理智的选择。另外，你那同伴除了一年前憋在肚子里的那股气外，另一层面的底气还来自于他与你不同的身份面貌，那也可以称为护身铠甲，必要时或可亮剑出鞘，直达天庭。并且，他过后还专门告诉你，他在当时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那些箍成半圈面罩后面面无表情的人墙，然而在这种特殊情形场面形势之下，也不太容易立即就起到作用。但你已经冲在前面的苍生同伴，当时当下一定是曾经那么想的，并没有机会细想可能会难以起到实质性作用。有些人就不想那么多，尤其是年轻人，尤其是你现在目睹之下眼前的这一群人。更让你大开眼界的是，你们这个小团队里来自省会大城市的两三个女士，不但年轻而且貌美，一个个巧长得水灵光鲜，梨花带雨，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形容，也说得过去，并且各具特色，美的风格各有所异。一个偏重于古典美，另一个倾向于近代美，再一个酷似时尚佳丽，让人都有一种时空错乱、眼花缭乱的二乱眩晕感，其中就包括你们这个小团队里以胖为美的小导游。就是这两三个令人时空错位的小美女，竟然成为这冲锋在前挤搡推拽人群中的主力前锋。因为是女人、女士、女青年、女媳妇外加一个美，冲在最前沿就更加出离打眼，显山露水，也容易鼓起群威群气。那清一色男性的白墙卫士们，哪可能多少没有点怜香惜玉、爱草护花日常俗人的固有情愫，相对于那些粗暴生猛的同性，就更下不去手抬不高脚了，只能一味让而不退。这样反倒助长了美女们的嚣张气焰——手比别人伸得长，脚比别人站得高，声比别人喊得大，力比别人用得猛，大有吃人咬狗威猛之态疯狂之势。在这月明星稀天青气朗的高原城市窗口单位火车站前小广场上，不能不承认无异于一道别样异类的风景线，不明就里的局外人很可能会误以为是一场街头劲舞，火爆异常。与其他粗细长短高低宽窄音域不同的声音混搅在一起，你一时也听不清这美女方阵发出来的神音圣语，只感觉有不止一股应该不少于三股五股尖细高亢类似于女高音美声唱法那样高的音腔，直接穿透可以标签为声音渣滓的杂音乱调，围绕着对面的防护面罩转了三圈之后，迅疾而尖利地刺破局部一片混乱的小广场上空。能够基本听清的只有一句，简短而明了——
我要回家！
你敢肯定，包括美女三侠客在内的所有勇于敢于拥挤抗争到候车厅门前的，差不多每个人都是腿动手动加嘴动的组合运动健将。他们所能喊出的话语内容，其实每个人都能喊出，既不新颖也不别致，更无创新，只需把自己置身于那样的情形环境之中，只要思维，只要张口，冲出的话语出奇一致。因为大家都是生活在这片神圣神奇土地上的人，面临特殊的场景，都会有相同类似的反应。
人群继续拥挤，而且参与拥挤的人有增无减；情势继续发酵，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就像那下坡路上超载且刹车失灵的后十六轮载重卡车，危险在一步步逼近和加重。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有两对四人撕扯推搡搂抱在一起，其中一对男性同时倒地，另一对是一男一女，女的相对体型小，想把那白色人墙撕裂开口，或许用力过猛，结果是把自己弄翻在地。也因为混乱，你都看不真切两对三个人是怎样掀翻滚躺在地的，好在翻滚的动作都没有持续，或可称为沾地即起。因为紧挨着的身边人也都身手敏捷，迅速而果断准确地将刚刚贴身地面的男女青年拽扶起来，整个过程也就几秒钟时间，并没有再连续剧一样的接续下去，而是由简短迅速的快动作快速还原为口水大战。你在那样的情势之下，很难看出马上了结的可能。这一小群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也不能说始终未见成效，期间就有两个身轻手快的一男一女分别突破了白衣防线，直接就挤到了双扇带框玻璃门前，双手前伸，用力推搡那双扇加链锁的玻璃门。由于里面的白衣工作人员也在门内用力向外推，两种力同时相对发力，也就同时被化解抵消了，加上那把结实的不锈钢链锁，两扇玻璃大门几近纹丝不动。同时从力学的角度验证了这两扇双开带框玻璃门的坚固程度，或者说是品质质量相当的过关。那白衣人墙卫士们不甘示弱，更不能容忍有人突破自己这一道防线直捣候车门厅，也就三下五除二，一眨眼的功夫，侥幸冲挤过去的两个人就被拉扯拖拽回原先的位置。整体上看来是一种僵持状态，白衣人墙固若金汤，雷霆不动，坚定不移，退无可退。面对面情绪激动的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冲过去退回来，那情势即如钱塘江潮一般汹涌澎湃，激流回旋，惊涛拍岸，波浪滔天；从左至右凸凹有致，从右到左细波微澜；动态变幻错落起伏，黑白分明双线互穿；时而交错，时而平行；时而偃旗息鼓短暂祥和，时而前呼后拥戾气冲天。但无论场面如何混乱，却始终撕不开缺口冲不断锁链。也可以认为是双方都累了，冲撞拖拽拥挤这种费时费力的活儿暂时干不动了，坐又不能坐，只好依旧面对面地几排两拨人继续口水战。你还是听不真切，双方都吵了些什么。对面的白衣人墙可以理解因为双层的口罩面罩双防护，说话肯定不方便，也很不容易发出声来，干脆就沉默以对，依旧面无表情，稳如泰山，与候车厅门外虽已无肢体动作但激动情绪依然不停从口中表现出来的人们对立对峙。在离双方僵持候车厅门口相对较远的地方，也不乏三三两两的单兵独卒。有一个人沉思漫步的，有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有三个人悄悄议论的，有四个人围坐闲聊的，有松散的家族小众坐躺不一的，好一副人间万象图。仿佛那近在咫尺的冲突闹腾发生在比桃花源还远的另一个世界。
