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个从死里逃生的孩子,是整个鸡鸪山寨寨子里唯一的幸存,他叫华龙。此刻毒辣的太阳已经穿过了树梢,正亮晃晃地照着他行进的山路上。
华龙又饥又饿,拖着无力的双腿,走过了几座山岗,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他捧起水喝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干裂起壳的嘴唇后,又继续向前起去。
蓝色的天空底下,他仿佛看见了离这不远的地方,五颜六色的经幡旗子高高竖起,在随风呼呼啦啦飘动,远处还有袅袅升起的饮烟。有饮烟升起的地方,就必定有人家,他惊喜地叫着。这是他的阿妈桑哈娜姆很早以前就对他讲过的。
山路在他的脚下缩短,生存的希望在他的心中萌发。黄昏时分,从茂密的山林中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旺-旺-旺”的狗叫声和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马匹走近了,只见一匹青色骏马上稳重地坐着一位老猎人,看上去有六十出头的样子,可精神非常的硬梆。他头上戴着一顶有狐皮精制而成的帽子,身上穿着一件用熊皮制成的背心,外穿一件藏家人在山寨中狩猎的特有的紧身服装,脚穿一双牛皮靴子;腰间吊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刀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一阵阵的光泽。再看那擦的亮铮铮的猎枪尖上,挂着老人今天猎取的野物,嘴里还叭嗒、叭嗒地抽着烟呢。
他就是瑟尔磋山寨上最有威望的龙生,是最出名的神枪手。所以,寨民们都很听从他的话,都亲切地称呼他为龙生阿爸。
眼前的龙生阿爸,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一点不显老,精神头十足。他和寨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由于每时刻都要遭到土司(五斤爷)和家丁,官寨保乡团的欺压。为了给土司(五斤爷)家修寨楼,年轻的龙生阿爸和着被欺压的寨民们一起,冒着生命危险,去山岩上捶打石头,背土、砍木头,不知累死了多少寨民。寨楼修起了,年轻的龙生阿爸也累的不成样子了。直至深夜,才拖着困倦饥饿了的身子回到家里。伴随着火苗度过这慢长的黑夜。
龙生的老阿妈桑哈娜姆去给土司(五斤爷)家成年累月地做苦工,累得死去活来。一天夜晚,饿的饥肠辘辘的老阿妈正躺在土司(五斤爷)家的一间草棚里,等到送吃的家丁到来。突然柴门“吱咯”一声打开了,家丁送进来了两个又黑又小的糌粑。家丁走了出去,顺手把柴门拉上了,可是没有上锁。这时,月光透过草棚从上面射了下来。照着又窄又黑发出霉烂气味的草棚里。
逃跑!逃出这魔窟一样的官寨,逃出这吃人的官寨。老阿妈的心在突突地乱跳。官寨内除了黄狗在“旺-旺-旺”地叫着外,四周静的出奇。老阿妈用布衫裹起了两个又黑又小的糌粑,挟在怀里,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柴门边,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柴门,那柴门“吱咯”一声开了。老阿妈走了上去,悄悄地爬上了木梯,穿过了狭窄的回廊,来到了中间突出的一间耳房门前,房门敞开着透出了微弱的蚀光。
老阿妈看见房内高坐着满脸横肉的土司(五斤爷)和他的兄弟们,还有官寨保乡团的一伙家丁也正在兴头十足地猜拳行酒:
“四季发财,六位高升,该你喝呀。”
“哈——哈——哈”
“双杯敬,巧七个呀……”
房内传来了七零八乱的撞击声,香炉上的蚀光在一明一暗地摇晃着,桌面上不时发出“当-当-当”的酒杯碰击声。这时,土司(五斤爷)已经略带醉意了。几个官寨保乡团的家丁已经喝得酪酊大醉,另一个还在说着我没有醉,我没有醉,来,再来喝呀,呕——。
这时,丫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附在已经有些醉了的土司(五斤爷)的耳边说道:“老爷,老爷,老爷呀,太太临产了。”
“嗯!什么?”土司(五斤爷)问。
“哎呀,太太临产了呀!”
“喔,生了!哈-哈-哈”一阵狂笑之后,又崩紧了脸,追问道:
“哼!什么东西?”
“是个仔”丫环急忙回答道。
坐在土司(五斤爷)旁边的老管家,听了刚才丫环说得话以后,急忙端起了一杯酒站起来讨好地说道:
“恭喜呀!恭喜,今日老寨主喜添贵子,真是洪福齐天,怎能不是喜上加喜呀?来,我敬你一杯。”
“哈-哈-哈,”“来,喝,喝”,整个房间在阴暗的蚀光下显得更加阴森,更加可怕。
月光下,老阿妈趁他们不在意的时候,很快地走了过去。轻轻地取下了横闩着的木棒,从大门里跳了出去。顺着墙根躲过了寨楼上正在四处察看,手持火枪的家丁。
离土司家不远处的山脚下,坐落着被土司所管辖的四十多户寨民的家。老阿妈顶着月光和满天的繁星来到了她自己的家。她推开了门,月光射了进去,坐在火塘边的龙生和他正在擦着猎枪的阿爸都惊喜地发现了她。
“阿妈,阿妈——”龙生老泪纵横地喊道。阿妈走了过来,她知道孩子和他阿爸俩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食了,从怀里取出了两个又小又黑的糌粑。
“阿妈,您——”
“孩子,快和你阿爸一起吃了吧!”
