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短两篇）

         人间（短两篇）

          文/张斌凯

（1）

          酒冷·茶凉

泛黄的低脚玻璃杯壁早已结上了一面细微的珠露，残缺的青花瓷茶碗口也早已浮起了一层稀薄的水雾……

除夕夜幕在这无尽雾霾与无边积雪间愈发浓而沉重。

           one

吧台昏黄的单调在暖气的烘烤之下愈发干燥，窗外沉闷的灰白让这本就局促的空间显得更加压抑。

吧台内，如冰的铁皮与一小处略微凸起而不断跳动着的皮肤紧密接触。一股子泠冽的凉迅速向他全身扩散开来，霎那间已由表及里。他紧紧闭着双眼，手腕下那盆沸水所散发出的炙热也丝毫压不住这透心的寒意。冷，早已渗入了他的骨髓……

从出事至今，已有十年光景了。那时，他不希望拖累家庭而甘愿净身出户。身边的朋友无不与他断了联系，妻子也带着儿子远远避开了他；被减刑假释后，又碰上老爹离世，不间断的折磨使他憔悴、不安、恐惧……

反反复复擦拭的酒杯、形单影只缄默的生活、日日夜夜骨感的自慰，无不让他同当年逃肇被捕时一样，痛苦而绝望。

不经意间，些许窸窸窣窣零碎的声响从他的耳朵飘进了他的世界，他震惊地松开了紧握刀具的左手，随之而来的是面前溅起的滚烫水花和泛起的阵阵涟漪。他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茫然地望向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降雪了……

他开了瓶血一般绯红的法国干酿，灌了一半。猛地又将剩余的倾入盆中，浓厚如胭脂般的烟雾四处弥漫。

在这要命的除夕夜里，在这满盆的红与满街的白间，他突然看开了一切。

           tow

（与此同时，在离酒吧很远的市郊，有人在此游荡）

他徘徊于那个街头，成为了此刻整条街道苍白路灯之下的唯一身影。

他曾在全世界流浪，于漫天飞絮般繁乱的人群间，迷失了自己；他望向朦胧模糊的灰雾中那如沧浪般乱而浑浊的天空，细探着些许那些自以为早已抛却的东西……

他向往着诗歌中梦一般的远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无法寻到；他不懈地追求又不段地发现，哪里都形同而且神似，自己却早已一无所有。

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多么想逃离的十年前，那场灾难。

十年前，他辞去了工作，变卖了房产、汽车，流离于各个城市、辗转于各个国家，仅仅只为遗忘，那场夺走了他妻子、女儿性命的车祸。它摧毁了两个幸福的家庭，消磨了两个悲哀的中年男人。

雪忽然又开始在这充斥着惨白与纯黑的空间之中散落。他却仍这么木讷地杵在这光与影的交界处，一动不动。暮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曾有过这般出神，就在开庭那天，法官的严肃、肇事者的绝望、律师的激愤、金黄的站台、以及木槌落桌的一声声脆响……

他麻木地回忆着，那十年前的影像又一次在眼前一一掠过，一切都历历在目，他依稀地察觉到，这十年间的所有经历竟如同眨眼一般空洞而且虚无。拍了拍身上松散的雪花，环顾着这个曾令他无比痛苦的悲剧现场，向着这条路的尽头走去，逐渐走出了这纠缠了他十年的梦魇，也顷刻间明白了自己要去往何方。

           end

陈旧的玻璃杯内，酒已散发出了阵阵寒意；磨损的瓷茶碗中，茶也早已凉到了极点……

（2）

      凌霜.残月

那粒星辰和月牙彼此相望，却怎么也无法向对方迈开半步，微笑的眼角里噙满着泪水……

这图景模糊了车窗外，市郊转瞬即逝的街头、路灯，在无边的人海中泛起了阵阵涟漪。我沉浸其中，耳机里《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 -"Moonlight" - 1. Adagio sostenuto 》久久在这颗孤独的心底回荡，这倒让我安然入梦，把人间种种喧杂都关在窗外，也隔开了些许难控的情绪，该是好好睡上一觉了……

        one

墙角一敝，淡淡白霜应和着阴风愁云，散发出凄凉吟唱；凛冬之夜，残缺白月依偎着深邃黑幕，折射出骇人惨照。

“走吧！她已经走了，没有必要揪心于此。”

“……”

仪式结束，亲友散去，只留有他独自抱头痛哭。

病痛缠身，爱人离去，如此钻心之痛令他生不如死.

         tow

他置身于这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杵在那楼台高阁，再走一步，便要落入那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他发现，自从妻子去世，自己愈发对这无比自欺的世态嗤之以鼻，也逐渐被那过于喧嚣的世界所遗忘，也与彼时的积极渐行渐远。

他困惑，他迷惘。他看见人们麻木而可笑地陶醉于多么骇人的“夜生活”之中欢呼雀跃，无法自拔；他听到被人们所抛弃的星空那悲凉的叹息声和对人们的哀悼。

那是属于他的星空啊，如今竟也被夺了去！人们将其取而代之的竟是那般虚伪的假象……

暮然，他感到了无边的寂寞、空虚、凄怆。周身被围绕在那诡异的霓虹灯之间，竟也如他那类风湿般，让他越来越压抑而不安……

每夜，都是由她的照片陪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他知道夜幕降临时，来到世界的，是黑暗！是那以一切作为陪衬的黑暗！他可以坚信了，自己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向前迈去……

        three

“醒醒吧！”

  他吃了一惊。没错，这就是她的声音！他赶忙收回了刚刚迈出的脚，向四周探寻那声音的来路，却并无身影。

“快醒醒吧，求你！你不必因为我而如此这般！对不起，是我的错，因为我，你才这般抑郁。”

“你在哪儿？求你，别再开玩笑了”他又一次抱头痛哭起来“你真的要这么抛弃我么？让我一个人面对如此丑陋的现实……”

“现实并不丑陋，活着就好，你的路还要继续。”那个声音叹息道，“你要知道，死亡，就意味着你再也不能做你自己了……”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继续生活下去……”他带着哭腔，跪倒在地。

“答应我，你要坚强，一定要走下去，我会一直陪伴着你，在你身边，伴你走完你完整的人生”

暮然，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是啊！路还长，还是要走下去的……”他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幸福，忘掉了所有不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是啊，还在途中呢……

         end

耳机外，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父母那亲切的呼唤，原来这竟是一场梦。蓦然拂面，我不经意间发现，眼角竟噙满了泪水。

“是啊！还在路上，你我皆是路人……”我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周围人的疑惑，便笑了起来。

车，还在继续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