也不能绝对认为闹就必然不会有结果。努力了就会有成就，劳动了就会有收获。所有对与不对的诉求，平心而论，都应该得到重视。认真倾听，记录在案，妥善处理当下发生的这并不稀罕诸多场景中普通常见的一出，理应是当地政府相关部门职责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大家内心里还是抱有希望的，包括在闹的每一个人也都坚信闹只是手段，目的是赶快走，赶紧离开回到家里，这时候车厅外小广场上的所有人都笃信回到家里才是最安全的，途径他们不一定清楚，或许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是可以创造性地闹出来的。事实竟然验证了这一部分人可能的想法，还真是闹着闹着就把据说是当地的一位副市长给闹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男秘书，也可能是市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副市长也是市长，没有摆架子，也可能是疫情防控工作劳累所致，一来到还在闹腾的人群中间，也不过多讲究，就席地而坐在了这标明是国家级文明车站平净整洁的地面上。那些仍然感觉还没有争辩完争取够的人们，一见这架势场面情景，一下子也都从抗争的前线前沿退缩下来，不少人还直接就围坐在市长身边或对面，准备聆听市长的指示。那一个个惊喜交加感动感激感慨的表情，分明都写满了回家的希望与可能实现的曙光，整个候车厅前小广场霎时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市长自然是要先听听现场大家的意见想法，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效果，避免嘴杂语乱，提议推选一个代表直接对话。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你所在旅行团队美女胖导游挺身而出，毛遂自荐，等不及选举，也不考虑计票，直接就说，我是代表，我可以代表他们，具体的事和我说就行。也不管众人有没有疑问异议，直接就挤过她前面的一个人，直蹲到市长的正对面，张口就来。大概内容是，我们刚来到这里就遇上了疫情，一天也没有旅游成，一下火车就被大巴车接走，直接隔离了半个月，所有的核酸检测都做了，今天早上又做了口腔鼻腔核酸检测加抗原速检，大家都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也不可能进到车站里来。至于现在的问题是在进站时发现了两个红码，先不说是不是确诊，我们与那两个人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俩的来龙去脉，并且我们这一批人都相处在车站广场这开阔露天的空间，人人都带有口罩，有不少人还戴了双层口罩，相互传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要说有风险，也是那两个人所在团队同伙同屋同住的人风险较大，与我们大家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可以把与那两个人直接接触的人剔出来，再做三天两检。如果让这几百上千人跟着他俩一起拖累隔离重检，确实有点不合情理。如果不放心，或者说从更安全、更无遗漏、万无一失的角度出发，我们大家都同意现场全员进行一次抗原速检，有问题的留下，无怨言，无问题的马上上车走人。现在已经后半夜了，再拖下去肯定不合适，很可能还会出现更多的麻烦，现在就有几个老年体弱带有基础病的人出现了高原反应。火车上有补氧设备，早上车也能避免可能出现的病人危险、病情加重。但是不管怎样处理解决，今天晚上我们这些人必须上车回去，绝不可能再回酒店隔离。无论怎样检测都能接受，不让走不可接受，况且有一半的人已经上了火车，他们怎么可能再下火车被隔离呢？所以，这趟车一定得走。问题出来了，我们可以妥善解决处理，争取两全其美，各得其所，既把出现的问题解决好，又让我们这些人今晚安全回家。
其间也有抑制不住发言热情的，见有话缝就插进去几句，多半是些补充强调请求性的，听得市长也时有点头。市长听完代表和几个人的意见要求后，当即拍板说为安全起见，确保万无一失和大家都能尽快乘火车回家，同意再进行一次现场抗原速测，这样既不耽误大家太多的回家时间，又能保证大家的健康安全。此言一出，现场一片欢声雷动，甚至还有那么些许此起彼伏的味道，感谢感激感动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弄得外貌像是藏族同胞，身材高大魁梧，面色红中透黑黑里透红的副市长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市长很忙，特别是在这旅游旺季叠加疫情时期，哪哪都有事儿，哪哪都是事儿，无论什么事情，不解决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牵涉到人民群众的事，民生无小事嘛。