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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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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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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薪之后连载

      加薪之后(中篇小说)

                 张承斌

老张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猛地听到“啪”的一声——重重的摔碗的声音,老张吓了一大跳。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老张赶紧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妻子正在自顾自洗碗,阴沉着的脸比六月里天上的乌云还黑,腮帮子鼓得紧紧的,厚厚的嘴唇向上翘起,两腮旁的肌肉一颤一颤的,带动脑门子也跟着一起一伏。这分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老张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老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是怎么了?”妻子杏目圆睁。

“我,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仔细瞧瞧,这都几点了!

妻子用伸出的右手食指点着弯曲的左手腕说。手腕光光的,并没有手表。老张朝窗外望去,天色已暗了下来,似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从苍穹垂下,笼罩了整个世界。远处几户人家的灯火已次第亮了起来。

“像这样晚回家多少次了,你自己能数得过来吗?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前几天我就跟你说,让你给我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老人家,她那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家里多孤单。这件事你做了没有?你说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成天说自己忙忙忙,搞得像个领导似的,看着比谁都忙,其实狗屁都不是!混了几十年,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妻子吊高嗓门,边数落边朝老张投去不满和鄙夷的眼神。

这是老张的气门!每次老张听到这样的话语,就像霜打过的茄子,顿时蔫了一大截,攒不起一点儿劲。老张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八点。餐桌上,妻子吃剩的饭菜摆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热气。老张不声不响地嚼着饭菜,心里五味杂陈。

老张是理解妻子的。结婚二十多年来,妻子跟着自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工作快三十年了,至今,一家人仍挤在面积不足50平米的教师周转房内。冬天害怕下大雪,夏天更害怕狂风暴雨。经常是屋外大下,里面小下,大盆小盆齐上阵,奏响了一首锅碗瓢盆交响曲。虽说是有住房公积金,可老张不敢造次,原因是,儿子正在外地上大学,工作没着落,不知他将来落户哪里;再者,如今房价到处走高,买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公积金账户上的那点钱,也许交个首付都未必够,老张现在哪有这个经济实力。

想到这里,老张发出轻微的一声叹息。

当年,妻子年轻貌美,是她们村子上的一枝花,而且还是一枝独秀。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俊俏的脸蛋;两眼终年水汪汪的,如山脚下的那一泓清潭,晶莹透亮,顾盼生辉;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摄人心魄,叫人过目难忘;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大美人。看上她、追求她的小伙子不计其数,其中有不少小伙子家境殷实,长相出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据说,还有一位是副乡长的儿子。但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意外,叫人跌破眼镜:居然是师范毕业的小学教师老张(那时应该叫小张)胜出。大伙儿唏嘘不已,摇头咂舌,表示不解与惋惜。

老张自己当年也搞不明白妻子选择他的理由是什么:父亲是本村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收入极其微薄,养活不了一家人;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淳朴善良,整日只知道在田地里埋头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穷得叮当响,除去锅碗瓢盆,恐怕就剩下四面漏风的墙壁了。

老张本人长相也不突出。长年一头弯曲浓密的乌发,似乎打小就没有理过,永远一副酷酷的造型。瘦削的脸庞,刀切一般,显得很工整、很规则。一副黑色塑边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之上,让人感觉有些儒雅,有些滑稽,又有些文弱。细长的双腿不免叫人担心如何撑得起上身的重量。虽说是正规师范学校毕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穷教师一枚。

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岁月老人无情地在妻子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而且从来不打招呼。妻子曾经细长白嫩的双手如今却粗糙不堪,老茧很黄很厚,给人挠痒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腰身也变奘了,像水桶似的,显得有些臃肿。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当初结婚时买的那几套,仍在反复不停地换着穿,这么多年从未添置过新的。别人家的老婆一天到晚又是化妆又是美容又是养生,而自己的老婆却从未舍得买过一盒化妆品。

老张心里一阵难过,像塞满了一团厚厚的棉花;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似乎里面蓄满了某种液体。

至于妻子当年为何嫁给自己的谜底,终于在有一次两人忘情的恩爱时被揭开了。老张问妻子。妻子说:“看上你的老实可靠呗!”老张不信,紧逼妻子,妻子只好道出实情。原来,妻子特别钦慕老张的才华,老张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擅长写诗。妻子爱读诗,更爱读老张写给她的诗。她说那些诗读了让人特感动,里面流淌着一股股真情。老张听了,心头一热,抱住妻子,心与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妻子要老张当场为她再作一首诗。老张仰起头想了想,然后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经地、拿腔拿调地念了起来:

床前明月光,

疑是有人望。

抬头看外面,

然后再上床。

妻子听完,用纤细的手指使劲地刮着老张高高的鼻梁,小粉拳不停地擂着老张多毛的胸膛,娇嗔地说:“你坏,你真坏!你就是一个大流氓!”

