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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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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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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的记忆

后院的广成爷爷家有一眼井,谁也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年份了。据村里年龄最长的老人回忆,他的曾祖父说过,打记事起就一直吃这个井里的水。

这眼老井很深,大约有十五六米的样子,水面距地面约五六米。井台四周略高于地面,用四块南山石板铺就。井口外方内圆,石头的井沿长年累月被井绳勒出了好多深浅不一的印痕。井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小草,常年湿淋淋的,早已看不清井壁砖石的模样。

老井是慷慨的,一年四季泉水汩汩,即使大旱之年也保持着不变的水位。村里人洗衣、洗菜、做饭、喂牲口等等,哪一样也离不开它,清凉甘甜的井水哺育了村里一辈辈的庄稼人。

每天天不亮,门外的大街上就响起扁担“吱嘎”“吱嘎”的响声,那是扁担两端的挂钩与水桶的提系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水桶和井沿的撞击声,“叮叮咚咚”的声响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传得老远。这声音,唤醒了沉睡的乡村。于是伴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和着鸡狗鹅鸭的喧闹,开启了乡村新的一天。

不论寒来暑往,不论大街小巷,从清晨到夜晚,都会听到吱嘎吱嘎挑水的声音。乡村的土路上,也会洒下一路的水痕,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有时候打水的人多了,便把扁担靠在井边的老槐树上,坐在一起聊聊家常。东家长,西家短,乡村的奇闻趣事便在井台边荡漾开来,听得老井咕噜噜直冒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井始终酩酊着幽幽的水光,醉了岁月,滋润了小村人。

随着井绳一圈一圈的放下,水桶最终“咣”地一声碰到了水面。就那么有节奏地左右晃动两下井绳,水桶灵巧地跳跃一下,桶口朝下,咕咚咚,里面便灌满了水。顺势墩一墩,然后再一把一把往上提,一桶清冽甘甜的泉水便从幽深的井底提到了地面上。千百年来,农家的日子就是这样一桶一桶的从深井中打捞出来的。

吱嘎,吱嘎,那三尺长的扁担挑起了多少童年的往事和酸甜苦辣。

滴水成冰的寒冬,零下十多度的气温下,老井却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带着大地母亲最深处的温热,给冰封雪裹数九隆冬的人们以温暖。过去了四十年多的光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腊月天母亲在井台边用井温水洗衣洗菜的画面。在那个尚不富裕的年代,老井慷慨地奉献着自己余温,带给人们以些许的慰籍和期盼。

而到了酷暑三伏的季节,老井的水却又冰爽清冽。每当在田地里顶着骄阳劳作了一上午,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挑上水桶,从老井里打上两桶井拔凉水,迫不及待地先用水瓢舀上一瓢,咚咚咚一气灌下去,一股透彻心扉的清凉瞬间传遍全身,暑气顿消,神清气爽,完全没有了三伏天带来的窒息困乏。不知道是小村人的肠胃硬还是老井泉水柔,喝了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生水却从来没有人闹过肚子,这不能不说又是一奇。

偶尔,老井也会闲着,于是调皮的孩子们就会趴在冰凉的井沿石上,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井底看,亮晶晶的水面镜子一样,倒映着清凌凌的一片蓝天,间或伴有漂浮着的白云,还有几张惊奇的小脸儿。

老井,伴着人们走过了多少难熬的光景?又带给人们多少温馨的回忆?

广成爷爷一辈子没有儿女,老两口就那么相依为命地生活着。没有儿孙绕膝的欢乐有时难免是一种人生的缺憾,所幸的是前来打水的人们给他俩原本孤寂的晚年带来了生气。广成爷爷腿有残疾,常年肿得粗粗的。有关他的腿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个说是早年老人参加过抗战,为了阻击来犯之敌,在冰天雪地里给冻坏了;而另一个传说则说的是有一年大旱,井水几近干枯,老人下到井底淘了一天的井,最后泉水又恢复了喷涌,而由于在井水里长时间浸泡落下了腿粗的毛病。我曾经问过老人,但是他却淡淡地一笑,说:“都是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提他干吗?唉,老了,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便一直没有答案。

广成爷爷是个很和气的人,谁来打水他都热情地招呼一声:“歇歇喝口茶吧。”打水避免不了有时候会把水桶掉井里,于是老人家里特地备了长长的竹竿,竹竿的梢上绑了铁钩,只要是谁的水桶掉到井里,老人就会拿出竹竿,帮着把水桶捞上来。

岁月在井绳悠悠的荡漾中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有井绳知道井的深度,只有远方的游子清楚思乡的路程。老井似乎与村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哪个村庄没有井?哪一眼井不是村庄生命的源泉?村庄的历史有多长,老井的历史就有多长。老井的泉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里人,也见证了村庄的沧桑巨变,见证了村庄人们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

井,自古以来就代表着故乡。有多少的小村人laojing走出了家乡?只有故乡记得,只有老井清楚。背井离乡,这四个字写尽了对故乡和老井的浓浓的思念。在外的游子,有多少回魂牵梦绕着故乡,还有滋养了自己的老井。

老井还清楚地知道,小村的人犹如井旁这棵老槐树上的叶子,不断有黄了老了的飘落,又不断有新鲜的叶子萌生出来,加入到打水挑水的行列里来,所以小村的人烟才生生不息。生面孔变成了熟面孔,人也由青涩少年渐渐成了须发斑白日暮苍苍的老人。

八十年代中期,压水井的兴起颠覆了传统的水井取水。每家的院子里都打上了压水井,呼嗒呼嗒压几下,水就哗哗地流出来。可父亲却说,这铁家伙冒出来的水有一种铁腥子味,坚持让我从老井里挑了一段时间的水,但是最后还是慢慢适应了过来,毕竟还是压水井省时省力还方便。后来又统一通了自来水,足不出户就吃上了卫生洁净的自来水。

于是,老井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再后来,广成爷爷老两口相继去世,小院一下子空了,继而长出了没膝的荒草,沦落成了野兔、老鼠和蛇的乐园。闲下来的老井孤寂地晾在那儿,默默地回忆着曾经的热闹与辉煌。井台边长满了野草,井里面也落满了枯草和树叶,散发着腐霉的味道。

村庄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规划运动,所有的老房子被拆除、推倒,建成宽敞明亮整齐划一的排房。老井正处在规划后的街道上,最终没有逃脱掉覆灭的宿命。某一天的上午,老井在一阵轰隆隆推土机的轰鸣声里被填平,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时间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但是,这眼老井,却会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那叮叮咚咚、吱吱嘎嘎的声音,依然在耳边萦绕着。那井壁上墨绿的青苔,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白雾,还有那甘甜清冽的井水,依然滋养着我的灵魂,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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