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胸怀,大地钦佩。
无需什么召唤或者邀约,只要一场畅意地汪洋恣肆,世界便会茫茫一片。此刻,万物仿佛都怕了光的毒眼似的,藏其踪迹。
雪被之上,你看不到它们的笑脸,却能听到咯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从深深浅浅处汇聚而来,在耳畔徘徊萦绕,如低吟浅唱,如丝竹之悠扬,挥之不去,告诉你它们心底的欢乐,它们多时的渴望,它们无法抑制的激动与兴奋。
是的,多久了,望眼欲穿的焦灼,急不可耐的渴盼。终于,在一场纷纷扬扬中,在漫无边际的轰轰烈烈中,圆了人间多少心心念念的梦。
牛群在圈棚里伏地而卧,悠闲地咀嚼、反刍,沉浸在对旧时光的回想中:过去一年的劳累与疲惫一去不返。主人丰足的收获,令它高兴不已。干燥而舒适的环境,充足的草料,是主人给予的奖赏。眼下,它可以尽情享用,尽情地睡,尽情地回味。它只需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的,以备来年春耕。
鱼儿躲藏在水底,或是潜入黝黑的软泥之中,安顿好自己的身子。水面上是一派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相距甚远,可以置之不理。现在它可以安心睡觉、做梦,还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些别人听不到的呓语。
雪被之下的世界是自由的,惬意的,无所顾忌的,没有谁逼迫你非得按照他人的模式行事或思考不可。田野、河流、村庄、道路,还有那些花花草草,小兽昆虫,全都蛰伏在雪的怀抱中默不作声,尽情享受静谧世界的那份安宁。
菜蔬躲在雪被下面无所畏惧,有的仰面八叉睡大觉,仿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有的脑袋抵着脑袋,似乎在那里窃窃私语;有的彼此䀹眼,像是会心地一笑。它们全都仰仗着雪的保护,在温暖的被窝里畅想明天,放飞着最热切的梦想。或许待冰消雪融过后,它们将舒肢展臂,重新扮演一个明媚的春天。
原本色彩各异、造型有别的大大小小的房屋,现在着上了统一的服装,绅士般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只以宽广的胸怀,呵护着每一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人。许多人躲在屋子里烤着火盆,焐着暖壶,或静默,或沉思。凝望屋外盖着厚厚白雪的田野,他们暗暗蓄积着力量,只待来年春天一展雄姿。
雪的胸怀是厚实的、宽广的,足以涵韵一切,包括有形的无形的,有色的无色的,柔软的坚硬的,无所不容,无所不包。
每年降雪之前,母亲总要早早地准备一些过冬的小菜。她从地里砍来许多棵大白菜,洗净,晾干,然后切成一根一根菜丝,摊在阳光下照晒一两日。待白菜失去七八成水分后,变得有些干燥、柔软,尚有一定的弹性,便撒上适量的盐、胡椒粉、八角等佐料,进行搅拌,使其均匀地融合在一起。不过十天半月,这些佐料就会入味,小菜便可作为下饭之物。
在老家,用这种古法炮制出来的咸菜,常被人们称作香菜。因为它用了八角作佐料,从坛子里夹出来时,确有一股香味弥漫,吃在嘴里也颇感清香爽口。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地里的菜皆已被冻住,被厚实的雪覆盖,采摘不便。一家人就着这些事先腌制好的小菜,将一碗碗白米饭扒拉进肚子中。热气从额头上慢慢地滋出来,手脚热乎,暖意顿生。我们感叹冬藏的好处。
是的,人生要讲究一点藏,尤其冰天雪地之际。藏是蓄积与沉淀、孕育与准备。藏是内敛,是隐忍,是出发前的修整,爆发前的能量堆积。藏,更是底气,是定心丸。有它,遇事心中永远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