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家

有那么些年，我住在校内的两间平房里。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

妻子嫁过来时，我一无所有，除了自己这个其貌不扬的大活人，剩下就是一堆破书。无处存身不是办法，只得向领导开口。好在领导并没有回绝，而是十分爽气地答应给我两间宿舍。于是，我们清理了屋内的杂物，认认真真地打扫了好几天，再简简单单地布置布置。选定一个吉日，放几挂鞭炮，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

有了自己的家，心便踏实下来，然后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想着怎样把工作干好，才能对得起领导的关照。那段时间，我的心情特别好：终于有了安身之所，可为妻子遮风挡雨了，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有了些光彩 —— 尽管房子不是我的，可毕竟我给了妻子一个温暖的家啊。

女儿出生后，小小的屋子里便增添了许多的欢笑。闲着没事时，我们就逗女儿开心，教她喊人，数数，背唐诗。女儿聪明伶俐，我们教什么，她一学就会，尔后便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卖弄，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纷纷称赞她有过人的秀气与灵动。

陋室不大，却充满温馨。妻子每天下班回来，总要用拖把将地面拖上好几遍。夏天赤脚走在上面，有种光滑细腻的感觉，仿佛脚底下抹了油，走起路来，轻飘舒爽，惬意无比。我们都很爱惜地面，走路小心翼翼，从不随便丢东西。就连蹒跚学步的女儿，也学会了弯腰捡拾掉下来的东西。朋友笑曰：又不是自家的房子，何必精心如此？一向爱干净的妻说：住哪儿我都会这样。

是的，生活环境整洁了，人的心情自然会好些。

星期天，妻拉上我一起侍弄小菜园。我们把宿舍近旁的一小块荒地开垦出来。将遍地丛生的杂草统统铲掉，把泥土翻过来，破碎，理平，再撒上种子或栽上瓜秧。浇水。施肥。除虫。搭架。间苗。扶持与稳固。样样须有。一系列的日常管理，哪一个环节都少不了。常常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子。但心中却感到很充实、满足，不觉得这样的劳作有多么苦。

假日里，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菜园子上。妻更是每天起早摸晚地忙碌，没事就往菜园子里跑。秧苗子渐渐长大，越抽越长，像妙龄少女般高挑秀美。妻看它们的眼神有些异样了，满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兴奋。

转眼由春入夏，菜蔬们争相登场，展示自己的成熟与靓丽。红的似火，粉的似霞，绿的如碧玉，黄的似金钵。修长的修长，粗壮的粗壮。缠绵的缠绵，小别的小别。各居所居，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衬托出一方烂漫。惹得身边的樟树林羡慕得要死，后悔自己徒具一世清高，却鲜有这番热闹。

到了菜蔬体现价值的时候，妻却舍不得请下它们，好像生怕毁了它们的前程似的。我暗笑她的痴。种菜，不就图一饱口福嘛，何必如此用情用性？然而，这些小东西们，也真的是十分惹人怜爱，随风摇曳，顾盼生姿，用它们的活泼与灿烂，装点了这方狭小的天地，装点了旁边的那两间小小的陋室，使之有了快乐和希望。

原先，这不足十米见方的隙地，杂草与丛树连成一体，乱糟糟的，高的高，矮的矮，盘踞不退。更有野生的南瓜冬瓜藤四处蔓延，逐渐攀至墙脚，檐下，窗下，遮光挡线。白天，很难透过窗户看到屋外的风光。妻想，不如把它开辟出来种菜吧，这样既能解决光线问题，又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还节省了一笔不小的生活开支，岂不是几全其美。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百元，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小菜园就这样蓬勃、兴旺起来，生动起来了。我和妻非常开心，没事就晃过去，转悠转悠，这棵菜上摸摸，那只瓜上捏捏，汗水中夹杂着无边的喜悦。我仿佛看到了吴伯箫《菜园小记》中的“我”，看到“种豆南山下”的陶渊明孤寂的身影。不论古今，能从一方泥土中获得心灵的自足，便是一种人生乐趣。

再看看近旁的樟树林，虽郁郁葱葱，浓荫蔽日，却只有落寞，了无半点趣味。

校园里只我一家，我们享受着宁静无扰的时光。女儿稍长，读小学三四年级时，每日清晨早起，我们绕教学楼跑上十几二十圈。鸟儿在身旁的林子里不停歌唱，上上下下跳跃。而我们，在干净的水泥路上小跑，呼呼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有时，女儿提出和我比赛。不等她准备好，我便撒开丫子跑起来。女儿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我耍无赖。笑声，在校园里回荡，在清新的芬芳馥郁的空气中传播。

晚上，我在里间看书。妻坐床上边织毛衣边看电视。她把音量调至最小，以免影响在外间学习的女儿。我们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各取所需，各乐其乐，互不影响。我俩都认为女儿此时正在外间努力学习，心中感到安闲。可是过了好久，却不见外间有什么动静。妻探出脑袋来张望，哪知女儿早已悄悄爬上自己的床，此刻正蒙头呼呼大睡呢。我们又气又急，哭笑不得，都埋怨：这孩子，上中学了，还这么不用功！

但是后来，女儿最终还是从这里相继考上了初中、高中，考入大学，读了研究生，走进她如今所在的城市。有时想想，人生就这么奇妙，一个不勤奋且又只具中人之资的女孩，能逆袭成功，不知她走了什么运。或许这是上苍对她的眷顾与怜爱吧？又或许是这两间小小的陋室，给予了我们一家向上奋进的力量。

这两间小屋虽很简陋，有时甚至架不住自然风雨的侵袭，却给予了我们很多的欢乐与梦想。在生活遭遇最困厄时，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多年的难忘时光。如今，它已成一片废墟，找不到星点昔日的模样。望着眼前的狼藉，我心酸不已，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