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家附近的农贸市场,前些年不知哪一天,市场大门口,有时在市场外的马路边,像雨后枯树根下躁动的蘑菇,悄无声息钻出一个卖鱼摊儿。大概因为没交摊位费或城管检查严,不断被红袖章或大檐帽撵来撵去。因为儿子喜欢吃鱼,中午下班回来路过这市场门口,总要不由自主在附近寻来找去,有时寻得远,有时觅的近,只要意在卖鱼,多半都能找得到,除非鱼摊儿卖完。
鱼摊儿卖鱼很守时,每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一准出摊儿。起初用轴承当轮子的自制小型四轮平板木拖车,车前拴一根麻绳,一手斜拉着前行,柏油马路非机动车道上拉动声响很大,哗哗啦啦,噪声远传数十米外,后改用两轮手拉金属行李车,胶皮轮子无声无响,斜拉着行走应还省力。卖鱼人通常的方法是将拉过来一大竹编篮子的鱼倾倒在铺有厚塑料布的地上,大鱼小鱼多半未死,一阵翻来跳去之后,个个侧身平躺,有张嘴的,有鼓腮的,有翘尾的,有摇鳍的,一派鲜活景象。马上就有路人围拢过来,有观赏的,有问价的,有挑选的,有付钱的,鱼摊周围一圈人。我因为下班时间稍迟,寻到鱼摊后适中鲜活的基本没有,剩下的非大即小,非死不活,唯一的安慰是有理由与摊主砍价,成交价总比开摊儿价略低,或称上稍有出让,一不让后来者吃亏,二来也为促销。只有到双休日,才有可能买到活蹦乱跳、大小适中的鲤鱼。
卖鱼人来自孟州,小方脸略黑显瘦,八字眉下吊角眼,面目平实,少有笑容。问起鱼的来历,说是他家附近有大水库,水库人员下网捞鱼,每天买下百十来斤,也不用水,就着大竹篮装入塑料袋里,按时搭乘往返焦作的长途汽车,来到这里的时间前后错不多少。除下来回交通费用和中午一顿饭钱,每天净落几十元,养家糊口还算可以。加上自己在家还有几亩地种,每年的粮食吃用不完,小日子过得甚是红火,小生意做得十分惬意,从他口气中听得出来。
后来又不知何月何日,孟州人的鱼摊儿固定到了农贸市场内,与一排众多的活鱼门店对脸儿,不同的一是门脸较小,二是门头较窄,听窄门小脸儿店主抱怨说,对面阔脸大店欺生压小,个别人还威胁他只能卖除鲤鱼之外的其他鱼,原因是大店里卖的都是鲤鱼,避免同鱼竞争、同行薄利。事实是小店里也常有为数不多的鲤鱼,鲫鱼为主,杂鱼为辅——说是说,同行竞争,并没顶真。为凸显个性,张扬特色,孟州人的小店取名“野生鱼店”。现在人尚未完全进入文明时代前,半途又折回了“野生时代”:吃是野菜,尝是野味,采是野果,玩是野外,住是野店,购是野生,养是野宠,就连“土”上加个“野”字,也成了顶级好房。不过野生鱼店的所谓野生还比较靠谱,从他每天中午之前倒在店前地面厚塑料布上活蹦乱跳种类繁杂的鱼可以初步断定。野生鱼店门前的鱼大小不一,大的四五斤、六七斤的都有,小的不足一拃长的也卖;品种不一,有鲤鱼,有花鲢,有白鲢,有鲫鱼,有草鱼,有青鱼,有鲳鱼,有黄鳝,还有比筷子更短的小白条等,一看就相信是从水库下网捞上来的。不像对面一排卖鱼店内水池中待卖的活鱼,种类单一,大小一致,鱼体色浅,游姿迟缓,一看就知道是人工池塘喂养之物。其实合格饲料人工池养并无不妥,也有优势:营养均衡,生长较快,个头适中,没有污染,健康安全。就像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那样,问题出在极个别不良违法饲料加工企业身上,有害的饲料添加剂败坏了整个饲料加工行业,使原本无辜的人工饲养水产家禽蒙冤受屈。而消费者心理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导致人们把更多注意力偏重于投放市场的野生放养之物。实际情况确实如此,野生鱼店释放出来的野生信号,像磁铁吸钉一样吸引着消费者的目光,相比之下,对面活鱼池的生意一直抵不过后开张就地散卖的野生鱼店,好在野生鱼店卖鱼总量偏少,用时不长,卖完就走,未见因你快我慢而生出利益纷争。常见的情况是,中午下班稍迟一会儿,刻意路过农贸市场野生鱼店,店主就已收摊儿锁门,唯有星星点点一地鱼鳞。
应该不单纯是心理问题,视觉与口感也有一定说服力。野生鱼店所卖之鱼的确与池塘所养有所不同,譬如鱼鳞的颜色就有区别:野生鱼店的鱼鳞总色度偏深偏暗,色重晶莹,光泽新鲜,全身少有断鳍缺鳞,给人一种健康瓷实的感觉。而池塘养鱼则不甚明显,只要稍微留心观察,就能看出区别。如果用人来比喻,就如同穿上泳装的运动员与科室文职人员的体格差异。也不是没有道理,水库毕竟与田地里浅挖一方池塘不同,不但鱼的活动空间与环境不同,果腹之食亦有差异,必然铸成鱼鱼之别,这与散放、笼养之鸡所下之蛋的区别相类似。
由此可以引申到人的成长、社会的成熟与历史的变革,开放则强盛且路途宽广,封闭则虚弱且前景晦暗,古今中外,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