坐在火塘边的嘎尔基阿爸忍不住地说道:“哼!眼下这日子可教人怎么过呀!今天都年三十了,可我们还,哎……”
“阿妈,我不饿,您和阿爸吃吧!”龙生强装着说。
“哎——,孩子啊,你身体要紧,赶明儿还要做苦活的,你会支持不了的”阿妈用爱怜的语气说。
“阿妈,您——”龙生母子俩抱头无语了。
龙生的阿爸嘎尔基,是这个山寨里有名的神枪手。靠打猎来维持生活。每年都要给土司上供猎物,一旦没有交够,就会遭到家丁的狠打。命运的逼迫使老阿爸嘎尔基和这枝猎枪结下了深深的情谊。
眼看着年终又到来了,门外还下着大雪,年迈的老阿爸没有办法,还是只有背着猎枪,冒着满天的雪花行走在“吱——吱”作响的雪地上。天苍苍,夜茫茫,此时可怜的老阿爸他又到哪里去打猎,他又怎么能够交纳的够呢。
一路上,老阿爸冒着生命危险,弯着腰正在四处察看野兽的足迹。终于在一座陡峭的山岩上,发现了一只正在寻找食物而被饿得发慌了的野猪。此时,野猪好像也听见了山岩后发出了“刷-刷-刷”的响声,于是朝着山岩后的老阿爸扑了上去。山岩后的老阿爸没有料到野猪会突如其来地扑上来,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有硬拼和野猪厮杀在一起。
凶狠的野猪用它尖利的爪子抓击老阿爸的头部,头部被抓破了,身上也抓破了好几处。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候,老阿爸急中生智用枪托狠砸野猪的头部和小腹,野猪被砸痛了,咆哮着,抓住老阿爸一起滚下了深深的沟壑中……
沟壑底,杂草丛生,怪石嶙峋,深不可测。在一大丛浓密的杂草丛中,正爬着嘎尔基老阿爸,他的大腿上鲜血淋淋,染红了身边的杂草丛。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肥大的野猪,它滚下来的时候,野猪的头恰好重重地砸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碰得脑浆四溅,口吐鲜血,死了。
过了许久,老阿爸醒来了,可是他的大腿已经折断了,不能站立,他简单处理后,只能拖着折断了的腿一步一步往回爬,后来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才把他抬回了家中。
话分两头。就在桑哈娜姆逃跑回家的当天晚上,官寨里的家丁寻夜,查看了茅草棚,发现人不见了,于是慌忙地告诉了土司。大年三十的这天夜晚,土司(五斤爷)带着官寨保乡团的一伙家丁,还有他的大黑狗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龙生家院里。
“旺-旺-旺”大黑狗在院里叫着……
“阿妈,他们发现你了”龙生说。
“孩子!别怕,要死咱们死在一块”龙生的阿妈坚定地说。
嘎尔基阿爸坐在火塘边,有气无力地喊道:“孩子!快拿上猎枪,从后山赶快逃走吧!
“不,阿爸,阿妈,我不能丢下你们呀。
“快逃,孩子,等会就来不及了,我们一家往后可就只望你了呀!”嘎尔基阿爸在急促地催促着。
这时,柴门被家丁一脚蹬倒了。月光照射下,龙生一家三口人蜷缩在火塘边的土地上。
土司(五斤爷)闯了进来。他嘴里含着烟斗,目露凶光,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上前说道:“我说呀,老头子今年我们总是放宽了时期的啦,你的猎皮也该送来了呀,怎么现在还没有交来呀。”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脸转向了老阿妈说道:“哎,老婆子啊,在我们那生活难道又有什么不好吗,我们老寨主总算没有亏待你吧,你又何苦啊!干啥又要逃回来呢?嗯,道难你不是在自讨苦吃吗?”管家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说道。
年轻力壮的龙生,再也忍受不住胸中积压的怒火。几次都想拿起自己身后的猎枪,恨不得扫除眼前的恶魔,但是几次都被他身边的嘎尔基阿爸挡住了。
土司(五斤爷)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吆喝着家丁说:“给我上,给我狠狠的打,不许跑掉一个,今天我要让他们好好地团圆去,哈-哈-哈”土司说完又抽上了烟斗,那烟雾笼罩下,龙生看到了土司那一幅吃人的狰狞面孔。此刻,家丁们蜂拥而上,团团围住了他们三人和龙生扭打成了一团。紧接着一阵刀、枪、棒、钗的撞击声和厮杀声,又传来一阵惨叫声,已有三个家丁被龙生打死在茅草棚里。而可怜的嘎尔基阿爸不便于行动,被家丁打的死去活来,倒在血泊中喊叫:“孩子,别管我们啦!快逃吧,要记住为你阿爸阿妈报仇啊!
这边,老阿妈也死死地抱住两个家丁的脚,拼命地呼唤着:“孩子!听你阿爸的话,快点逃走吧,你一定要活下去呀,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两个家丁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老阿妈的头上和身上,顿时,鲜血流了一脸,老阿妈惨叫一声倒下了。
“阿爸,阿妈——”龙生呼叫着,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双亲,然后转过身来,步步逼近了土司(五斤爷)和剩下来的一伙家丁。呀——你们这些吃人的魔鬼,不怕死的来吧,他边叫边操起了一把大刀杀着。这时,又有两个家丁倒下了,其余的家丁吓得不敢上去了。土司(五斤爷)便粗声粗气地骂道:“你们这些饭桶,通通都是饭桶,白养你们了,嗯,还不给我赶快上,抓住的有赏。家丁在土司(五斤爷)的骂声中又冲了上去。
经过了一阵奋力的厮杀,龙生终于杀出了家丁的团团包围,朦胧的月光下,龙生在奔跑着,家丁正在“叭、叭、叭”地乱放着枪。枪声惊动了四周的寨民,搅得寨民们心神不宁,他们知道今晚又出什么乱子了!过了许久枪声停了,龙生的身影消失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