旅游这事更显特殊，尤其是外地游客不远千里甚至几千里来到本地旅游，跑了那么远，带来那么多钱，多半都是平时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放松放松，高兴高兴，潇洒潇洒，尽情尽力，大大方方挥霍一下，也不枉平日里所受的艰辛困苦；即便家境宽裕，那也是千辛万苦所得，不是他这一辈，就是父辈祖辈。大风是刮不来钱的，只会刮来尘土和枯叶。所以，对于当事的旅游所在地，相关部门就应该更加重视起来，否则，那不爽不快、不欢不乐的生冷体验，会像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那样，产生一系列不良后果。这如雷贯耳的著名高原城市就做得不错，疫情来了，按照相关的防疫政策法规规定暂时隔离医学检测监测筛查，一切全免费；就算目前让大家集体原地原路返回再做更短暂的三天两检，也是为了大家的健康安全，包括防止疫情外溢扩散，想的、为的、做的都是兼顾整体的、国家的、人民群众的切身健康利益，无可厚非。市长也一再感谢大家对疫情防控工作的理解、支持，并承诺最快速度完成抗原集体速检。说完，艰难地从干净的地面站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两腿，迈开疲惫的脚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候车厅外小广场。你看着市长渐渐离去的背影，在想，除了积劳积累之外，最直接的原因，很可能是刚才席地而坐现场解决问题时间过长，腰酸腿麻所致，也不排除体虚困顿的成分。
市长一走，那一道白色的人墙也都消散而去，只留门两边一边一个门卫似的白衣卫士随时准备为大家提供各种服务。通往候车厅的双扇玻璃门也随即打开，人们虽心喜，却不再有蜂拥而进的架势，或许也都有点疲累了，一个个拖着小包大箱陆续进入到候车厅内，准备进行承诺下来的抗原检测。由于已过后半夜，泡面也是在前半夜吃的，错乱了时空与生物钟却错乱不了腹中的饥饿。同样离不开市长的关怀和当地相关部门以及车站工作人员的关爱，还没等人提出要求，热腾腾的盒饭便一份份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整个候车大厅内更加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就近个别吃饭并不在意的习惯性咂吧嘴声，一片安静祥和温馨氛围。有几个上了岁数的花白头发甚至都被驱赶不动的睡意给袭倒在木制长连椅上。但工作节奏不能停，也就在每个人刚刚收拾利索饭盒的功夫，候车厅门口就出现了一小队白衣防护工作人员。随即就有便携式电喇叭发出声说，让大家按当下的座位原地不动，抓紧时间排成一队，马上就要进行抗原检测了。众人一下子又都兴奋起来，从老到少，无论男女，所有的睡意都一扫而光，也就几分钟时间，原地不动的队列就自行排好了。
手提医用药箱的工作人员两人一组，依次给每个人进行鼻腔两孔各一次的棉签取样，然后按照操作程序，把取过样的棉签夹入透明的试剂袋内，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检测结果就出来了。整个候车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因为检测结果异常被工作人员带走，说明大家的自身健康还是有保障的，所有人的心此刻才最终放到了肚子里。随后就一环扣一环，厅内所有的人按照现场工作人员统一指挥安排，依次连珠似的从长连椅座前的过道上一队队向打开了门的火车站台走去。已经上了火车的另一半人想必也和你们一样，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过程，先送饭后速检，所不同的是，听说有两个抗原检测没能过关的人被请下了火车，需要返回原住酒店，再进行三天两检的隔离观察。但愿他们都是假阳性，三天之后也能像你们这批人一样，虽不太顺利，但最后还是能安全回到自己家中。经历了这一场小变故之后，你才真正真切感受到了家的深意。
四
上了火车，你和你的同伴并没能马上入睡，尽管此刻的时段还停留在后半夜。徐徐开动的火车没能撕裂凌晨前后发生在这高原城市火车站候车厅前小广场上有那么点儿惊心动魄感的小画面，那场景再一次成为你俩之间无事闲聊的话题。你们推测，假如来到拉萨后没有发生疫情，你们顺顺利利地逐个旅完游过所有的行程，你最担心顾忌的是行程中的两个购物店。先前你也曾与家人和朋友去过几处边远地区旅游，每一次外出旅游途中都离不开购物环节，都会遭遇到购物店，都会被各种诱导被迫无奈加不好意思过意不去而多多少少买点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要说黄金是最贵最重最有价值且又保值保价亘古不变质的首选物品，虽不能说每个人都需要，但如果家境宽裕收入可观，买点国家牌价的黄金也算不上吃亏，不是就有人因为担心纸币贬值或试图再赚一笔而购买收藏黄金吗？但是到了购物店，很难碰上旅游途中必须的诸如泡面榨菜火腿肠烧饼瓜果猪头肉之类物美价廉能吃管用的物品，铺天盖地而来、姗姗又不迟来早退的是海量河量江量繁星般密布设计精心精美装饰考究典雅柜台里琳琅满目品种繁多直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的玉石。由于接连不断进出的玉石店多了，你就不由自主地想，尽管南北相差几千公里，为什么旅游购物店都只对玉石情有独钟呢？