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抖音的女人

                                              张承斌

女人爱刷抖音，没事就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手机里便传来一阵阵极其刺耳的笑声，有时还伴着女人自己咯咯咯的笑。

三伢子看女人的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那个专注样，就来气：这玩意儿真有魔力，能叫她茶不思饭不想？他喊她吃饭，连喊三声，女人并没有听见，手指仍在屏上不停地划动着。

女人天生手指修长，白净、水嫩，像六月里刚长成的莲藕，光滑又细腻，谁看谁喜欢。大伙儿恨不能亲上它几口，过一过嘴瘾也是幸福的。

三伢子当年就是看中了女人的手指，动了怜爱之心，像糖稀吻炒米，粘上了就离不掉。那时候，女人还不叫女人，是个十足的青春美少女。在向女人发起几轮的猛烈攻势后，三伢子终于拉上了女人的玉手，跪着向她保证，会永远对她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诚、憨厚的模样，女人感动了。她向三伢子点了点头。

三伢子内心狂跳不已，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女人的手指，不让它染上丁点儿污垢，尽到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

女人那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众多，没上过几年学，就早早地跟着师傅学裁缝。头天到店里，师傅拉着女人的手瞧上半天，不住地啧啧赞叹：好苗子！好苗子！

女人对师傅的话并不感兴趣。她有些疑惑和麻木，不认为自己是个学裁缝的好苗子。相反，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个小小的志向，只是现实太残酷，让她无法实现。她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师傅学裁缝。

果然，不出一两年，女人就掌握了裁缝的所有要领，在一帮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大家都知道，是女人的那双手帮助她早日走出了师门。

女人凭着她的一双手在街上一溜店铺中站稳了脚跟，她的裁缝生意出奇地好。很快，女人就帮助哥哥盖了新房，娶回了嫂子。哥哥对妹妹既感激又有些愧疚。

嫁给三伢子后，女人依然每天起早贪黑，一双手在哒哒运转的缝纫机上灵巧自如地上下翻飞着，像仙女绣花似的。那时候的三伢子看着女人既心疼不已又满心欢喜，他不愿意女人的手受到一丝伤害，他常常阻止女人这么干下去。他吻着女人的手指泪流满面。

女人拼命地为他挣钱。没过几年的时间，他们就有了两个娃。三伢子也把家从鬼不生蛋的乡村搬到了热闹的街上。

女人的手指很快就有了一些苍老，不再像年轻时那么修长、水灵。它变得有些粗壮和臃肿，像几根失去水分的木棍。

现在，拥有高中学历的三伢子对女人想当不满，他甚至讨厌起自己的女人来。

“大字不识几个，倒整天抱着个手机在哪里划。”

三伢子很不解女人啥时候爱上了抖音这个东东。这玩意儿有嘛神奇的，不就会发出一阵阵的傻笑么。每次听到那些夸张的、非常虚假的笑声，三伢子就感觉很恶心，像是吞进去一只苍蝇。

可女人则不以为然。自从手机下载了抖音APP，女人着了魔似的，稍一得空就打开手机兀自把玩，注意力高度集中，仿佛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她的粗手指在手机上笨拙地滑动着，有时需要连续划几下，才能切换到下一个。

三伢子斜眼望着女人。他看到女人的几根粗手指布满褐黄的纹路，纹缝里嵌着一些未净的泥垢，轻蔑地说：

“哼！玩物丧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低级趣味！没念过多少书的人，就知道玩这个。”

三伢子在心里诅咒。有一瞬间，他脑海中甚至冒出了要离婚的念头。

三伢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现在连睡觉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年轻时，每晚睡觉，俩人面贴面紧紧地搂在一起。如今，女人和他离得远远地，各居床沿位置，仿佛冰火不融。女人自己则拿着个手机，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有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女人依然强打着精神。还有时候，手机在播放，而女人早已睡着了。

三伢子睡不着。他脑子在高速运转着：女人外面是不是有情况？

那天，三伢子把刚泡好的茶水放在女人面前，发现女人在不停地流眼泪。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警觉起来。

后来，接连几天，三伢子都在暗中悄悄地观察着女人。他企图从女人的神态变化中发现出蛛丝马迹，寻找到自己想要但又非常害怕的证据。

女人这段时间确实神色忧郁，情绪低落，就像天上倒下来的雨水，淹没了人们的快乐。

三伢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边爱也边恨着女人。他胆战心惊地在做着最坏的打算。他在等待那个令他痛心时刻的到来。

正在三伢子寝食难安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是镇上文明办打来的，要他去镇政府参加“抗洪救灾捐助”表彰大会。

三伢子很是费解，他担心自己会不会上当受骗。他坚持着，非要拉上女人一道。

表彰大会结束。三伢子在人们面前神采飞扬。此刻，他既兴奋又很生气。

他怪女人捐款为什么不和他商量。难道我的觉悟还不如你高么？

几十年来，三伢子又一次捧着女人的手指泪流满面。这一次，跛脚的三伢子没能再单膝点地。

他当着众人的面，不住地亲吻着女人粗糙又黝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