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春

春天来了。

春天是需要喊的。需要大声地喊、热切地喊，喊出你胸中积压已久的激动与期盼。

喊着喊着，春天就醒来了，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湿漉漉、嫩生生的，仿佛纤纤素手，仿佛凝脂之肤，勾你的眼，牵你的魂。

春天正忙，无暇应接那些粉墨登场的万事万物。这个情窦初开的季节，一切都在跃跃欲试，一切都重现崭新的姿态，一切都饱含着热情。它们撸起了袖子在振臂高呼着。

水，不紧不慢地流淌在自己的脉管里，叮咚之声由远而近，漫过我们的耳际，演奏成春天的交响。它流过村庄，流过田野和山岗，一路洒下无拘无束的欢畅。

不远处，农人正在田间地头辛勤耕作。原野。沟渠纵横，田畴交错，麦苗青青，油菜花金黄。他们脱下了厚重的棉衣，单衣薄裳地挥舞着臂膀，健硕的肌肉清晰可见。拖拉机、无人机轰鸣的声音，替代了昔日的老牛破车。

忽而听得，有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春天来了，你在干嘛呀”。这声音仿佛有一股强大的穿透力直击我的心脏，隐隐之痛勾起我对往昔的回忆。

在家乡，有喊春的习俗。每年开春，忍了一冬的农民早已迫不及待。他们扛起锄头铁锹走上田埂，就大声喊起来：春天来了，你们还不下田干活？！于是乎，人们陆陆续续从家里走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来到田地里挥舞几下，这就算正式开工了。孩子们虽不能从事田间劳动，但也得在家里假模假式地干点家务活。

每年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叮嘱我拿上课本认真读书，慈爱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期盼。

清楚地记得，我那时坐在堂屋里，正手捧着课本专心致志地高声朗诵着什么。母亲则站在一旁，对着我猛然间大喊一声：春天来了，你还不快快读书！

其时，她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母亲脑子出了故障，发着神经。我不正在好好地读书么？可是当我无意中接触到母亲柔和的目光时，便似乎有些理解了。

同样，母亲照例会在这个时候对着正在干活的父亲吼上一声：春天来了，你还不快快下地干活？手里正干着活的父亲则看着母亲憨憨一笑，那笑意里既有几分理解又藏有几分嘲讽。

我那时并不明白这个乡俗的意味，更不明白母亲的做法。以为这是村人们搞的一种无聊的游戏，是自欺欺人罢了。

多年以后，我才算是彻底明白这个乡俗中寄寓着村人们当时多么深重的厚望啊。而我的母亲则更是如此。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万事重开头嘛。艰难的年代里，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才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如今，逢开春时节，我也会学着母亲当年的模样，对女儿喊上一声“春天来了”，不管她理解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