难道这世界不止成千成万种商品都不让这旅游途中避不开躲不过的购物店上架吗？难道是当地的旅游管理部门硬性规定必须或只准卖玉石吗？肯定不是，你的同伴很形象地比喻说，就是人用脚指头掰着想一想也不会有谁只让卖玉石。但这些散落在荒道孤村的旅游商店却只独钟独爱玉石，其他万千一概拒之门外，着实让你不轻不重地怀疑了一把。此刻你可与比自己大几岁经历丰富见多识广的兄长平心静气研究探讨关于旅游商店、关于玉石的问题，经过一番不长不短时间的探究研判，你们得出了共同一致的结论就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其实奥妙就在后面的三个字：玉无价。既然无价，可做的文章就多之又多了——多到商家挖空心思，多到商家上天入洋，多到商家架网设套，多到商家搜索枯肠。既然无价，那就全凭商家说了算。一块小石头，你说它值壹万就值壹万，你说它值壹元就值壹元，壹万是一元的多少倍呢？其中的利润空间大到你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智商，都快接近于怀疑人生了。问题是，商家要怎样使游客相信这块小石头值这么多钱，又怎样使游客情愿或不情愿拿出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太多时日的积蓄，买走这一块小石头呢？其中的学问，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商家也委实不容易，正因为不容易，所以那促销的手法手段自然就花样百出千出万出，无所不用其极。编起故事来比文人构思的小说还精彩，更胜好多筹。不管哪来的游客，都有一套话术。有说是老乡的，有说是远亲的，有说是同宗同祖的；有说是慈善大王的，有说是东山再起的，有说是浪子回头的；有说是领导朋友的，有说是曾经连襟的，有说是再婚又嫁的；有说是绝产禁售的，有说是枯竭仅存的，有说是远古孑遗的；有说是国外进口的，有说是如假包赔的，有说是权威鉴定的；有说是升值稳赚的，有说是加官进爵的，有说是送子纳福的；有说是学业有成的，有说是金榜题名的，有说是良缘喜庆的；有说是养人祛病的，有说是消灾辟邪的，有说是镇宅望族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说不出的。总之是，最终让你高高兴兴买走，快快乐乐掏钱。这诸多的韬略计谋可以统称为文攻。也有武卫的，比如用凶险暗示法，隐喻恐吓法，指桑骂槐法，厚此薄彼法，比照贫富法，杀鸡儆猴法，恶语相向法，冷脸法，刁难法，使绊法，甚至丢弃法等等，只有你担惊受怕的，没有你舒心畅快的，用一个时尚的词语就是倒逼。逼得你不得不买，不敢不买，不愿也得买。而且，如果你想避重就轻实在不好意思又确实过意不去时，只好希望买个最便宜的。打眼望去，千元之下的一概无售，一般都在两千到两万元之间。商家不可能不考虑游客外出旅游的购买力，标价十万以上百万左右的，只是在显摆本店的气派实力，招揽招牌的作用更大，基本不指望钱多人傻的人出现。后来几经周旋周转周折，终于在玉石大厅大殿的偏门僻角处，找到了两个小柜台，里面卖的全是千元以下五百元以上的玉石边角料。如果你不买点小物件意思一下，多半难过导游导购这两关，死缠烂打先不说，后续的行程够你难受到全程结束回到家里。
明显是因为你与同伴的年龄关系，你们俩不但都被安排在回程专列的下铺，而且还在一个包厢内，铺对铺，脸对脸。平时很难有这么清净时间说的闲言碎语，现在可以放开说，尽情聊。又说到这次的拉萨之行，你说在这大遗憾之下还有那么一点点莫须有的小窃喜。你推演设想，假如此次高原之旅成行，势必一定会避免不了那两个行程上标明的购物店，不用说，必须是玉石玉器店，或至少有一处是纯玉店，另一处或可特产店。特产店也类似绞肉机，比割肉快得多。药材都是论克卖的，价比玉石，克超黄金。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药材一般都不敢装满，动辄数百上千元。你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你家里现在还珍藏着一块玉石边角料和一小瓶藏红花。当时随团同行的朋友买的是高山雪莲，说是回到家你尝尝他的雪莲，他品品你的藏红花。可数年过去了，没听他说过雪莲的事，你也早已忘记了冰箱里的藏红花。更多的可能是，你们都觉得那种并不情愿的购物行为，无疑一种被动性的屈辱。尽管过去了多年，仍旧不愿再提起，几近成了心灵深处的一块伤疤。这次未成行的高原之旅，无意间避开绕过了那两处购物店。联想到火车站候车厅前小广场上群情激动激烈激愤裹挟着导游与闺蜜吃人咬狗影视大片那番威猛场景，不添一块两块小玉石和一瓶半瓶藏药补品或别的什么假金假银摆件挂件器物之类，那简直就是不可能。你的同伴提及此处更是感慨万千，他在前年旅游旺季跟团旅游途中购物店购买的药酒现在还没喝完；去年零团费旅游也是在购物店买的高档进口床垫还没沾过身。新近还听说你朋友的同事在一次豪华游途中购物店五万元买了一套豪华床垫带床上用品。你问你的朋友见过那豪华的床垫没有，朋友说他的同事目前还没有收到货。
