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不宽,也不算长,默默地横陈在田野中。
过去,河与河相连着,河水流动,水面泛着清波,舟楫往来,人声若潮。现在,许多河流被拦腰截断了,成了一汪死水。但偶尔也能碰到一两条小鱼在水中游动,或是跃出水面。
推门开窗,时常能看见一个人静静地蹲在那儿,手里握着钓竿。他的前后都是农田,唯西面有一片不大的住宅小区,在相距他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他被田野完全包围了。
他蹲在那儿,显得极有耐心,很少见他挪动过位置。一蹲就是大半天,甚至一整天。中午也不见他搞点什么东西填填肚子。钓鱼,我是外行,但我知道,一般的钓者都会事先撒下诱饵,布好几个位子,以备轮换着用。一个位子钓不到鱼,就去下一个位子试试。而眼前的这个钓者似乎永远就只有这么一个位子,钓到钓不到,他都在那儿守着,好像压根就没考虑过离开。
他偶尔也会喝一口水,或者抽一支烟。除此之外,其余的时间,就眼睛盯着水面的漂浮一动不动,像是若有所思。思考什么呢?没有人知道。
他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从不结伴。这一点,就有些与众不同。我所见到的钓者,大多三五成群,一边钓鱼,一边嘻嘻哈哈地,彼此开着玩笑。一个位置钓不到鱼,要不了三五分钟,就会去下一个位置,好像那里有鱼在等候他似的。谁钓到了一条大鱼,大家都会立马跑过来帮忙,或是发出惊讶的叫喊声,吵着嚷着要晚上聚餐等等。
他则不。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仿佛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忽视了周边的世界以及这世间纷嚣杂乱的声音与俗务。我猜想他一定是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惬意无比。
他时常来,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总在同一位置。夏天,他撑一把伞,或戴一顶大草帽,偶尔可见身旁放着一两瓶矿泉水。冬日的寒风吹过,他紧紧衣服,尽量使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雪花落在身上,他浑然不觉,任其飘洒。不一会儿,他便成了一个雪人,仿佛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
有时见他提起钓竿,动作不紧不慢,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在钩上不停地挣扎。他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的喜悦、兴奋,依然神态自然、淡定,似乎这钓上来的鱼与他无关,只轻轻地将它从钩上摘下,又轻轻地放入桶中,然后继续默默地坐在那儿。
他的动作与表现是那么地奇怪,似乎与这纷扰的人间极不合拍。他形单影只,如同隔岸的孤鸿寡鹄,在一汪水泽里,只照见自己的影子。永远平淡的面部表情,永远波澜不惊的神态,永远老成持重的动作,似乎隐藏着他对人世的洞察幽微,对世事有一份独我的超然。我对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多次无端揣测他的身世,他的职业,他的为人和情感生活,终究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品性高洁并且敢于、乐于追求与众不同的人生意趣之人。
古往今来,酷爱垂钓者甚蕃,但大多重在对鱼的美味与价值追求上。乐于精神滋养而别寻物外趣味的,则不外乎这四种:钓情绪、钓情感、钓意趣、钓志趣。然则能把坚守一方的长久枯坐钓出意趣和志趣,且不移心志,非孤独者能为。
我欣赏眼前这个孤钓者,尽管我并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