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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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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轻与重的思考乐章

 

卡列宁死于癌症。托马斯和特蕾莎死于车祸。弗兰茨死于“伟大的进军”。漂泊的萨比娜也立下遗嘱。西蒙在乡下,未来他的信寄给谁呢?这是一个略带忧伤的故事,但小说的结尾似乎是欢乐的:托马斯和特蕾莎他们住的旅馆楼下正传来钢琴和小提琴的曲子。可这不正是曲终人散吗!?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代表作。小说中,四个主人公的命运分为四条线索,在交织中齐头并进,共同服务于作品的主题——探讨生命的可能性。

托马斯是布拉格的一名“医院公认的最好的外科医生”,他有过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并有一个儿子。此后,他变得“渴望女人,但又惧怕她们”。托马斯把灵与肉分开,寻找无感情投入的“性友谊”。他给自己定下了“三”的原则:短期内会见同一个女人不超过三次,与同一个女人两次幽会至少间隔三周。他也从不和情人一起过夜,做完爱就离开。“这种方式让托马斯既能和老情人不断线,又能拥有许多露水情人。”“性友谊”的约定让托马斯享受着“轻”的快乐,同时又要求他与爱情绝缘。但特蕾莎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因为六个一连串的偶然,在一个小镇的小酒店,他认识了女招待特蕾莎。十多天后,特蕾莎来布拉格看他。“他们当天就做了爱。”“对这个几乎不相识的姑娘,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爱。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他觉得他对特蕾莎负有责任。在他和第一个妻子离婚十年之后他和特蕾莎结婚了。

但婚后的托马斯并没有变得安分起来,依然在外面寻找他的“性友谊”。在母亲不幸的爱情和粗俗的阴影中长大的特蕾莎,追求灵魂与肉体高度统一的忠贞爱情。托马斯的行为让特蕾莎很痛苦,她反复做各种恶梦。但她的武器唯有忠贞!托马斯向她解释,“说他跟多个女人风流与他对特蕾莎的爱情毫不矛盾”。认识特蕾莎之后,她就独霸了他的诗化记忆。事实上,因为特蕾莎,“他害怕太晚回家”。他为她领养了一条狗,他们给它取名卡列宁。托马斯还请他的情人萨比娜为特蕾莎在一家杂志社找了份摄影师的工作。因为特蕾莎,后来他拒绝在儿子他们的请愿书上签名。同样是为了让特蕾莎高兴,他也喜欢上了贝多芬。促使托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受,而是征服世界的欲念。读完小说之后没人能说托马斯不爱特蕾莎。

“布拉格之春”后,托马斯和特蕾莎、萨比娜先后被迫离开祖国,到了瑞士。在苏黎世,当特蕾莎发现托马斯和萨比娜还在往来之后,她痛苦地带着卡列宁返回了布拉格。至此,托马斯和萨比娜已共同生活了七年。这七年,对托马斯来说,是美好的,也是累人的。因为一方面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另一方面又要千方百计安慰萨比娜。萨比娜成了他脚踝上的套着的铁球。在萨比娜走后的最初二天,托马斯“感觉到温馨的生命之轻从未来的深处向他飘来。”但他很快就感到从未曾有过的沉重,“重得连俄国人的千万吨坦克也微不足道。” 他冒险回到了萨比娜身边。回布拉格后的萨比娜被杂志社辞退了,又成了一名女招待;托马斯由于不愿“收回”那篇关于俄狄浦斯思考的文章,也不愿配合当局揭发杂志社的编辑,先是不得不离开了原来的医院,后又被迫从一家乡村诊所辞职,成为一名玻璃窗擦洗工。最后,在萨比娜的提议下,他们到了乡下, 俩人一起渡过了生命最后的二年时光,也是最幸福的时光。在一个合作社,萨比娜负责放牧四十头母牛,托马斯则成了一名卡车司机。当萨比娜歉疚地对托马斯说:“是我让你到了这么低的地步”时,托马斯说:“你难道没发现我在这里很幸福?” 萨比娜觉得幸福,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俩。托马斯觉得幸福,因为他没有作为一个医生的使命。他们幸福,还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的忧伤。

在托马斯的约摸二百多个女友中,只有画家萨比娜最理解他。而在萨比娜这里,托马斯的感觉最好。“特蕾莎和萨比娜代表着他生活的两极,相隔遥远,不可调和,但两极同样美妙。”萨比娜常对托马斯说:“我很喜欢你,因为你是媚俗的对立面。”其实,天生内向的萨比娜本人也是“媚俗的对立面”。“她不愿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吸引萨比娜的是背叛,而不是忠诚。”背叛的时刻令她激动不已,因为眼前又有一条崭新的道路铺开。所以当弗兰茨向妻子承认她是他的情人,并决意与她一起生活时,她就从日内瓦消失了。她先的到了法国。在那里,她收到托马斯儿子西蒙的信,告诉她托马斯和特蕾莎死了,她觉得托马斯最终变成了特里斯丹,终于和爱的人在一起了。她与过去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断了,叛己所叛的萨比娜到了美国。

弗兰茨是个聪明、善良、正直、英俊的人。萨比娜也觉得他是她遇见的男人中最优秀的。认识萨比娜之前弗兰茨是爱情忠贞不二的代表。二十多年来,虽然他并不喜欢他的妻子玛丽-克洛德,但他一直怕伤害到她。对弗兰茨而言,“爱情并不社会生活的延续,而正与之相反。”与萨比娜交往九个月之后,当他向妻子坦白他有情人了时,他觉得自己又开始活在真实之中。萨比娜消失之后,他又接纳了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女学生。“她仰慕弗兰茨,一如当初弗兰茨仰慕萨比娜那样。”虽然萨比娜消失了,但她的光芒在弗兰茨的天空上无人可以夺走。为了这份光芒,为了这天空关注的眼光,弗兰茨参加了一场伟大的进军,去声援被越南占领的柬埔寨,最后返回时死在泰国。

