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娶亲

王二狗娶亲（小说）

“二狗，打牌去！”福贵打二狗家门前经过时，大声喊。

“哎！来了，来了。”二狗慌忙不迭地应答着。

日头在村庄的头顶上怒目喷射，似乎要烧毁这世间的一切。知了在树梢上住了嘴；狗卧在巷子深处哼哧哼哧地吐着猩红的舌头；树木蔫蔫的，没精打采，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人呢，也蔫蔫的，躺在家里睡大觉。

二狗在家里睡不着，专等着有人叫他。

二狗没事。田不做地不耕的，能有什么事呢。有事也不干！难不成靠那几亩薄田还能发了大财？

二狗是太平庄子人，今年42岁。早年，父母双亡，二狗只好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后来哥哥带着嫂子去南方闯荡，置了家业，在某市定居下来，不回家了，丢下二狗不管了。二狗从此成了孤家寡人，流浪村头。

村上有人劝他：“二狗，你去G市找你哥哥呀！”

二狗把眼一瞪：“为什么？难道没了他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

村里人对二狗有点不理解，又有点同情，觉得二狗还是有点志气的。

这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二狗还是二狗，至今单身一人。

其实，二狗早年曾经谈过一个对象。姑娘家挺好的，心地善良，温柔娴淑；人又长得漂亮，身材苗条，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二狗爱她，她也爱二狗。她爱二狗的诚实善良，幽默风趣，聪明能干。

那时的二狗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对女孩儿也表现出不尽的柔情、万般的体贴。花前月下，柳岸溪边，都曾留下他们缱绻甜蜜的身影。二狗以为，在自己人生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居然也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然而，世上风云难测。没想到，他们的事被女孩儿父母知道后，竟遭到极力反对，女孩父母甚至以死相逼。理由是：二狗孤儿一个，无房无车无存款，典型的“三无产品”。女儿小翠嫁给他，不是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吗？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去扑火呢。

结果，我不说，大家也会知道答案的。小翠是一个很懂事很孝顺的独生子女，她不能只顾自己，扔下父母不管，毕竟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呀。

小翠嫁给本村子后生铁牛那天，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看到二狗从拥挤热闹的人群中悄然伤心离开，尤其是他那孤独绝望的眼神，刺得小翠的心如刀绞一般难受。她在心里默念：二狗，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嫁给你！

二狗躲到远离村子的一个角落里，吧唧吧唧抽了一整天的香烟。他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着小翠，希望她将来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这件事对二狗的打击很大。二狗从此心灰意冷，做事也提不起精神来。

打小就跟二狗玩得不错的傻蛋见了二狗寻开心：“二狗，伤心了吧？你小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铁牛的那一畦韭菜，岂能叫你这头猪给拱了？”

“去你妈的！”二狗追着傻蛋要打他，傻蛋笑着跑开了。

后来，也有不少人曾为二狗介绍过对象，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后都没有结果。请允许我瞎猜猜吧，或许是别人看不上二狗，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呢？也或许是二狗相不上别人吧，谁又有小翠那么好呢？

二狗不出远门，就这么一直在村子里头呆着，侍弄着几亩田地。偶尔也去附近的工地上打打工，挣点零花钱，省得打麻将时老是向别人伸手。

二狗不大会侍弄小菜园，也不乐意去搞它。凉席一般大小的菜园地，被二狗搞得七零八落，经常不是杂草丛生就是光秃秃的一片。

那么，二狗的菜从哪里来呢？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嘘！二狗经常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人家菜园地里顺手捎带；或者，等人家睡觉了，他就大摇大摆地去帮人家的“忙”。

一开始，人家还大声地叫骂：“是哪个没长良心的，干这种事！自己没长手吗？”二狗听了也不作声，但心里却感到无比愧疚。后来，次数多了，别人也懒得骂了，反正自家的菜也吃不掉，摘就摘了吧。骂人总归不好，显得自己没素质，和谐社会要和谐嘛！

