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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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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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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那盘古碾

我是在洪山村的东西大街旁见到这盘古碾的。

山村里安放一盘石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像在村里随处可见的老人,假如一个村子要是没有石碾的话那倒是非常不正常的事。论资格,还有哪位老人会比这盘古碾更老呢?

朴拙的碾盘足有三十厘米厚,稳稳地端坐在石块铺就的底座上。又粗又短的碾砣此刻正憨憨地停歇在碾盘上,长年累月的滚压与摩擦,已经异常的光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幽幽的青光。碾砣的正上面依稀还有什么鸟儿拉下的灰白色的粪便,说不定是哪只灰喜鹊或者斑鸠甚至是麻雀,停在碾旁的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过夜时拉下的。

在碾盘的西侧面,有一片曾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还依稀看到“乾隆十一年张起才刻”的字样。九个字竖着排,分两列,朴拙、粗狂,一如这憨厚的石碾。

张起才是何许人也?这盘古碾是否出自他的手笔?还有没有后人?带着疑问我几乎访遍了在街头树荫下闲聊的老人们,大家都说不知道,只是记得打记事时便是这个样子,他们也曾问过家里的老人,老人也是同样茫然地摇摇头。问急了,便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碾盘的周围,被岁月碾压踩踏成一个大大的圆。那条不能称之为路的圆形轨迹浸透了无数农家女人的汗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没有厚度却有深度,而那深度已经不能用尺子等衡量工具来测量了。不论是秋月,还是夏雨冬雪,碾道里的那盘老石碾子总是不停地的碾动吱呦、吱呦地哼唱一首民谣,醒了山村清晨,催眠了山村空,唱老了山村一代又一代人。它和山村人共风雨,同欢乐,一起品味山村巷陌上空萦绕炊烟或浓或淡的味道,一起聆听着村庄里的一个个故事,经历了山村数也数不清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1746年到2017年,走过了271年漫长的岁月,却始终也没有走出这个被固定好了的圆。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山村牢牢拴住了小村人的心,还是永远也挣脱不了已经画好了的宿命的圆呢?

不管岁月如何更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盘诞生于乾隆年间的古碾一直默默的静守着古老的小山村。

在小山村里,绝少看到有谁家的男人来这儿轧碾。平时推碾子都是女人们的活,这也是小山村约定俗成的事了。用不着分工,也用不着嘱咐,女孩儿才比碾盘高不多少的时候就跟在母亲的身后,吃力地推着轧碾棍,伴着压碎粮食的声音慢慢长大。来到婆家,一家人吃的米、面,牲畜吃的料等等的活路便都承揽了下来。新婚刚过,便不声不响地端着盛满粮食的簸箕,跟在婆婆身后来到石碾旁,呼隆隆推起笨拙的碾砣,操持起全家人的生活。

每逢皓月当空,清风徐徐,小山村的夜晚总是那么地幽静,于是吱吱呦呦轧碾的声音便会传得很远很远。忙了一天的农活,到了晚上,便赶着把一家人第二天吃的糊涂糁子、豆扁子还有猪啦、牛啦这些张嘴货要吃的料统统轧出来,古碾旁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等着轧碾的女人们或斜倚在老槐树上,或席地而坐。女人们在一起总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来这里轧碾的何止是三个啊。东西两头的女人都汇聚到这里,于是,便东家长,西家短的扯起来。谁家的闺女找了个吃官饭的,谁家小子考上大学了,谁家的新媳妇长得俊,谁家的婆婆给儿媳妇气受,谁家的鸡跑到别人家下了蛋两家还因为这事打起来了。

更多的时候会相互帮着推一会儿,这是小村人特有的善良和纯朴,没有任何的功利思想,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自然中透着一团的和谐。

或许有一位年迈的老妈妈正吃力地推着沉重的碾砣,举步维艰地碾轧着永远也轧不完的粮食。轧了一辈子的碾,终于到了快推不动的时候了。但是,只要还有口气,就得吃饭不是?忽然,沉重的碾砣一下子轻飘起来。转脸一看,是邻家的小媳妇在另一端笑嘻嘻地插上了轧碾棍。呼隆隆,呼隆隆。唉,年轻多好啊!老人跟不上了,只能跟在小媳妇身后用笤帚扫着被呛到外面的粮食。到了这个时候,感激的话也不必说了,就是,说什么呢?谁还没有老的时候?

如今这盘古碾实在是太老了,随着面粉机械的问世并不断更新,它终于可以歇歇了。偶尔,也会有那些恋旧的老妈妈,颤巍巍地端着一小瓢麦子,或者一捧黄豆来到这盘古碾旁。来轧什么不重要,主要是来陪这座古碾说说话,唠唠嗑,唠叨几句家长里短。有些话不一定能跟孙男嫡女们说,但是却愿意跟这盘古碾絮叨絮叨,只有古碾才能体贴她孤寂的心。在她们的心里,早就把它当做她们年迈的母亲了。

然而,古碾无语。

风风雨雨二百多年了,它什么没经历过?但是它不说,就那样默默地观看着,倾听着,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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