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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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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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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饭后

中国茶文化博大精深,有关茶经、茶道著述颇丰。谈茶,我是绝对的外行,实在没那资格,所以只能在此聊聊茶余饭后事。

父亲早年是喝茶的。他没有别的爱好,烟不抽,酒不喝,唯独喝点茶,而且喝的总是粗茶,叶片阔而大,泡成的茶汤浑黄,像隔夜的尿液,常被人笑话:喝柳树叶子。满满当当的搪瓷缸里,只漂着几小片叶子,不细看,以为就是一杯寡水。他喝茶,完全为了解渴,没有别人的闲情逸致。地里干活回来,满身大汗,口干舌燥难耐,端起茶缸,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似牛饮。一缸凉茶入肚,顿觉舒坦多了。然后用手抹抹嘴,接着干活。印象中,父亲从没抱怨过茶叶的好坏,能解渴就行。况且,庄稼人,农活忙得不可开交,饭都难吃饱,哪有时间和条件讲究这些。

其实,不能说父亲完全是个庄稼人,他也是一名民办教师,只不过要两头赶,刚丢下粉笔头,就得拿起锄头或铁锹,往田里跑。午饭常常在田头吃,是母亲或者我用一个很大的蓝白瓷碗盛着送去的,顺带一缸凉茶。父亲接过碗,三下两下,碗就见底了。再拿起搪瓷缸,咕噜咕噜,一气灌下去,凸出的喉结,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蠕动。

父亲对我很凶、很严厉,凡事要求严格,不能马虎。稍不如意,他就会批评指责我。所以,小时候,我对父亲是惧怕的。四兄妹中,我是老大。父亲常常说:老大,要有个老大的样子!在我犯浑,和弟弟、妹妹们打闹时,父亲常常掌掴的是我。那时,我心里恨父亲,恨他的偏袒。记得有那么一两次,我曾和父亲对着干过,并且扬言长大了要报仇。

假期,父亲带上我去地里干活。而我的心却在村中草垛旁或者巷口里,那是我们习惯玩游戏、纳凉的地方。我跟着父亲一道薅草,一起割稻子,累得腰酸背痛。休息的时候,父亲端起茶缸,递给我,要我尝尝。我摇摇头。父亲说:孬子!喝点,解解暑。一口下去,一股涩味直冲脑门,再入肺腑,苦不堪言。我赶紧吐出来,但茶早已下肚。也怪,只稍后那么一会儿,口中居然生出些淡淡的甜味,继而又生津液。我满头大汗。父亲看我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些心疼。

有一次,为了报复父亲只带我、不带弟弟妹妹们下地干活,我偷偷地在他的茶缸里多放了一些茶叶,苦苦他。没成想,父亲喝茶时竟然笑着说:谁今天这么大方,如此厚待我?接着严肃地说:这是严重浪费啊,至少够我喝三天的了。

平常家中来客,非至亲或好友,父亲舍不得用茶。并非他小气,实在是那时我家的经济条件太差。有几年,为了节省开支,父亲不得不中断自己的茶。母亲为此悄悄抹过眼泪,直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母亲早年生过两场大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下许多债务),拖累父亲,亏待了父亲。

及至我年长,考上了学校,弟妹们也长大了一些,家里条件有所改善,但父亲依然喝着品级很差的茶叶。我多次劝他换点好的,他笑笑说:没那个必要,都已经习惯了。换了,反而难适应。

饭后,围坐桌旁。父亲一面喝茶,一面跟我们聊些学习上的事,并告诫我们:做人要厚道。人生如茶,起起伏伏,载沉载浮,先苦后甘。粗茶细喝是蕴藉,细差粗喝显豁达。

其时我并不很明白话中所隐含的道理,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为喝茶就是喝茶,和做人如何能扯上关系。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感觉有些欣慰。

多年以后,历经人世的沧桑,遭受过诸多艰难困苦,但最终雨过天晴、枯木逢春,我才真正明白了父亲当年话中的深意。

我们兄妹四人长大成人后,每逢年节,都会各自带上一份精美的茶叶回家,孝敬老人。但茶叶要么堆放在那,动也没动,要么被父亲送了人。

母亲说:你大大老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茶早戒了。他说喝茶减药效。

父亲日渐苍老。昔日笔挺的腰杆,也慢慢地佝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一天天地衰老下去,却无能为力。

一生忠厚善良的父亲,盯着茶叶筒时,那既馋又无奈的眼神,叫我的心多么酸,眼多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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