别看二狗白天笑嘻嘻的，见了谁都很客气，跟没事人一样。晚上，躺在床上，独对孤灯，心里不免难受。当然，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要二狗命的是自己的生理问题得不到解决。二狗渴呀。二狗想：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哪，我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呀。所以，这么想着，二狗在实在无法忍受时，就时不时地往城里跑。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二狗做人一向的原则。二狗除了上述偶尔往城里跑以外，从不做为非作歹之事。“危害乡邻不是君子所为！”二狗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句话，经常挂在他的口头上。所以，太平庄子上的人对二狗是既厌又爱。为什么厌他呢？因为他喜欢开妇女们的玩笑呗。

就说有一次吧。二狗闲着没事，在村子里头瞎溜达。走到快近福贵家门口时，二狗猛然间看到巷子里头有两条狗正在聚精会神地交配，还相互拉扯着，像拔河一样。公狗那玩意儿红红的粗粗的，就那么着……。而那条花母狗则可能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吧发出嗷嗷嗷的呻吟声。二狗看得热血沸腾，心砰砰直跳，眼睛直勾勾的，一眨也不眨，男性荷尔蒙水平瞬间激增。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身有了一些反应。这时，二狗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撒腿就往福贵家里跑。见到福贵老婆，二狗说：“不得了！出事了，出事了！”

福贵老婆听了，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跟着二狗就往外面跑，边跑还边问二狗是什么事。二狗说：“看到你就知道了！”

当福贵老婆看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后，羞得满脸通红。她佯装生气地骂道：“二狗，你就是猪！那是你的弟、妹，你应该去拉架才对呀！”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二狗在那里傻笑。后来，福贵听说此事，差点要和二狗干起来，幸亏被他老婆及时给劝了回来。

有一天，几位妇女蹲在冬日暖阳下的墙根边，边打毛衣边拉着家常。看到二狗走了过来，就想借机取笑一下他：“二狗，有人说你经常进城，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完，一群女人相互使使眼色，放肆地笑着。

开始，二狗有点脸红，有点尴尬，但马上就镇定下来了。他慢慢悠悠地说道：“我打个谜语给你们猜，看谁能够猜得出来。”

说猜谜语，女人们来了兴趣，催着要二狗讲。

二狗说：“大家可听好咯！谜底是打一件事。谜面是-----：人在人上，肉在肉里。上下蠕动，其乐无穷。”

几个女人都仰着头，作沉思状，苦思冥想着。忽然，有个比较聪明的女人一下子悟了出来，她抄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就要向二狗砸去，绯红着脸嗔骂道：“你个狗日的，耍我们！当我们是傻瓜啊？”

二狗笑着撒腿就跑，耳后传来几个女人爽朗的笑声。

虽说二狗平时喜欢和女人们开玩笑，但只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他从未有过任何轻浮不尊的举动。因此，太平庄子上的男人女人们对二狗是很放心的。

二狗有一个秘密，他从不向外人道。那就是：他可以开庄子上任何一个年轻女人的玩笑，但却从来不开小翠的玩笑。小翠老公铁牛自结婚后不久，就去了外地打工，丢下小翠和两个孩子在家里。小翠一面种田带孩子，一面还要侍奉着公公婆婆。这么多年来，庄子上的人，从未听说过他和小翠之间有什么绯闻，更没有他们之间的闲言碎语。

二狗的日子就这么无聊而又有趣地在时光之河中不紧不慢地流淌着，说不上有什么好，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叫人“难忘”的地方。他那两间将要倒塌的破房子，已无法替他遮风挡雨了。恰好，前年政府有危房改造项目，好心的村干部同情二狗，就替他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年底，二狗在政府的关怀下，自己出了一小部分的钱，将旧房子改造成砖混结构的三间大瓦房。高大而敞亮的房子让二狗既开心又有些失落。

二狗的住房条件彻底改善了，但二狗的生活却依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二狗照旧喜欢游手好闲，喜欢有事没事地在村子里头转悠。碰上谁家正在吃饭，客气了一声，他就毫不推辞地坐了下来，和别人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二狗有一点最值得众人的敬佩，就是他从不白吃白喝人家的。比如说他今天碰巧在你家吃饭了，或许明天就会拎上两瓶酒到你家，抑或买些菜送过来。再或者，你家哪天有忙事，不用说，他会主动地跑来帮你家干一两天的活，而且不收任何费用。假如，你和他拉拉扯扯地，非要客气，那么他也许能跟你急。所以，庄子上的人见二狗坐下来吃喝也就无所谓了。吃就吃吧喝就喝吧。二狗他就是不愿意到自己那块地头里去。二狗认为他在泥土里一直抠，抠到现在，也没有抠出一两黄金来。看来，“土能生金”是骗人的把戏。

