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摸鱼” 这个词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并不是什么好词,意思不用解释大家都能明白,谁摊上它谁将背负不太好的名声。但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特殊年代,有人却非常愿意做浑水摸鱼之事,比如少年时代的我。
还没有放晚学,人在课堂上,心却早已飞向室外的田野,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拿上脸盆去戽干沟渠里面的水。是一个人独立完成,还是几个人合作?这个问题常常困扰着我。
那时候,我不过七八岁,刚上小学一二年级,同龄中算是上学比较早的。母亲常说:七聪明,八糊涂,九岁上学没用处。在这种的教育理念支配下,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就稀里糊涂地被母亲送进了学堂。
一开始,我是非常抗拒的,死死地拽住母亲的衣角不放。但母亲的态度很坚决,她和年轻的女老师简单嘀咕了几句,就甩开胳膊径直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下我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嚎啕大哭。我当时非常恨她太狠心,一点母亲的慈爱都没有。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的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了屋后,透过窗孔暗暗观察着我的反应。
好在我的适应能力较强,没用多长时间就和同学们一起坐在狭小的草屋里,跟着老师大声地朗读课文,而且非常卖力。
但是我的肚子并不争气,常常在课堂上饿得咕咕大叫。我努力振作自己,控制饿虫对我的肆意欺凌,却每每以失败告终。从此,我知道,在饥饿面前,自己是个不堪一击的弱者。
家里,除了四壁还剩四壁,并无可充饥之物。坐在课堂上,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虚拟的狂吃狂喝的场景。听同学说,沟渠里面可以捉到鱼虾,我便悄悄做好了打算。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晚学时间。回到家,书包一扔,带上几样简单的工具我就出发了,像个奔赴战场的英雄,有一种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豪迈。没有谁管我去哪里,大家都饿着肚子呢。
找到一条小沟渠,我用小铲子使劲挖泥巴堵住沟渠的两端。等坝垒得差不多了,我直直腰背丢掉铲子,拿起脸盆开始戽水。水从脸盆口往外倾洒,下雨似的,一盆又一盆,从沟里倒向沟外。不一会儿,沟外的水渐渐升高,沟里却慢慢见底了。顿时,我不由得兴奋起来。这离胜利应该不远了!我仿佛看到鱼儿在浅浅的水里挣扎、蹦跳,一个劲地想要逃脱,可它们就是逃不了。看着它们挣扎的样儿,我忍不住笑了。
就在我逼近胜利十分得意的时候,猛然听到哗啦一声。抬头一看,堤坝溃了。混浊的污水一下子又快速地涌了进来,像报复我似的暴涨起来。
我哭了,用沾满污泥的脏兮兮的手背抹鼻子抹眼泪,心里充满了绝望。好在我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哭了一小会儿,又拿起铲子开始垒坝,并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把它垒得结结实实的,决不允许再次溃破!
再一次的重复。脸盆,在空中无数次地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我的腰直不起来,简直快要断了。母亲曾说过,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腰。我信以为真。现在看来,这完全是骗人的假话。
在太阳公公涨红着一张老脸急着要赶回家的时候,小沟终于见底啦。仅剩最低处的一点点水,有鱼儿开始不安分地蹦哒了。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觉得好像有条鱼直往我肚子里面钻,实实在在的,痒乎乎的,充满了诱惑和自足。
我扔掉脸盆,撸高了袖子,直接用双手向沟底处按去。好!一条不大不小的鱼(足有三四两)进入我的掌中。我双手合拢,死死地摁住它不放。平生第一条我自己捉住的鱼,就这样乖乖地被我放进了小木桶里。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陆陆续续、大大小小总共有十几条鱼吧,被我收入囊中。我兴奋地一个人在那里大叫大笑。
我没死心,觉得应该还有,开始用别人交给我的办法行事—— 抬高一只脚在水底扫来扫去,弄浑它。环境坏了,这样,鱼就无法存身了,最后只能乖乖就范。
差不多了。我再次把手伸向沟底,往淤泥深处按去。感觉有硬硬的东西,石块似的。我用力抠它上来,打算看个究竟。突然,我的手好像被什么一下子给夹住了,瞬间疼痛难忍起来。我迅速抽出手,却带出来一样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鳖,是它咬住了我的手指。我赶忙重新把手放进水里,放松肌肉。最后,鳖终于松了口,但我的手淌着血,留下了它深深的牙印。
那天我怎样狼狈收场哭着跑回家的,已记不清晰了。但当晚一家人围坐一起痛快饱腹的情形,至今仍记忆犹新,仿佛昨日之事。尤其是我,饱餐一顿后,睡到半夜,还砸吧砸吧着嘴巴,似乎永远没吃饱。
那一年期末考试,我全班第一,老师让我加入了红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