专列就是专列，不是可以随便想停就停的，除了沿途只下不上外，下也不是那么随意，那么零星，基本原则是按省会城市的规格停车下车，能就地隔离就就地隔离。要么就以省会城市为基点，其他不论远近大小城乡，按地市县管辖区域自行接走隔离。来时沿途都是风景，总感觉一双眼睛太少，一部手机太单，一块电池太薄，一张嘴巴太小。回去时也还是这条路，仍然是这趟车，很像是左手握右手一般，竟然没有了感觉。既然没有了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离家不远的省会城市。多亏了你们向所在地相关部门单位提前报备，你们从拉萨上车的那一刻起，你们所居住的城市街道和社区就开始进入临战状态，时刻关注你们的行踪。大网络、大数据早已把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人都定位掌控其中，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相关地市、相应部门的短信向你们问好，提醒注意。你也不能不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大地的温暖，大气的温馨，甚至大自然的热情。一种安全感之下的安逸、安适、安心不尽油然而生。
一下火车，你所在城市的专用救护车早已停靠在火车站内的专列站台旁边，早有专门的全副防护服工作人员主动上前，让你们换掉所佩戴的口罩，穿戴上专用的一次性防护手套鞋套，全身上下包括行囊、箱包喷雾消杀之后，无缝对接似的直接就上了专用医疗救护汽车上。救护车上只有全副防护服的司机一人。回家的路上一路畅通，也一路无话，也就不到一百分钟，你们就回到了所生所住所在的小城。集中隔离是少不了的，也是必须的。与在拉萨不同的是，这次是单人住标准间，又不同的是现在只需自付一日三餐的费用，相当于总费减半打了个对折，这已经很不错了。自己吃饭自己付款，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假设让你七天之内付全费，相信你也不会不应有怨言，自己吃饭自己掏钱，难道自己住宿就不该自己掏钱吗？而且还让你住上不高不低的二楼，屋门又没锁，走廊也不封，每日三餐都是专人放在专用的塑料高凳上，取餐方便，饭菜质量又都不错，价格合理，一切又都基本回到了日常状态。离家也就一步之遥了。
进入到市里的第一个夜晚，不由自主你就又把这个夜晚与拉萨那些个夜晚接续上了，其实中间也就隔了一趟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几近于无缝衔接。更货真价实的无缝衔接当属微信无疑，不但有一段段长短不一的话，也还有一句句长短不一的诗，常常是她想起来一句或偶得一首，便随即发送给你。有时是她让你接一句两句，有时是让你修改一首半首，弄得你委实清净不了、寂寞不能。有时一句诗要传来送去反复多次，也都是斟酌惹的烦；有时一首小诗修来改去好多遍，也都是认真遭的罪。让你虽已夜半凌晨却难得入睡，即便平躺床上，也还在琢磨那一个词两个字使用得是否恰如其分、推敲至尽，表现得是否淋漓尽致、彻头彻尾。每到精当之处、兴奋之时，你甚至都彻夜难眠，且又不敢不能单向惊扰发送原稿始句的她，心里痒痒得不行却又不得不一再按捺打压。这一来可让身下的席梦思弹簧床垫受尽了折磨，咯吱咯吱不停的在背下抗争抗议。尽管如此，你还是感觉得偿以失，有几首小诗还是挺有味道的。虽然那几首小诗都不是你的原创，但都经过了你的润色。你或因年龄的关系，已有多年不写诗了。诗，毕竟更偏向于青春韶华，激情四射。你真的已过了韶华之年，虽有激情，却一射也难射了。不服老不行，却又不甘心，只好改做其他文体。放眼望去，文坛虽有小革小新，诸如标点符号之类的掐头去尾，总也难出百世千年的固化旧辙。早前在网上阅读了外籍华人的几篇小说，感觉眼前一亮，心中暗喜，倒是可以借鉴一把。你有时在想，宁可弯道超车不成，也不尾随其后亦步亦趋。或许那蹊径之后，豁然一片天朗气清，别样景致。
早上拉开窗帘向北看，近景是一片片的民房，远景是巍巍太行，满满的、浓浓的家乡亲切感。人走得越远，对于家乡的思念愈切，特别是在异乡隔离期间。这回总算让你有了亲自切身的感受。那千里之外高原城市的隔离点，早上拉开窗帘看到的，与你现在隔离点窗外看到的颇有类似，都是近处民宅，远处山麓。所不同的是，千里之外的喜马拉雅山麓离窗更近，却让你感觉到离家很远，眼前的太行山麓离窗较远，却让你感觉离家很近。看得久了，还会让你想起向阳山坡山间小路上并肩踏青寻黄的另一个她；还会让你想起与之相关的另一篇小说。如今斯人已去，花败叶落，禁不住让人感伤不已。
带在身边的杂志已经看过两遍。你有一个或许让不少人颇有微词略显怠惰的习惯，就是一本书很少看过三遍，原因是只要看过的书，再读时都会有似曾相识在哪见过的印象，无形中减低了新鲜感度，仿佛有些影视作品让人一看头便知尾，味同嚼腊，没有了胃口，再读的动力与热情不免减弱。手机上也能看小说，搜了一下，还是对获奖作品更感兴趣。于是前前后后陆陆续续就屏阅读了《老人与海》《灵山》《变形记》《百年孤独》等的片段。在隔离点读书的好处之一就是专心，速度不一定快，但效率较高。尽管在微信群里听说，你所乘坐的这趟专列有几个人在隔离点被测查出异常，又不是官方通报，还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你从出发旅游到这第二个隔离点，再三再四的检测，一律都是阴性绿码，自己也就放心了。隔离的天数多少，你也就不太在意了，总不会超出全国统一的标准。伙食也不错，可与高原城市拉萨媲美。一个人单间，省却了交流和话语，清心寡欲一回，想想也不能说不美。人得要知足，学习向上看，生活往下比，人生总有乐趣。