去年春上，二狗在别人的撺掇下，去找村干部办低保，却被村长骂得狗血喷头。

村长说：“二狗，你有什么屌资格办低保呀？你是老了，还是小了？年纪轻轻的，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二狗也火了，拍着桌子和村长对骂起来：“老子为什么就不能办？那些有儿有女、家住洋房的都能吃低保，我一个光棍凭什么就不能吃？”

村长说：“说话要有证据，不能信口胡说。办低保，是有条件的，不是什么人都符合、都能办的。造成不良影响，你负责！”

其实二狗也没有什么十足的证据，他只不过想诈诈他们。这么大的村子，几千号人口，二狗哪能摸得清楚呢。最后，二狗随便说了一句：“你们干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一旁的村支书走过来，拍拍二狗的肩膀说：“要想脱贫致富，关键还得靠自己，靠吃低保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低保，只能体现党和政府对特困群众的一种关怀而已。”

办低保的事就这样无果而终。

晚上，二狗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生闷气，不知何时村长却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看到躺在床上的二狗，把手中的烟酒故意向上提了提，然后放在二狗的床边。

村长说：“二狗呀，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练的经。基层工作最难干，还容易得罪人。你上午办低保的要求，我们只能记在心里。目前可能有困难，以后看情况吧，能办得到就尽量帮你办。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基层干部的难处，也希望你自己振作起来。”说完，村长朝二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二狗不傻，他当然知道村长暧昧的眼神是啥意思。

村长走后，二狗轻蔑地朝床边的烟酒瞟了一眼，喃喃自语道：“两瓶酒就想收买我，堵住我的嘴？看你们干的都叫什么事？还有没有良心、王法？我要不是怕人说我做事不厚道、不仗义，我才不管你们什么工作难不难，不把你们的底抖出来才怪呢。”

这样就到了下半年。镇上派出的精准扶贫工作组一下子进驻太平庄子了。一行四人中，有一位是区里派来的农技专家，专门指导农户农业生产技术和产业结构调整的。工作组早就听说庄子上有一个年龄不大但生活非常困难的群众，就决定把他作为扶贫攻坚的对象。

村长把二狗叫到了工作组面前。领导问二狗你叫什么名字，二狗说我叫王二狗。

领导说没问乳名，问大名、学名。二狗一脸疑惑地说，我就叫王二狗呀。

领导哭笑不得。还有这样的名字？

跟在二狗后面看热闹的傻蛋接茬说：“领导，他就叫王二狗！狗子的‘狗’。这都怪他死去的爹妈当年没给他起一个好听的响亮的名字！”说完，独自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二狗瞪着傻蛋，说：“操你妈！你不说话会死吗？没人当你是哑巴！”

接下来，几位领导，当然更包括那位农技专家和二狗进行了很长时间的交谈。谈话的内容很多，什么扶贫工作的目的和意义，什么果树栽培的技术与要领，什么草莓种植的成本及收益。总之，很多。二狗听得昏头涨脑，心里很烦，但又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是一片好意嘛。

二狗打内心里抵触和排斥什么扶贫脱困。就像现在这样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违法的、败坏名声的事情二狗绝对不会干。这，二狗心里比谁都清楚。太平庄子是他的根，他生于斯长于斯，将来可能还要终于斯。除此之外，他别无去处。如今，就连他的亲哥哥，几十年了，也和他不再联系，断了往来。

二狗不指靠庄子还能指靠着谁呢？二狗时常在心里这样想着。

二狗虽然泄气没信心，但工作组的同志们却已经认准了目标，达成了共识，他们下定决心非要把这个“二狗”扶起来不可。二狗他未来的路还长着哩！

二狗是野性子，习惯和喜欢来往自由、天马行空式的生活，但却架不住工作组同志的软磨硬泡。几个回合下来，二狗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了。

那天，二狗懒洋洋的、磨磨蹭蹭的，当然是很不情愿地带着工作组领导们去他的地里。农技专家看了看地，然后用手比划着讲给二狗听，说这块地种植草莓最适合，将来的收益会很可观的。