还有卡列宁——特蕾莎他们的狗。因为当初特蕾莎来布拉格时带着《安娜·卡列尼娜》,所以托马斯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官僚的名字。对于特蕾莎而言,将她与卡列宁连接在一起的爱胜于她与托马斯之间的爱,这爱不是更伟大,而是更美好。因为“人与狗之间的爱是牧歌一样的。”特蕾莎和托马斯带着处于生命尽头的卡列宁去散步,这幅田园牧歌的幸福中透着深沉的悲伤。而特蕾莎他们最后二年的幸福生活也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是什么让他们在生命的尽头时站在这里呢?

卡列宁带着微笑死去。特蕾莎想给它的碑文是她的一个梦:“卡列宁安息于此。它曾产下两个羊角面包和一只蜜蜂。”而托马斯死后,他的碑文是他不愿见面的儿子写的“他要尘世间的上帝之国”。“要尘世间的上帝之国”,这也可能是西蒙自己的理想。弗兰茨死后,他的碑文是他那个合法妻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写的“迷途漫漫,终有一归”。她一直不愿与弗兰茨离婚,弗兰茨最终还是归她所有。人死后的碑文都是由他人撰写,他们不管亡灵是否同意。萨比娜在墓园看到的是石化的名利场,她要求死后遗体火化,抛撒骨灰。没有“永恒轮回”,生命因死亡而有意义。

如果用线条来简单的概括四个主人公的命运,我想,特蕾莎就是一条抛物线,托马斯该是一条向下的斜线,萨比娜则是一条水平线,梦想家弗兰茨应该是一条向上的斜线。但细细品读文本,又没有这么简单。作者在书中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作者要想让读者相信他笔下的人物确实存在,无疑是愚蠢的。”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昆德拉说:“在创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我意识到,这个或那个人物的密码是由几个关键词组成的。对特蕾莎来说,这些关键词分别是:身体,灵魂,眩晕,软弱,田园牧歌,天堂。对托马斯来说:轻,重。”同样,在小说第三部《不解之词》中,作者通过前后三节的“不解之词简编”,用女人、游行、阿姆斯特丹古教堂等关键词探讨了萨比娜和弗兰茨密码,从中可以看出他俩思想上的差别有多大。小说主题先行,这些人物都是为主题服务的。

小说以对“永恒轮回”哲学命题的思考开始,告诉读者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于是人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负担超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那么,何为重、何为轻?如果说坚守忠贞的特蕾莎为重,那么主张灵与肉分离的托马斯就是轻。如果弗兰茨为重,那么萨比娜就是轻。如果托马斯和萨比娜的性友谊是“轻”对“轻”的理解,那么托马斯对特蕾莎的爱则是由“轻”到“重”的转变。而特蕾莎和弗兰茨就应该是一直在“重”里面了。那么“轻”与“重”就应该是爱的天平上的两个砝码。

生命是“轻”好还是“重”好呢?按作者在小说中的解释,贝多芬似乎认为重好,“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为了这份重,托马斯从苏黎世回到了布拉格,从一个医生变成了一个乡村司机。但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这样说来还是“轻”好。但萨比娜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在于轻。“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异国他乡的萨比娜已体会到“轻”是什么了,她什么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周围一片虚空,虽然她的画卖得很好。异乡的地下没有爷爷没有父亲,所以她死后不愿入土。

“轻”与“重”那个正确呢?“人只能活一回,我们无法验证决定的对错,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只能做一个决定。”生命只有一次,狗也一样。卡列宁与人不同的是狗类没有逐出伊甸园,它对肉与灵的双重性一无所知。将特蕾莎与卡列宁连接在一起的爱是超越一切的博爱,所以卡列宁墓碑上刻着童话般的碑文。生命因爱而有意义。

小说中关于存在可能性的思考有一定的独立性,一节一节可单独成篇,似可抽出或调整一下位置。包括某些情节前后倒置、意象的反复叙述等,使作品充满独特的张力。如托马斯和萨比娜的故事在第一部就讲完了,在第三部通过萨比娜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但后面他们还活在文本中。这样的创作方法正是作者在小说创作中着意探索的。

还是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作者说:“小说首先是建立在几个根本性的词语上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支柱:重、轻、灵魂、身体、伟大的进军、粪便、媚俗、怜悯、眩晕、力量、软弱。”所以读者在第六部《伟大的进军》中看到斯大林儿子雅科夫的死,看到作者关于粪便、媚俗的大段讨论。反讽意味十足。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故事情节性不强,文本松散,一段接一段的散文或论文般的思索抽去了作品叙述的线性,主人公们的故事宛如星星散落在不同的章节,把他们统一起来的是命运,是作者关于生命可能性的思考。作者在小说第五部《轻与重》中说:“小说不是作家的忏悔,而是对于陷于尘世陷阱的人生的探索。”吸引读者的也正是这样的探索。

小说结构呈现昆德拉式的音乐性,一小节一小节的叙述或思考如一个接一个跳动的音符,使你的阅读轻快柔滑,毫不生涩。这不是一部普通意义上吸引人的小说,但确实是一部十分耐读的小说,值得细心品味。

(湖北省分行  张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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