因为离她更近，不但地理距离近了，心理距离肯定能超过地理距离；如果说情感距离与心理距离还不一样的话，情感距离应该都快贴近成一张纸了。这不但从微信通话短信上可以看得出，从写诗的质量上也可以认为是与当前高质量发展的大趋势相向、相仿、相吻合。从下面这首小诗中就能体现出来，所谓以小喻大，以小示大，可见一斑。
夜静人稀聚游园
草浅径细两手牵
月光似水林间绕
吊床悠然笑声甜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立马就可以想象到，这首诗所描绘的，是你与她高原之行前，常常光顾莅临游乐街心口袋公园时的场景情境。不想你这文学老手还未捕捉到灵感皮毛，她这商海一妹竟然快人一步、胜你一筹，随手拿出这么高质量的优秀作品。如果是了解她的人，可能也不会见怪，毕竟她在许多年前，曾经也是一个文学社团的团长。小小的年纪就是团级班干部了，可见当年她也曾优秀过、风光过、出类拔萃过、独占鳌头过。尽管是班一级的社团干部，即便现在，那比例也是好几十比一了，都差不多可与选调、招考公务员并驾齐驱了。所以那文学基础功底应该也是杠杠的，所以能写出这意境优美的七言短诗也就不足为奇了。你就随手调换了其中的一个词，相当于只字未动，倒是连续读了不少遍——那曾经的游园曾经的小草，曾经的甬道曾经的月光，曾经的假山曾经的女贞，曾经的吊床曾经的细雨，都像电影屏幕那样，一帧帧，一幅幅，过眼，但不是烟云，而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现实——曾经也就是过去的现实。这次你没有发朋友圈，也没转发文学群，因为这是她的作品。尽管你们早已你我不分，上下不论，水乳交融，舒体悦心，但著作权法你还是知道的，侵害侵占他人的权利，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想法。万一她将来有心有力有钱，想把自己早先的作品结集成书呢？什么都会有可能，就像人们常说的，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国的大梦都能实现，家的小梦又有何难？
这容易很快就具体体现在了当下的隔离期上。与在千里之外的拉萨隔离相比，明显是剔除了煎熬感，增大增重增浓了归属感，因而也就较难感觉出来时空长短，只觉得没几天就有兼群主的隔离酒店工作人员在群里提前通知明天解除隔离的人员名单，其中就包括你和并不在一个房间的你的同伴。隔离期间，给你印象比较深的，除了每天早上一次核酸检测外，就是每天同样是早上给你发一小卷卫生纸和一个大的黄色垃圾收纳袋。你本来就随包带有纸，加上每天再发一小卷儿，根本就用不完，索性把用不完的小卷儿纸与黄色的收纳袋都收藏起来，撤离隔离点后也都一并带走，省得你走后新来的人心生抱怨你有所遗留，或者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当成污染物随垃圾一并清理扔掉。你甚至竟然还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小纸卷儿和收纳袋与纪念意义联系在一起。这使你又想起或根本就类似于光盘行动——该利用的就毫不客气，该付出的就毫不吝惜，该带走的就不要遗弃。粗心有时比浪费更让人讨厌。
办完简单的手续，包括结清隔离期间的基本费用，你再一次获得了自由。先前并未意识到或感觉出来自由是个什么东西，包括你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动性的在拉萨被限制自由的隔离期间，你都没来得及或顾得上更可能是郁闷中也没有心思去想自由的问题，因为你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都是自由的，一直处于自由状态，没有感觉到自由的好，也没感觉到自由的不好，向来没有体验过不自由的感觉。现在你从自由到不自由再到自由再到不自由再再到自由，两个轮回半，使你对自由与不自由终于有了切实切身的体会。这时候，你可以在没有焦虑、郁闷、烦躁甚至恐惧的状态下，平心静气，细细品味自由与不自由，特别是不自由状态下的心理心情心态感觉。你这样的不自由其实真真算不了什么，你也想象过那些犯法犯罪人失去自由后的心理感受。你前后两次加起来，失去自由的时间也还不足一个月，而那些获罪的服刑人员，有三年五年的，有十年八年的，还有更长超过二十年的重刑犯，你都不能想象出那些人在监狱中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受着怎样的煎熬，而且是长年累月连续不断的苦闷夹带着一丝一缕的希望和千丝万缕的绝望——希望是那百年不遇的大赦，绝望是那太过遥远的刑期——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折磨？对于你这种感情丰富、心底敏感，动辄泪染衣襟的人来说，真真切切的不能不敢也不愿去想象。