老张格格格地笑着,俩人又一次滚在了一起。老张呼哧呼哧的,牛一样喘着粗气;妻子则紧闭双眼,一副迷醉忘我的娇态。彼时,人世间醉美的境界也莫过于此。月亮越过树稍透过窗户把目光的触角伸进来,静静地欣赏着这对甜蜜的爱人。

想到这,老张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浅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顺手把吃完的几个碗碟在自来水上冲洗干净。

吃完饭,老张额头上沁出一些汗珠,身上有些汗涔涔了。长江中下游这一带鬼天气真是烦人!进入九月,气温有时还高得离谱,“秋老虎”时不时地跑出来折磨人。几只蚊子嗡嗡的哼着,在老张跟前飞来飞去,趁老张不注意,狠命地咬住老张的大腿内侧一处不放,似乎在用尽力气跟这个季节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临死也不做饿死鬼。老张猛地一激灵,出手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痛痒处,两只蚊子掉落在地上,虽然有些不太完整了,但仍能看得出它们的肚子还是滚圆的。他抬起手掌,上面沾满了自己殷红的鲜血。他忽然想起自己几天前写的那首诗——《打死一只蚊子的代价》:

把手机调至静音

没人打扰

这个夜晚   我可以休息

 

时光蜷缩在墙角

像一只倒行的乌龟

没有声音   你找不到它

 

无聊似春水漫堤

缓缓的  爬上心头

青草与庄稼都不曾觉察

 

有一只蚊子   在哼哼

我起床  耐心地寻找

如找那只躲在不知哪个墙角的乌龟

 

捉迷藏的年龄早已经过

可我依然喜欢

只是   不知道

当圆滚滚的肚子最终出现在

兴奋的眼神中后

两手沾满鲜血的代价

谁来赔偿

   

老张感觉这首诗很贴近现在的事实。

这阵子,学校里特别忙,事情很多,简直多如牛毛。

今天,校长在全体教职工会议上说:“近两天,市教育局要会同市文明委来我校检查文明创建工作;下周,区教育局安全科领导将来我校检查安全工作;今天上午,王镇长亲自打来电话,要求学校一如既往地做好新学期的防溺水工作,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全体教师要分工明确,责任到人,包保的学生要个个落实。教师们最好双休日到每个塘口不间断巡视,如有差池,后果自负!’今年又是我区基础教育应用装备验收年,中心校要求各项资料必须齐全,数据做到准确无误,前后吻合,然后整理入盒,以备迎接上级验收;新学期学生的医保信息填写这两天要尽快完成,镇医保办催着要上交材料。”

校长接着说:“我校地理位置特殊,紧邻通江大道,交通便捷,是各项检查的首选之地。所以,我们务必认真对待每项工作,以高度的热情和责任心来做好每一件事,考虑好每一个细节。千万不能因为我校的工作不得力而影响了整个大局……下面,我来布置一下当前的各项工作,…….

底下有人坐不住了,大家纷纷议论开来:这是把我们当机器使还是当牛马使呀?我们又要教书又要育人,还要搞教科研,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家里的老人孩子还需要我们照料呢。

这时,有个青年教师霍地站起来,涨红着脸,大声说:“请问校长,我们是人还是神?是保姆还是警察?政府怎么什么事情都分摊到我们教师头上、要我们教师去做?教师的天职是教好书育好人,我们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无所不能的神仙。教育千万不能成为一个大水缸,什么东西都能往里装啊!”

坐在下面的教师使劲地鼓掌,齐声喝彩说“好!好!!”

老张也跟着大伙儿机械地鼓着掌,心里却在想: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当年的我!

校长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得有点难看,但看得出他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顿了一会儿,校长接着说:“你们这叫我也没办法呀?!难道我愿意这样做吗?我也不想有这么多的事情,也想着自在自在清闲清闲呢。可这是当前的首要工作首要任务,也是政府部门的硬性规定,我们无法改变,也无能无力,大家就多担待点吧。这几天吃点亏,尽量把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关系协调好,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底下不知谁小声说:“好个毬!”

