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王三满嘴酒气,叼着“中华”香烟大摇大摆地闯进校园。他要找校长,为他儿子办理留级手续。
保安老黄伸手拦住了他。
“请问你找谁?请到保安室登记!”老黄立正站好,面向王三行了一个军礼。
王三歪着头,怪模怪样地打量着老黄,然后吐出一口烟雾,说:“你……你,算老几呀?一个小保安,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你以为你是警察啊?”
老黄说:“小保安怎么了?这是我的职责。你进校园不登记,就是不行!”
王三被人阻拦和挑战,觉得很没面子,显然有些生气了。
“呦呦呦,可以嘛。我今天就是要进去,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三自恃自己是村支书的小舅子,这几年口袋里又有了几个钱,因此,显然有点张狂起来了。
王三说:“我以前上学时,可没有什么登记不登记的,都是随便进出。现在,就你这个小保安多事!”说着,又要往里闯。
老黄他才不理会这些呢。“我管你是谁!不登记,谁也不许进!”
他俩飙上了,在校门外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众人闻讯赶来。
教导主任小李一看是王三,村支书的小舅子,就冲老黄摆摆手,说:“让他进来吧!有什么事,我来负责。”
既然教导主任作了保证,老黄也不便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只好放王三进校园。
王三进来后,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朝老黄得意地笑了笑。他的那种笑里明显含有几分对老黄的轻蔑与嘲弄,更有胜利后的示威之意。
老黄在心里暗暗地骂着教导主任坏了保安室的规矩。
这王三,是村支书罗明的小舅子。罗明是上派村的党支部书记。上派村是区里面精神文明建设典型村,同时也是全镇经济建设的示范村,紧邻通江大道,地理位置优越,是江北镇正在重点开发的地方。这里建有一幢幢厂房、成片的住宅小区、景色秀丽的公园和几条综合商业街,俨然是一个新兴的繁华集镇。罗明在镇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说话比较算数,手中又握有实权,找他办事的人很多。王三从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混吃混喝,打架斗殴。二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他娘老子拿他实在没办法,只好随他在外四处飘荡了。
他老子曾经对他娘说:“算了吧,让他漂去吧!就算我们从没养过这个伢仔,看他今后能有什么好结果。”说完,他老人家气得嘴唇上的胡子直往上翘。
可是,世间有些事还真是说不清楚。
王三这小子吧,不知是他脑子陡然间开了窍,还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几年不见的工夫,有一天居然从外面发了财回家来了。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武装整齐,未保留一点儿古朴风味,就差一嘴黄牙没有装潢到位,不然,就可以完美收工了。一身行头,华丽精美,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国际名牌的!
要说这男人,一旦有了钱,娶老婆就不成问题了。
王三这小子,行了财运之后,紧跟着又行桃花运,真可谓好运连连。我在琢磨着他是不是每天都给观音菩萨烧香磕头。
听说王三在外面发了财,周边村子里,居然有好些个打扮得非常入时靓丽的青春美少女,乌央乌央地吵着非要嫁给他,说这样的男人才叫有本事,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坚强依靠。据说,这几个小娘们还曾经私下里为嫁给王三彼此进行PK过。孰胜孰负?说话君没有告诉我,我就不能随便胡诌欺骗诸位。可最终令人遗憾迷惑不解的是,王三竟鬼使神差般地娶了本村子大老粗张大锤的女儿做老婆。
张大锤的女儿张秋菊身材修长貌美如花,可是脾气却坏得叫人没法言说。撒起泼来,能把你的祖宗八代从坟堆里骂醒;生起气来,可以睡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仿佛冬眠了的动物。她似乎天生具有这种“特异功能”-------擅长省米,难怪她家在村子里头很快能够富裕起来。可惜她的这种“特异功能”并没有发挥多大的社会作用,要是能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传授并推广开来,那么她该做了多么天大的好事、积了多大的德啊!张大锤是支书罗明的表哥,罗明妈是大锤的亲姑。罗明当支书,哪个也不敢操事、胡来,张大锤是他的坚强后盾哪。村子里,上上下下,谁不怕张大锤的拳头呢!
有人曾暗地里笑过:大伙儿就等着看戏吧!这狗日的王三,今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到如今仍旧没弄明白。请再给点时间让我仔细琢磨琢磨吧。
时间就像王三嘴里吐出的烟,风一吹,瞬间就不见了。眨眼,几年就过去了,王三的儿子上小学三年级了。
不知王三听谁说的:孩子是父母的未来和希望。如今,富人不比自己,专比孩子。发了家的父母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更良好的教育,千万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孩子强才是真的强!
王三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实际情况和内心想法。
怪不得城里的孩子疯了似的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兴趣班、强化班,一点空闲都没有呢。原来,他们都是在进行龟兔赛跑的游戏哦!王三一下子就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和玄机。
王三一想到上学,就不由自主地恨起自己的父母来。当年他们要是严厉一点,对自己狠一点,再逼迫一点,或许他会多念几年书,多识一些中国汉字。他庆幸自己后来离家出走去了N市,也幸亏自己脑子灵活,跟着老大干起“那个”买卖,赚了一大笔钱。否则,如今还不仍旧穷光蛋一个,到处受人鄙视和冷落。
“不过,干那‘行’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旦东窗事发,可就是杀头之罪啊!儿子今后可万万不能走这条路了。”王三心里想。
王三隔壁几家和他一样有钱,不光房子盖得漂亮,跟西方洋楼似的,还把孩子送进了城里学校上学。王三很嫉妒他们的烧包,也很气愤他们的自私------没有和自己打个招呼,带上自己。老婆秋菊经常在家里骂他是梁山的军师-------吴用(无用),和尚的鸡巴------废物。王三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很愤怒,多次举起他的大手想掌掴,可一虑到老虎一样的丈人,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把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然后嬉皮笑脸地对秋菊说:“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水灵,我怎么舍得下手打你呢!”
