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小路

乡间的小路是村庄纵横交错的脉络，它以朴实的姿态构成乡村最原始、最生动的图腾。

乡村有无数条小路，起点是农家小院的大门口，曲折蜿蜒地连着小村的每一家，每一户，在村里迂回往返，最终汇入通向村外的那条较为宽阔的土路。顺着这条土路，便可以走进一望无际的原野。直到走出小村的视线，依然还是只有宽宽窄窄的乡间小路无限延伸着。

沿着乡间的小路一直走，就会走到另一个村庄，走到乡村的集市，走到宽宽的柏油马路上，继而走向任何一个可以到达的地方。

有多少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毅然背起简单的行囊，从乡间的小路出发，最终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于是，家乡变成了故乡。但是，不管走多远，成为故乡的小土路依然会魂牵梦绕地牵着他、挂着他。到头来，急匆匆从遥远的他乡返回故乡。当踏上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间小路，心里才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无论离家有多远，一旦踏上这条乡间的小路，家就近了。

这条宽宽窄窄的乡间小路啊，抚慰了多少离人的忧伤，承载着多少游子的乡愁。乡间的小路见证了乡下人的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日积月累撰写成一部厚厚的乡土史书，发黄的书页上写满了祖先斑斑的汗渍，滴滴的血泪，以及那些被岁月尘埃淹没的往事。

乡间的小路不会是为哪一个人或者哪一群人所修，而是一辈辈的乡下人用带着泥土的脚板踩踏而成的。他们也许不知道有那么一位大文豪为此写过一句名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一条乡间的小路，满载着乡下人的希望。它或高或低，或坎坷或平坦。经过处，牵起一道道沟沟，挽起一片片田垄，串起一个个村落。乡间的小路上，时而会走过吹着唢呐的花轿，于是，村与村之间便有了份亲情，户与户之间便多了份牵挂。

乡间的小路是质朴的。在乡下，很少看到会有笔直的道路。它们曲曲折折，像调皮的孩子一般随意扭动着腰肢，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遇到庄稼绕过去，遇到树木绕过去，遇到河塘绕过去，就连遇到坟地也默默地绕过去。它们绝不会为了畅通随意毁掉一棵老树，一片菜园，一方河塘。乡间的小路最知道礼让，绝不会像高速公路那样霸道地横冲直撞。从这一点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乡下人对世间万物的感恩和敬畏，乡间的小路像极了乡下人纯朴与善良的品格。

其实，乡间的小路是睿智的，它知道曲径才能通幽。小路曲曲折折，走着走着，豁然开朗，一片绿荫处，青砖红瓦隐现。远远望去，村头的土墙根，草垛边，石碾旁，总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聊天。他们犹如这村头的那棵老槐树，早就成了小村的一景。这个时候，自然也少不了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们上蹿下跳，推铁环，踢毽子，跳房子，玩得满脸汗津津的。

这条乡间的小路，父亲曾无数次牵着牛，肩着犁，往返于小村和田野之间。小路弯弯，犁儿弯弯，最终父亲的背也弯弯。老了的父亲，挥舞着鞭子，放牧着一群山羊，蹒跚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朝霞里，夕阳下，羊群云朵般漫过小路，父亲放牧着云朵般的羊群。

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路两旁的白杨树依然挺拔。小路两边长满了蒲公英，打碗花，狼毒棵，还有上年秋种时撒落的麦种生出的麦苗。此刻，它们已经长得拃把高了，但是它没有庄稼地里的小麦那么幸运，所以长得有些萎黄和羸弱，即便是这样，也和那些小麦一起争着春晖。

土路上印着一道道清晰的和模糊的车辙，肯定是哪个下雨天急着出门的庄稼人没等土路干透便匆匆驱车碾压过去，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伴着车辙的，还有深深浅浅的脚印，这是心里惦记着田地里庄稼的小村人留下的。这印痕，也许十天半月也不会消失，只有等下一次下雨，才会将上次的车辙印痕冲刷殆尽。天长日久，后人的脚印又无意中重叠着前人的脚印。周而复始，一层层加厚，一层层变得坚硬无比。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小路已经把这些印痕悉数收藏起来了，只是人们肉眼凡胎看不到而已。

这条乡间的小路，千百年来有多少人从蹒跚学步到暮年踽踽而行，从少年到中年，再从中年到老年，有谁会记得从这条乡间的小路上究竟走过多少回？但是，小路记得，它清楚每一个人的脚印，清楚地知道有多少人走出了村子，清楚地知道又有多少新人进了村子。

一个人，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顶着炎炎的烈日，冒着纷纷的飞雪，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到头来，所有的收获都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末了，坦然地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他的生命里，也许这是他最风光的一次，被人抬着，第一次没有用自己的脚板踩踏这条乡间的小路。此刻，小路静默，小路和大地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最终与大地母亲融为了一体。

随着人们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乡村的小路早已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抑或是柏油路，光洁的路面上没有一丝的尘土。乡间的土路虽然已经消失，但是，在水泥路的下面，依然是它的风骨。这乡间的小路啊，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它依然在小村人的心中。行走在这坚硬的乡间小路上，心里更多的却是那份柔软。

乡间的小路，已经和小村人血肉相连。村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无论何时何地，这条乡间的小路，却是小村人心中永远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