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 秤

妻子下班回来拎了一兜苹果，我赶忙接过放在桌上，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个不经意翻转一看，正准备随口称赞，发现这个苹果底部有点摔伤的痕迹，又拿了一个，发现在几乎相同的部位有一小虫眼儿，黑黑的小洞用手一按有点发软，很明显，这虫眼儿的内部已经变质腐烂。不解地问道：“这是处理的苹果，很便宜？”妻子反驳：“我啥时买过处理的东西？”这事儿不能争辩，再拿一个、二个、三个……再也寻找不出带病的苹果。又问：“上面的两个怎么都坏了？”答道：“买苹果时算钱不够整数，卖苹果的添秤添了两个。”于是我明白了缘由。

类似的事情我遇到过不止一次，因为不善于总结经验教训，每次都被妻子责怪不多长个心眼儿，这次轮到她自己，我当然不会责怪她，毕竟这是第一次。说来也确实不长心眼，怎么能第二次、第三次地被添秤缺陷水果呢？都是贪图小利惹的祸。每次遇到添秤的事，卖家总是让你看秤，说：“多出两毛不要了，给个整数就行。”自认沾了便宜，赶快付钱走人，也不便再计较添秤的质量，更多是出于自信和信任，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看到添秤添的是没有毛病的好水果，卖家怎么可能在眼皮底下添些歪瓜劣枣？又仿佛多呆一会儿就可能被追索那两毛钱，或与卖家算错了帐，多找了几毛钱（这种事情我还没有遇到过），于是赶快离开——某些人的心理过程一样样的。这种心理不知多少人有过——并非圣贤之人，或有此种揣测。当然，也不全是这样，如果添秤时明明看到是一个有明病的水果，这买家也是不乐意的，即便让秤让钱也不行，人们追求完美的心理趋向在购物时表现得尤为凸显——这秤就添不成了，卖家就相应地少卖了斤两，少赚了钱。但往往是回家之后才发现那添秤的水果多半是有毛病的，而当时为何就没有发现呢？后经梳理思路才知道，这其中也是有些门道、技巧、方法、手段的。

常言说：买家没有卖家精。这话确也不错。水果的批零价格差异，只有卖家心理清楚，买家基本两眼一抹黑，处于被动状态、劣势地位。水果的质量尤其是瑕疵，只有摊主心知肚明。那一筐一担一车的水果，除了大小不一外，看似一样，其实不然或不全然，总有几个生出这样那样的毛病，要么天生，要么虫蛀，要么意外。这与商家的主观意识无关。但这既有缺陷的几个果子，卖家不屑于自食，又不舍得扔掉，只能想办法让别人扔掉或部分扔掉。那操作程序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少数几个有毛病的水果专门放在不太起眼的位置，当需要添秤时，一般是卖家积极主动热情，眼明手快，拿的水果分量一般都较重，一添秤就会多出些许零头，随口说：“零头不要，只收个整数。”买家一看沾了点儿光，也就无话可说，掂了水果赶快走。还有一个小细节，卖水果的多半在过秤之后，都会快速熟练地系紧大塑料袋，想要解开再看看有点小困难。况且真要那么做，像是当面不信任、当众要揭穿，于情于面都于心不忍。当然，处理缺陷水果的另一个正当渠道就是公开贱卖，愿买不买。

这使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我的母亲与几个同龄妇女合伙做零卖水果小生意，其中有叫菊的阿姨年轻能干，心计颇多。有一次卖给一个老年男子水果，过秤后那男子一口咬定缺斤少两，非要自己掂秤重称，菊阿姨不干，一言不合便大吵起来。最后还是给那老男子添了个水果了事。争吵过程中我听得出来，当时似乎也已经看得出来，那水果的斤两的确不够，而局外人表面看好像多了些许，因为那秤看起来是高高的，秤杆明明是上挑起来后秤砣直滑向秤盘方向，物重秤起，分量足足。但或许那老男子先前也买过水果，谙熟那过秤的奥妙，或是悟性超人，一眼便识破机关，真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原来那菊阿姨在过秤时右手提秤，左手挪砣，玄机就在左手挪砣上的功夫。挪砣到一定程度，暗知少错几两，左手顺势轻轻一抬，秤杆挑起，秤砣连同细绳直接滑向秤盘方向，外行人一看便以为多出几两，事实恰好相反，内行人一眼便知分量不够。这功夫不闭门练个一年半载，很难天衣无缝，况且是在一人、几人甚至一圈准备付钱人的眼皮底下。

话又说回来，绝非卖水果的阿姨大叔人人都精通黑秤之道，有些人不知晓，有些人不屑于，有些人没学会，有些人不忍心。学会并实际操作且纵横沙场的毕竟是极少数，况且手提杆秤基本已被电子台秤取代。这似乎也能从一个侧面佐证社会、人生和世界的五彩缤纷。

入夜躺在床上细想这事，也在情理之中。添秤的水果虽有毛病，但并不是不能吃，只是不能全吃，用刀削掉瑕疵部分再吃，也无大妨碍，只是人们追求完美的心态和面子心理在作怪。凡事不能有缺点，但事实是不可能事事都如意。卖水果的家里、地里很可能积存了不少水果，有毛病的何止三五个，让他们自家吃肯定吃不完，扔掉岂不可惜？况且添秤时已经多添了几两几钱，多添的，或许就是那瑕疵水果不能吃应该削掉部分的重量，从斤两上来说，买者也并没吃亏，卖家也并未沾光。如果从同情、帮助、爱心、慈善的角度，买几个有缺陷的苹果就更不算什么了，唯一不妥的是，卖水果的应该把瑕疵水果与多给的斤两说在明处。当街零卖水果，说明家境并不宽裕，至少是没有稳定且高于平均水平的收入。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中午不能休息，雨天无处躲避，光那捉摸一个个路过男女老少的眼神都令人不忍直视，谁还忍心再去争执那几两几钱、秤高秤低呢？如果恰好遇到贫困甚至特困家庭当街摆摊卖水果，就算捐了那一塑料袋水果钱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