二狗说我一没钱二没技术的，怎么种植草莓？你们专家怕只会纸上谈兵吧！

农技专家说，这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们。技术由我们提供，资金我们可以帮你申请小额贷款。你尽管放心好了，好好配合我们就OK了！

二狗心里寻思：天下还有这等好事？不会哪天馅饼从天而降砸破我的脑袋吧？！

话短时长，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有一天，二狗正在自家的草莓大棚里埋头干活，傻蛋匆匆忙忙地跑来，急急巴巴地说：“二、二、二狗，告诉你一件事，铁牛没了！”

二狗问：“什么没了？”

“铁牛没了！”

“铁牛跑了？”

“不、不是！是铁牛死了！”傻蛋急得脸颊通红。

“傻蛋，我操你妈！这话你也敢乱说？你不怕烂嘴呀！”

“二狗，我没乱说。不信，你可以去问小翠！”

快二十年了吧？虽然同在一个村子里，二狗还是第一次进小翠的家门。他看到小翠通红、肿胀的双眼，心都碎了。二狗听到小翠一家子嘤嘤的哭泣声，明白了傻蛋真的没有说假话。

铁牛是干活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

二狗心里也很难过。铁牛虽说是自己的情敌，可也是自己的发小啊。这小翠一家子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处理完了铁牛的善后事宜，小翠整个人瘦了一圈，气色晦暗，精神也萎靡不振。二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有心想帮帮她，可又怕别人说闲话，坏了彼此的名声。

一天，二狗去草莓地里干活，路上遇到村长。村长盯着二狗，皮笑肉不笑地说：“二狗，想不想成个家呀？要不我帮你说道说道？”

二狗说：“村长，胡说什么呢。谢谢大人的一片美意，我的事不

劳您操心，您就省省心吧！”村长碰了一鼻子青灰，无趣地走了。

这事二狗不是没有想过。可眼下正是人家的悲伤之时，小翠一家人还未能从痛失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铁牛尸骨未寒，我二狗现在就提出这个想法，还算是个人吗？

冬去春来。在农技专家的精心指导下，二狗的草莓长势喜人。翠色欲滴的叶子像顽皮的孩子似的，爬满了一垄垄田畴，相互纠缠在一起，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在那些嫩绿的叶子之中，已见星星点点的红色小草莓在崭露头角。

二狗心中美滋滋的，他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似的，一天要去看上好几回。

专家说，不出意外，今年应该大丰收，估计初步收益在五万元左右。二狗惊得直吐舌头，眼睛瞪得溜圆。

六月间，草莓销售完毕，二狗遇到了小翠，把心中的想法跟小翠说了。

小翠红着脸说到：“二狗，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铁牛才走不久，两个孩子正在上学，老人也需要我照顾。我得替铁牛守完三年孝才成，才能对得起他！你要是能够理解我、等得及，你就等吧。”

二狗点点头，说：“小翠，以后就让我替铁牛兄弟照顾你们母子、照顾你们全家吧。我等得了！”

小翠看着二狗说：“那将来你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二狗愉快地说：“没问题！”

……..

三年后，我回乡省亲。在村子路口，看到竖起的一栋欧式风格小洋楼，翘角飞檐，流光溢彩。屋顶，还竖起一根高高粗粗的不锈钢材质的避雷针，阳光下，绚烂耀眼，甚是气派。

笑嘻嘻迎上来的傻蛋，指着洋房告诉我，说这是二狗他们家。我打内心替二狗高兴。

傻蛋还说，二狗去年结的婚。接小翠时，请了鼓乐班子吹吹打打，很热闹，像娶新媳妇一样。

二狗摆酒时，特意多摆了一桌，专门请扶贫工作组领导们和村干部。

村长说：“二狗，现在快活了吧？要不是我，你能…….”

二狗说：“村长，您就省两句吧，把酒喝好就不错了！”

傻蛋说，村长当时脸色就变了，有点难看。

头顶，艳阳高照。春风拂面，很暖。远处、近处的青草向青草更青处漫溢。我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草莓大棚里，二狗和小翠正在忙碌的身影。棚子里，郁郁葱葱的草莓正在滋滋地旺盛地生长着……..

“二狗，打牌去！”是福贵的声音。

但，却没有应答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