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春秋

或许是人至老年的缘故，越来越厌烦吵闹与嘈杂，年轻时爱凑热闹的劲儿，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却喜欢觅一处僻静，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哪怕整天说不上一句话也可。

并非钟爱孤独，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些虚假的无用的社交，实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吾生有涯，而要做的事又太多，鱼与熊掌本不可兼得，故而只能舍彼取此了。

居室不大，书房里堆满了书籍和杂物。空间狭小，呆在里面，易生压抑。于是妻开辟出阳台一角，作为我的读书之所。

阳台其实也不大，约摸两三个平方。但聪明、能干的妻有办法。她将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归置归置、清理清理，腾出空间，摆上一张小方桌，一把靠椅，再铺上干净的桌布，安装好电脑，一个小小的读书角就成了。

原本有些抵触的我，现在倒颇觉满意。一是光线充足，阳光一股脑儿地涌进来，伏在散发着墨香的纸页上，打着盹儿，如那亲昵的猫咪。即便眼睛有些昏花，不用戴眼镜也能看清书上的字。二是空气清新，推窗闻香。远远近近处，盛开着的鲜花从不吝啬它们的香气，总是随风入户，它们仿佛很不愿成那寂寂无名的隐士，需有人赏识才好。如此吐纳芬芳，清心明目自是当然。

那些个双休或假日的午后，狗不叫，鸟不鸣，花不语，小区里特别安静，仿佛大伙儿都沉沉睡去或是离家远游。一个人，一杯茶，一本书，闲闲地读，慢慢地品，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可以把忘记了的内容倒回来重读，也可以就一段文字反复琢磨、吟诵，如烹小鲜，讲究细蒸慢煮，如饮佳酿，重在细品慢咽。特别随意，特别自由，无人打扰，无拘无束。快活起来了，哼上一段小曲，管它五音全不全，反正没有人能听得到。累了，就躺在椅子上，披上和煦的阳光迷糊一会儿。那时候会有无数双纤细的小手透过玻璃伸进来，在你身上轻轻按摩，帮你解除疲劳。醒来时，微汗虽出，却一身轻松，精神百倍。有时，不读不看，啥也不干，就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盯着某处发呆或作沉思冥想状，以此清除脑海中的垃圾信息，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最让我欢心的是视野极其开阔。前方，毫无遮挡，尽可极目驰骋。近处是一片农田，年年春种秋收，草木荣枯，四季更替。我见证了农人们的喜怒哀乐和他们的衰老，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时光的无情流逝。我看到了稍远处日渐多起来的齐整的厂房，以及行色匆匆的产业工人，他们在生活之路上奔波，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挥汗如雨。有时，我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天上云卷云舒来去自由，品味着自然与宇宙中的那份超然与神奇玄奥。有时又天马行空，思接千载，神游八方，心绪难平。远处，长江蜿蜒东去，浪花飞奔，激浊扬清，一泻千里，不可阻挡。我的耳畔仿佛听到它惊涛拍岸、水花四溅的声音，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千年前的智者月下扣舷而歌的身影。

这样的阳台正是我所喜爱的，这样的时光正是我想拥有的。平凡如蚁的我，在人世的艰难中挣扎，几乎耗尽心力。此刻，大可以卸下伪装与一身疲惫，独处一角，晴观日月星辰，观闲云野鹤的陶然忘机；阴赏风雨雷电，听人间的悲叹与妄言。

我钦佩古代先贤的乐于安然和恬静，他们不羡浮华，慎独修身，在幽居与隐蔽中完成了心灵的净化和境界的提升。我景仰那些不趋炎附势、淡泊名利的高士，虽贫穷袭身、衣带渐宽，终不改其志。虽时隔千年而不能类，但我有慕仙慕贤的权利与自由，心永向往之。

身在躁市，学会独辟一隅，享受难得的孤独与雅静，实在是人生的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