不仅如此，你还禁不住联想起战争年代解放前那许许多多镣铐于敌人魔爪的革命志士，不但身陷囹圄失去自由，而且长期无数次遭受敌人肉体酷刑和精神折磨的双重摧残却始终初心不改，信念不移，志比钢铁，心若磐石，大义凛然，宁死不屈。头可断血可流，革命的理想气节不能丢。不知道有没有人细想过或设身处地推比过，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坚强、坚韧、坚毅、坚定；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壮勇正义、伟岸崇高、气冲霄汉、义薄云天！所以那一座座英雄的墓碑永远值得人民瞻仰！那一栋栋烈士的馆舍永远值得人民纪念！那一处处英烈命名的地名永远值得人民缅怀！那一面面锦绣勇士名字的旗帜永远值得人民高举！你都不知道该用哪些你还没有用过的词汇去形容你无比的崇敬，无限的敬仰！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绵薄之力，去叙写你所知所熟的人生篇章。一个人做大做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立刻去做能做的事。
集中隔离并不是隔离的最终版本，即便这第二次隔离也不是。隔离几次，只与你的行程有关。去高风险的地方次数越多，被隔离的次数也越多，并且准确无误地成正比。好在你这是最后的行程，所以也是最后一次集中隔离。但无论先前集中隔离过几次，都不能替代最后一次居家隔离，也就是自己在家里自我隔离。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居家隔离期间，与你同住的所有家庭成员都相当于居家隔离，楼道或家的门榜一侧会贴上一张居家隔离告知单，告诉你本人、你所有同住的家人以及所有邻居和欲与你家往来的所有人，这里已成为临时禁区，内人不得外出，外人不可入内。很明显，这种简单明了易操作的措施，都是为了你本人、你的家人以及所有欲与你往来的人好。不然，有可能甚至很可能会酿成不可预测无法估量的健康安全社会风险，无论对谁，责任都会大到你负不起、扛不动，吃不了兜着走。如果你未按照自上而下统一的有关规定程序执行，弄不好还要负法律责任。这可不是随便说说，信口雌黄，许多地方都有先例，那后果并不是人人都能承受了的。
你并不是独自一人，所以就不能不考虑家庭，而且也有家庭成员还要外出工作。如果你选择目前居住的家里居家隔离，那就意味着你的整个家庭将陷入临时停摆。虽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受不起、不可接受的事，但由于是你的个人行为而导致整个家庭生活几近瘫痪，埋怨责怪是注定少不了的，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好在你还有另外一栋空闲着的房子，而且是独家小院儿，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所以准备出游之前，你先就做好了回来之后在自家小独院儿里居家隔离，既安全放松，又相对自由。早在身居拉萨隔离之时，你就已经提前在豫事办小程序上报备过你可能的返回行程，跟踪服务是少不了的，也就不到半天时间，你那小独院所在的社区就与你快速直接通了话，并且那责任心极强的社区工作人员立即就加了双方的微信，不但可以便捷通话，更利于适时传送相关的表格图片文档截图，工作与管理服务起来十分的方便。你这返程的一路上，都与社区的这位工作人员保持着联系，所有的与转送隔离相关的事，也都由她服务操办。
五
从第二次集中隔离的酒店出来后，一般也不再救护车之类的专车接送，而是凭自觉自愿自行到自己选定的居家隔离居所。社区的跟踪服务是断不得少不了的，你一入住进来当天，就有社区的防疫工作人员全副防护服来为你的住处消毒灭杀，随后在你的房门口左上侧贴上了一张红底黑字的《居家健康监测户》告知书，另有工作人员还专门送来免费的袋装中药，并且还专门为你用手机拍了全身照，场面既热情又温馨，当时就引来了几个邻居远远的围观。你终于也算原则上解脱了，脸上的笑容感染得小院儿一时半会儿都没人敢进来。隐隐的，你还听到一个声音说，他这样做是对的，如若不然，要是闹出疫情传播，很有可能要负法律责任的。那邻居你也认识，能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当下法律宣传教育，尤其是新冠疫情之下的法律法规灌输与具体实行的政策举措已经相当的深入了人心。用一句最熟知的话语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足见这一场连续几年的新冠疫情，对于国家、社会和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产生影响之深之远之重。
你毕竟也是有相关身份的人，自知自觉不用人教就能做得很好。你的家人对你放心到都不怎么愿意去看你。先前是因为有警戒线看不到，现在是因为有院门进不来。特别是那一张小小的三十二开红底黑字的隔离居所告知单，也不亚于警戒线的威力，不用谁刻意阻拦，小院的门口用门可罗雀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你倒也落得清净，这辈子还真的没有这么清净过。所以说凡事都有两面性，一分为二，辩证观点之类的，很难被驳倒推翻。人们总能从好的一堆里挑出点坏，从坏的一群里拣出些好。如果用相对而言解释，那就更加的富余宽松了。由于没人给你送吃的，那常年空闲的小院儿也不具备做饭的条件，你只好趁夜色已深、路静人稀的街边小店快关门之前，站在店门外买两箱碗式方便面。初步估算了一下，加上拉萨酒店对面儿买的早已彻底干透的面包藏饼，顺利度过这时间并不太长的居家隔离期绰绰有余。这段时间就比较好打发了，除了看书架上尘封已久的旧书，就是构思记录下来这趟未能圆满的西藏之行。虽然有点儿像初五之前的月牙，但那毕竟也是月亮，或许正因为这次的不圆满，你才决意要报复式的记录下来。这也仿佛人生，古今中外从帝王到平民，哪会有事事处处都圆满无缺憾的。正如那天空中缺少缺多的月亮，圆满只在一瞬间。
