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地

柳大妈这段时间一直高兴不起来，心像被什么东西掏过似的，空空荡荡飘飘忽忽，失落得很，整天魂不守舍。

邻居钱婶说：大家都一样，年年如此，过一阵子就好了。

往年，春节过后，儿孙们都相继外出了，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留下她一个人在家守着几幢老宅子。儿女们前脚刚迈出门，后脚她就忙乎起来了。开春了，地里有许多活要及时做，农事耽误不得。工误误一天，庄稼误误一年。几十年了，柳大妈对农活总是很上心，从不马虎大意，一家人就指望它呢。以前，柳大伯在世时，她和老伴就是靠种田地把几个儿女拉扯大的。自打死老头子走后，她就独个儿侍弄那几块地。如今，岁数大了，做不了那么多了。前些年，土地流转时，有人承包，闺女硬是劝她放掉了几处。

也不是说日子不能过，柳大妈非得种田不可。几个儿女在外混得都挺不错，有房有车，尤其小儿子，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儿孙孝顺，柳大妈衣食无忧。可是，庄稼人，一生种地种习惯了，哪天要是不下地干活，她就浑身不自在。

平常，柳大妈在地里干活，时不时地哼着家乡的小调。李大爷说，瞧这老下作，干活还很开心呢。

可是今年，柳大妈就像秋霜打过的茄子，彻底蔫了，头发蓬松凌乱，成天无精打采的，见人也不说话。有人说可能是想儿孙想的，也有人说不会是哪儿不舒服吧。这些天，大伙儿感到很奇怪，柳大妈每次从自家田边经过时，也不下田，但总要把头扭过去，还用衣角悄悄地擦眼泪。

街坊四邻不放心，怕有个什么闪失，就托人打电话给她儿子，说你妈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啊。

大儿子接到电话，心急如焚，当晚就把电话拨过来，问妈您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柳大妈说：没啊，我好着呢。你们在外安心工作，别惦记着我。你们好好的，我在家就放心了。

一席话，说得儿子泪眼婆娑。

儿子接着问：那地，您没再做吧？

“没有，没有。我都快累了一生，还不晓得享受几年清福么？只是，你们以后过年回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了。”

“就是，就是，您应该好好享受享受。您把身体照顾好，其它不用管，我们能买到。”

柳大妈心想：哼！能买到？买到的也没有我种的好！

原来，今年春节期间，几个子女坐在一起商量过，决定把田地全部租出去，让老母亲余生享享清福。柳大妈当场表示坚决反对，但是孤掌难鸣，少数服从多数，反对无效。

每天，柳大妈只要看到众人从家门前经过下地干活，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比工人失了业还难受。打开儿子买的播放器，听听家乡“小倒戏”庐剧，可怎么听就是听不到耳朵里去。

这种成天清坐在家里与等死有啥区别？柳大妈越想心里越烦。想着想着，她就气起自己的儿女们来：太不了解你们的母亲的心里想法了。

出门。柳大妈扭头走过了自家的地，眼泪就止不住了。她赶忙卷起衣角拭干眼眶，免得别人看见了笑话。她来到田婶家地里，帮田婶掐掉棉花公枝；又到王秃子家地里，帮他扯毛豆角。

众人更加不解柳大妈的古怪行为：好好的自家活不干，光帮别人。莫不是前段时间想儿孙把脑子给想坏了吧？

下次再来帮忙时，街坊们就想方设法找个借口，支走柳大妈，深怕生出什么麻烦来，不好向她儿子们交待。

柳大妈很失望，也很孤单，满眼都是无奈与忧伤，她索性向远处慢慢走过去，散散胸中的闷气。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浅笑。

时隔不久，大儿子突然接到乡亲的电话，说他母亲失踪了，都好些日子不见人影了。儿子吓坏了，连忙乘坐飞机赶了回来。

街坊邻居都很热心，协助儿子四处寻找。他们找遍了整个村子，问了所有的亲戚，也没有柳大妈的消息。

儿子不会放弃，他甚至是带着哭腔继续寻找。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邻村时，陡然发现一个人影在一片庄稼地里晃动，很像自己的母亲。

走过去，果然是自己的母亲。此刻，她老人家，正在租种的田地里挥汗如雨呢。

母子四目相对，都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