秋菊不作声,只是从鼻孔里哼了哼。
王三也想花钱找人把孩子弄进城里去,可他孩子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人家已经把话说死了:给再多的钱也不会收的!
王三彻底绝望了,只好把心思放在本村子的学校上。
姐夫罗明给他指点迷津:想办法让孩子留一级吧。这样,把小学基础打牢了,以后才有可能上个好高中、好大学!
王三说:“姐夫,你去帮我找找校长吧。”
罗明说:“不行!要去你自己去。你是我的小舅子,他们应该会买你的账。”
王三赌气地说:“我去就我去!”
王三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大腿翘着二腿,和校长抽着烟,高谈阔论,吹起了牛皮。
校长皱着眉头,说:“这事有点难办哪!”
王三说:“这有什么难办的?我读书那会儿成绩也差,老师劝我留级,我嫌丢人,还不干呢!”
校长苦着脸,为难地说:“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时代不同哪,要求也不一样了。现在是电子注册时代,一个学生终身一个学籍,没办法改。要改也得省里同意。”
王三张大了惊恐的眼睛,“就这么一个农村小学的学生学籍还要经过省里?我没听讲过!”
“我不是正在跟你说嘛。”
“那有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呢?”王三压低了嗓门。
校长咂咂嘴,顿了顿,却没有接王三的话茬。
王三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哪,毕竟早年在江湖上混过,见过一些世面。他心里有几分明白了。
晚上,王三拎着几瓶好酒外加两条软中华香烟,趁着月黑风高做贼一样悄悄地溜进了校长的家。
校长故作一本正经地说:“这么晚了,你来我家,你这是干嘛呢?”
“我来拜访拜访看望看望您哪!”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你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嘛!”
王三笑了,“就这点东西,还叫犯错误?您真是胆小如鼠啊,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人!”
校长说:“我们之间不许搞这一套。你有什么事,我能办到,会设法帮你办的。再说,我和你姐夫罗明是…….”
王三说:“这我知道。也没什么其他事,就那点事。”
校长没言语。
校长留王三喝了一会儿茶,起身对王三说:“天色已晚,恕不久留。请慢走!”
校长拿起东西坚决要王三带走,王三朝校长抱拳拱手,一溜烟跑了。他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校长脸上浮现出一丝极难窥测到的浅笑,他拎起东西急忙向室内走去。
第二天,校长把教导主任喊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对小李说:“这个王三,简直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真是拿他没办法!他早年是个街头混混,喜欢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这事你也知道。这种人,我们千万别惹他,少和他来往。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给他儿子搞留级的事,你看有没有办法?能办就帮他办一下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毕竟他姐夫是村支部书记,以后我们学校也许还有事需要求他呢。”
小李嗫嚅着,说:“校长,我们学校只有一个调整名额啊,给了他,本学年可就再也没有啦。您看……..?”
“看什么看?给他!以后没有再说。”
“好的!”
小李出去后,钱校长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独自抽着烟。烟从他的鼻孔里一缕缕地冒出来,像窑厂里的烟囱。烟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处,烫着了他的手,他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放晚学后,钱校长拎着手提包正准备下班回家,忽然,手机铃声响了,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声音高亢、激昂,振奋人心。老钱以为又是五年级那个学生家长打来的,他把手机放在耳边,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嘛,没有名额,更没有办法!现在搞留级,比登天还难!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再见!”
他像开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几秒钟,一梭子弹就射完了。
可是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简单而有力地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老钱感觉不对劲,赶忙问:“请问您是……..”
对方慢悠悠地说:“我是镇上老孙!”
“呀!孙镇长,是您哪?!您这么忙,怎么还想起打电话给我呀?”
“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想和你聊聊呗!这样,晚上你到‘田园’来,我们叙叙。”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马上就到!不过,由我请您,哪能叫您破费呢!”
电话挂断,他又赶紧拨打了小李和总务老江的电话,要他们火速来“田园酒家”。
见到孙镇长,钱校长快步上前,紧紧握住镇长的手不放,一个劲地说:“您好!您好!”
孙镇长拍着老钱的肩膀笑而不答。
席间,老钱频频举杯站起来敬孙镇长的酒。孙镇长坐在那里,端起酒杯只在嘴唇边稍微那么蘸一下,然后就把杯子很快地放下。
老钱很热情地为镇长搛菜,孙镇长并不动他的筷子。老钱有点着急,又有点担心,他不知道孙镇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过了好大一会儿,孙镇长才开始讲话了。他指着旁边那个人说:“你把你的想法跟钱校长说说吧。”
那人说:“我没有其他想法,就想把我的孩子-------三年级的李杰办个留级,不知行不行?”
老钱一听,立马应承:“可以,可以!行,行!”
老钱开心地笑着说:“孙镇长啊,这么一点小事,还要麻烦您这个大领导亲自来一趟呀。您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嘛!”
孙镇长把脸一沉:“我来和你聊聊也不行?”
“不是,不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您常来!”老钱意识到自己口误,旋即更正。
送走了孙镇长,老钱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石头一样的落地了。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
洗漱完毕,老钱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明天将怎样面对王三,怎么和罗明书记解释。
还有,他脑子里不时会浮现出五年级那个老实巴交、可怜巴巴的学生家长------她的哀求的模样。
老钱有生以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他似乎感觉到有一滴眼泪顺着自己的眼角慢慢地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