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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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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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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白鹭

河滩上,一头老水牛自顾自啃着绵延远去的青草。青草很青,仿佛绿缸里染过,重又晾晒在黑土皮上。着了绿的土地,不再为黑与裸露而羞涩了。

老水牛,似乎很悠闲,极有耐心、极细致地啃着每一棵嫩草。留下的齿印似深陷下去的脚窝,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随处可见。

这儿,是它赖以生长的家园。

这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像这样的老水牛还有其它几头,也都在这里悠闲地吃草。它们分散开来,各自甩着尾巴,左右拍打着身子,一边啃草,一边发出重重的鼻息声。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水牛身上所特有的气味。

奇怪,也吸人眼球的是:牛背上都站立着一只长腿鸟。这鸟,浑身羽毛洁白,像覆盖着一层雪,服帖地遮住了它那小小的肉身。长长的喙,在牛背上一上一下地啄着。有时,它在牛背上来回走动,像饭后散步;有时又静立不动,似乎在享受这曼妙的时光。更叫人惊叹不已甚或不解的是,走着走着,它竟然直接就站到了牛头、牛角上。牛角可是牛一贯的护身利器,尖尖的,它不害怕吗?而牛,似乎并不反感,也不生气,任由它随心所欲,更没有扭动着身体驱赶它们的意思。

初步判断这水鸟应该就是白鹭了。后来请教别人,果然是。而我们与这鸟、这场景,已经睽违很久了。

时光退回四十年前。那时刚上初中,学校离家有十来里路,每天要经过一大片农田。农田里面长着参差不齐的庄稼,有时草比庄稼还旺。

夏日,雨水多。一场大雨过后,已收割过的农田里浸满了水,白花花一片,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海。在这海里,常会看到各种各样的水鸟停歇其中。它们有的用尖尖的嘴互啄对方羽毛,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自上而下,像在调情,又像是梳理彼此潮湿的羽翼;有的兀自拍打着翅膀,自得其乐;有的呆立不动,若有所思;有的在水里走来走去,似踱步;有的低下头去吃水里的游鱼或是爬行的蚯蚓等;有的则长时间立在田埂上,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唧唧声,好像在召唤同伴…… 而最抢眼最靓丽的一种鸟,便是白鹭。它们始终站在那,撑起细长的腿,似乎不害怕水的深浅。那时并不知晓它的名字,只是单纯地喜欢它一身洁白如雪的羽毛,妄想着有朝一日能捕捉一只亲自豢养。

远处,有农人著草帽,沾细雨,驱赶老牛耕耘新田。依稀可见那牛很有反抗之意,时常立住不走。农人不得不扬起手中的柳鞭,狠狠地落下去。

日日经过,常与它目光交合、对视,甚而有时故意从嘴里发出几声嘘嘘来逗引它。然而它一直立在那远视,似乎没有害怕的意思。有时,它由头顶飞过,丢下一两声鸣叫,然后翩然落在远处。这种遇见,擦肩而过,令人怅惘若失,可谓遗憾。

课本里读到唐人张志和的《渔歌子》,里面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的句子,感觉好美太有意境。想到白鹭飞翔在西塞山前的碧水之上,是那样地轻快自由灵活,不禁喜上加喜了。梦想着自己何时也能成为一只翱翔于碧水之上的飞鸟,该是何等的潇洒和幸福。那时,白鹭的身影时常会出现在一个少年的梦中,丝毫不亚于青春期的萌动。

时过境迁,白云苍狗。转瞬,许多曾经那么熟悉的事物都在时光中走失,远去,很难再觅见它们的踪影。这一别,便是许多年,彼此陌生,进而相忘。在江湖,众人都成倦客。光阴忽闪,不知不觉已人过中年,渐入老境。

如今,人们习惯了在人去楼空的寂寞时光中沉思,在如烟的往事中寻找昔日的影子。醒悟常常是捧在手心里茶杯,虽热气氤氲,唇始终没有触及。

此刻,阳光伏地,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小草,散发出缕缕的青气,再混杂着牛身上的圈味,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田园乡土的气息。而这种气息,仿佛失散经年的故人忽然间重又归来,站在你面前,是多么似曾相识呀!

光影也很慵懒,没有快速移动,像我闲暇时,手执一本旧书躺在竹椅里的身子。河水轻手轻脚,不紧不慢地向着下游踱去,似乎不太愿意快速经过这牛鸟相依的场景。

河中没有船,少了平日里的喧嚣。

帆影,隆隆的机声,往来穿梭的船只,哗哗流淌的河水,仿佛只属于往昔之情形,沉沉地睡在人们的记忆里。眼下,唯见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垂钓者,散落在树叶婆娑里若隐若现的身影。河对岸,缥缈人家的烟火,此时似乎就要冉冉升起了。

我沉醉于眼前这和谐共生的一幕。

驻足良久,呆立于夏日之下,恍惚间夕阳余晖业已悄悄披身。偷得浮生半日闲。这难得的半日静美时光,并不枉度,可我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昔日,为了人类的生活,牛负重前行,不辞辛劳,起早贪黑,受尽磨难。有时,因为太累而不尽人意,还要饱受皮肉之苦。如今,人类的生活富足了,安逸了。牛也老早卸下了脖子上的重担,仿佛应该享受享受轻松快乐的时光了。

目睹这群白鹭,时而飞天,时而停歇,时而引吭,时而结伴和鸣,是那样地无忧无虑自由与快乐。此刻,没有谁再去伤害它们。

而这些老水牛呢,它们为谁而生?我的眼前始终晃动着食客们的盘子。

一滴泪落在焦干的地面上,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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