别人在谈论这些话语时,老张的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黄心怡这个小女孩,真是拿她没办法!好话歹话跟她说了不知多少,真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她就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昨晚的家庭作业,今早又没交来。看来,需要找个时间家访一下,了解一下真实具体的情况。”

“下午,那个‘捣蛋王’李建又闯祸了。他自己非但不值日,还用扫帚打人,而且到处挥舞,这要是伤着人怎么办?得好好教育教育,否则,今后会有更多更大的麻烦。”

“还有,我那个校本研修手册还没有填写完,得抓紧时间,否则,一旦上面催着要就麻烦了,这会影响今后的评职晋级的。”

正当老张想得入神时,校长问:“老张,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看法,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老张一惊,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局促的摆摆手,说:“没有,没有!”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我们散会吧!”

老张拎起手提包,急匆匆地往家赶。太阳早已落下山去,暑气却还没有完全退尽。余晖在西山头聚集成殷红的一片,像酿透了的葡萄酒般迷人。几只小鸟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然后急急忙忙钻进校园后面密密的香樟林里。

妻子早已洗漱完毕,靠在床头打着毛衣,脸上的怒气消散了许多,一副安详的模样。那台老旧的却被擦拭一新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扇着不愠不火的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凉意。驱蚊香散发出一阵阵呛人的气味。电视里播放的似乎是热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白浅和夜华正在说着令人肉麻的绵绵情话。老张知道这是唐七公子的所谓“杰作”。

老张从来不看这类狗血剧,他偶尔看的也是“新闻联播”或“海峡两岸”之类的节目。老婆骂他“老古板”、“死脑筋”,老张总是呵呵一笑,小声说我们的“三观”不同呗!这又引来老婆的好一顿奚落与嘲笑。

吃过晚饭,洗罢脸脚,老张顺手拿起一本书,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斜靠在床头。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二十世纪哥伦比亚的伟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老张最崇拜的天才作家之一。翻到卷页的那一张,正准备看时,忽然想起要给老丈母娘打个电话。也难怪妻子埋怨,自己实在是太粗心了。虽说工作很忙,但毕竟丈母娘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况且她老人家特别喜欢妻子这么个小女儿。大女儿在距家十公里外的镇子上开厂,平时生意很忙,无暇照顾老人,只是偶尔买些生活用品送回家,说不了三句话就走人。平时她老人家一个人呆在自家屋子里,确实挺孤单寂寞的。

老张连襟关系很一般,甚至称得上糟糕。姐夫年长他好几岁,俩人性格迥异,话语不多,偶尔碰到一起也说不上三句话。姐夫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三句话不离本行,开口闭口都是钱,老张听了很烦。他尤其看不惯姐夫的那张商人嘴脸,一副奸诈的模样,所以,平常俩人很少走动。老丈母娘的赡养,老张从来不指望姐夫,得空时自己多去看望看望,各人做事凭自己的良心。

“嘟,嘟,嘟”,电话打通。那头,老丈母娘激动得语无伦次、滔滔不绝,老张听了老半天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妻子一把夺过电话,娘俩煲起了电话粥。

老张心里想:这哪是我成心不打电话呢。一是最近工作真的太忙;二是这几年自己的记忆力急剧下降,很多事情前面说过后面转身就忘记了。难道自己真的老了?那天,同办公室的小李说我的两鬓又蹿出许多白发,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打完了电话,妻子把头斜靠在老张的肩上,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晚上是我不对,脾气太急躁了,一时没忍住,就朝你发火了。主要是下午被王琴和李香那两个骚狐狸气的。”

老张问:“怎么回事?”

妻子说:“我在医院扫地时,那两个货开始不知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孩子上学的事上面。你猜李香那货怎么说?”

老张问:“她怎么说的?”

“她说:‘我儿子要上就上工商大学或财经大学,才不填什么师范呢!填了师范,将来还不是穷教师一个,能有什么出息?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永远只能寄人篱下!’边说还边用眼角的余光扫我,那得意的样子就像一只高傲的母鸡。望她那骚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整天画的跟鬼似的。”

老张劝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跟你一般见识?”

“跟我怎么了?”

“当初要不是你强做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儿子能上XX师范大学?都是你干的好事,误了儿子的前程。你看现在的孩子有几个报考师范大学的?都像你,全天下的人早就饿死光了!”

老张被妻子呛得无语,想辩解却又显得语言苍白无力,缺乏有效的说辞,他眼神暗淡地盯着电视画面,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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