这不带强制约束性的居家隔离转眼之间就结束了，期间也有开着四轮电瓶车的两个专业防疫工作人员前来小院儿里按规定的次数给你做核酸检测，不用问，都是阴性。居家隔离期一到，你就彻底自由了。因为你平时一直是自由的，所以对现在重获的自由也并不觉得很新鲜，倒是这前前后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你都未能结结实实品尝一顿水果的滋味，当你到家里捧起一枚苹果准备削皮进食时，忽然就想起了那把存放在拉萨火车站的红色瑞士小军（剪）刀。你设想，如果保存这把小刀的同志侥幸看到了这些文字，并且想方设法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同时又原封不动快递给你，物归原主，这该是一个多么令人意外惊喜的结局。这个世界从前发生过奇迹，一直到今天都还在不断地发生着奇迹，将来也还会继续发生不可胜数的奇迹。但愿你这把红色小刀的故事也能够变成奇迹，即便是小奇迹那也是一种奇迹。正因为这样的奇迹基本上就不太可能发生，所以你才刻意用心专门别出心裁地称之为奇迹，你才渴盼着奇迹发生。有些事情虽小，但它却颇具传奇性；有些事情蛮大，但却着实寡淡无味。就像你在一首诗里写的那样，太多的头条重磅都已烟消云散，一件小事却成千古美谈。
之后，你的生活就步入了正常正轨，还如先前那样早出晚归，但这已经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一天早上，你在去往天河公园的路上，偶然遇见一幕让你瞬间泪奔的情景。去到公园假山的天然石桌旁，坐在石凳上，你蘸着尚且温热的眼泪，随即记下了当时的场景：
今天早上出行的路上，偶然看到身为儿子的两个彪形大汉，一边一个搀扶着体形枯槁羸弱的老母亲在人行道上散步，前面或是她已过中年的女儿，双手推着一辆轮椅车，一面不时回头看一看他们的母亲……眼前这仿佛梦中的场景，立刻就让正在骑着电动自行车的我泪流满面！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我那并不年迈不过才六十六岁体质良好却患病早逝的母亲……以致于我不得不停下车来取掉手套再三擦拭涌流不止的眼泪……我的母亲没能像我刚刚见到的这位幸福的母亲那样享受过一次儿女推着轮椅散心散步看风景晒太阳那再普通平常不过的感觉，只能在三尺黄土下日夜思念着自己养育疼爱都已成人的儿女……就让这泪水化做此时的笔墨，记下这瞬间被激活的无尽伤感！
发过朋友圈后，短时间内就迎来了众多网友的点赞推崇，同时还引出了两位女士网友的泪眼回复，说是感同身受，泪不自禁。你一下子又想起了几年前关于母亲的一首诗，回到家里赶忙从电脑里查找复制过来，恭恭敬敬粘贴出去，算是错峰清明对母亲的一次网上祭奠。
母 亲
太行南麓一块阳光宝地
安葬一位慈祥的老人
六十六岁依旧童心玉颜
生我养我苦命的母亲
脚下一棵刺柏常年葱绿
头顶自生椿树告慰英魂
野草不分昼夜悉心守护
黄土不论贵贱容纳善心
母亲出生在浚县卫贤姚村
年青时饱受困苦历尽艰辛
旅途中受挫她又重新站起
命运安排她牵手我的父亲
建好的新房泥水未干
鸠占鹊巢，人祸降临
年迈的祖父为此一病归西
流离的哀鸿栖身山阳城门
从此母亲避谈往事伤心故里
宁可寄人篱下不肯回首家门
天生一副强健的身板儿
敢与七尺须眉争强斗狠
装卸火车，拉平板车
摆摊经商，饲养家禽
夏日里骄阳似火汗流浃背
寒风中躬身曲背路远货沉
漫漫旅途，习惯了吃苦耐劳
粗茶淡饭，有温饱心平气顺
为贫家寒舍生育二男三女
含辛茹苦把子女抚养成人
我的母亲与我父亲恩爱一世
彼此不言清苦和睦善待乡邻
幽怨的情浓缩低吟浅唱
火热的爱全都奉献子孙
我的母亲一生清贫度日
转换了工作，累弯了腰身
克勤克俭，支撑着家庭
从未对生活失去过信心
不羡慕荣华，不追求富贵
常常以传统美德教诲我们
子女们一个个茁壮成长
学会怎样生活如何做人
母亲在操劳中渐渐老去
花白的卷发，眼角的皱纹
善良的人们都会肃然起敬
祈祷天表善意地发慈心
我的母亲终因染疾驾鹤升仙
落伽山上虔诚侍奉南海观音
临终没有吐露遗憾的话语
只把永久的悲哀留给我们
再大的哭声唤不回逝去的慈母
再多的泪水洗刷不掉悲伤的心
尽管我们全心全意尽力尽孝
千方百计要留住病中的母亲
但六十六年漫长的人生旅途
母亲太累了，她要避世寻根
春花再艳耐不住凄风苦雨
丽日当空总会有夕阳黄昏
每当深冬的雪花一片片飘落
六角形纸钱随风带去我忧伤的心
每当披雪的腊梅严寒中静穆
仿佛洁白的孝衣至今还披挂全身
我母亲从未离开过中原的黄土
不知这世界爱恨交织变幻风云
就让这篇诗稿化作无阻的令牌
阴阳两界都善待我亲爱的母亲
从旅游开篇而以祭奠结尾，这错位落差似乎有点儿大。但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情或不少事情都是以或正在以落差的形式和结局展现在人们面前，随便你前瞻后觑，左顾右盼，都能感受到类似的情形。你或你们所能做的，更多的是顺其自然、顺应自然。如果有人轻声细语问你下一次旅行的目的地，看过这些文字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替你回答：西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