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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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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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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了色的五块钱

正月刚过完,又到开学的日子了。这天,母亲递给我五块钱并说:这是报名费,装好,拿牢,时不时的在兜里摸一下,别弄丢了。我咬了咬牙应承着,心里暗自高兴今年的学费出奇的准时拿到手了。母亲又把手里的一个红柳织的框子递给了我,底下垫了麻袋,让我先去摘些桃子,回来后再去学校报道。出发前我展开了这张钱,把正反面端详了好几遍,心满意足的在一小块较平整的地方,用铅笔认真描下了“我的钱”三个字,作为我暂时拥有它的记号。

兴奋的一路狂奔到了桃树下,由不得想再次确认一下到手的学费。手利索的伸进口袋,立即触到了软中带硬的纸。知道了钱就在口袋里,仍不敢相信。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觉到生疼,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跺了跺脚,上了树去摘桃子。装了堆尖的一筐还嫌少,顺手在裤兜里又塞进去一个。高高兴兴的提了回去,就去学校报名了。

队伍排的并不长,很快就到我了。慧老师问:名字?我低声答到:定…定。大名?高彦富。张老师喊道:这边交钱,五块。我用沾着桃毛的手迅速伸进口袋里去掏,一时竟没有触到那个被折过无数次的、软不成形的纸的感觉。早上摸钱的触感,已经深深的印到我的心里了。手在兜里翻来覆去还是找不到那种软软的感觉,张老师又催了一句:可利麻察。围观的同学向我投来嘲笑的目光,有的还带着讥讽的言语。我鼓足了劲把手往裤兜的最深处捅了一下,中指竟然摸到了大腿的肉。桃毛瞬间钻进皮肤里产生的痒痒让我瞬间慌了神,我呆滞了片刻,赶忙在地上搜寻着,可地上只有黄土中凹凸的鞋印,急的我拔腿就跑。只听见张老师渐弱了的喊声:不交明天不要来学校,龟子孙。

脑袋嗡嗡的响着,一路往回跑。眼睛快速扫视着脚下的每一寸黄土,希望经过的土里能立刻长出那张钱来。到了家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压住了那急喘的声,沿着刚才送桃回来的路径悄悄的检查了一遍。脑袋里模拟了回来去藏窑放桃的全过程。心里生起了幻想,想到送桃时,钱会从裤腿里滑落,掉在院里的一个角落。我眼前一亮发现了它,立即冲上去捡了起来,昂首阔步奔赴学校,像凯旋归来的士兵回营一样的情景。

怎么寻也不见钱的影子,此时不敢在家多呆,生怕母亲和大哥发现并责问我此时为什么在家。我再次跑到桃树地,梳理了一遍刚才上树的情景,开始小心翼翼的向上爬。生怕哪一脚踩的与摘桃时的动作不一致,从而导致找不到那张钱。就这样一边仔细的回忆着,一边寻找着。上到树梢又慢慢的下来,落地时的脚,几乎无差的重叠到之前留下的布鞋印上了。重复做了几遍这样的动作仍然没有找到。直起腰后心里一颤,瞬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变软,手足也无力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一会。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十岁了,连一张钱都保管不了”,大哥用毛巾劈头盖脸的朝我打来。母亲在一旁哭诉到:那可是家里仅有的现金,是我们一年流了多少汗水种玉米、卖黄豆才换来的,今年是没钱再供你上学了。大哥又踹来一脚:你是拿去小卖部买了糖和高橙了吧,你看你那张没擦干净的嘴,还撒谎干甚。我忍着疼痛,就这样被毒打了一顿,冤枉的眼泪像放了闸的洪水,一泄而出。

跳进黄河也无法洗清我的冤枉,那一刻我想到了离家出走,甚至想到了死。我开始仇恨那张钱,仇恨那几尽揉烂了的纸,它为什么要用纸来制作呢?用钥匙链做成的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挂到腰上不会弄丢,去了直接摘下来给老师上交就好了。也不用装进看不见的裤兜里,我开始痛恨裤兜。大人为什么要在衣服上缝个兜,我的裤兜究竟是什么时候破了洞的?这一切都成了我的十万个不解之谜了。我躺在常去的黄土圪崂避难所里,就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索着,不久便睡着了。

定定…定定。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以为是大哥,惊醒后看见是改娃,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云盘山尖了。改娃是我的玩伴,穿的衣服比我的还破,裤边搭到小腿,肚脐眼在外裸露着,里面藏着黑黑的垢甲。双手到处是冻裂的口子,裂缝里填满了黑泥。改娃的鼻涕永远挂在人中两旁,我经常用黄土疙瘩帮他擦拭。改娃的家境还不如我,因此他早早就辍学了。寒暑假时常由我带头一起放骡子,一起在山野里玩。村里就我俩的关系最硬。

改娃叫我走,说去找个更阳的圪崂崂去晒太阳,我顺从地跟着他。到了地方后他刨开黄蒿和杂草,拿出来一个黑塑料袋。吹掉上面的黄尘,熟练地解开袋子,拿出了许多硬糖、果丹皮、唐僧肉、辣片和一瓶高橙。我瞬间被改娃突然拥有这么多的小吃震住了,屏住呼吸呆呆的盯着他,改娃则开始了大快朵颐。我坐在旁边无心目视前方,用余光偷偷瞄着他吃的很是过瘾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吞咽着口水,身体还是蔫的,一边想着今天该去往哪里。思索许久后发现改娃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露出失落的神情。他拧开仅剩的半瓶金黄色的高橙饮料,给我到了不太满的一盖盖,递到我嘴边,我接过来一口灌进嘴里。甜甜汁水在嘴里打了好几个转,我才仔细的咽了下去。此时已忘乎了所以,也像改娃那样憨笑了起来。一颗冰凉的硬糖塞进嘴里后,猛一下让我疑惑了起来。我转头问到:改娃,你是从哪偷来的这么多小吃?改娃坚定的望着对面的山答到:买来的。我不信,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改娃说:我就不能富一回吗。他始终不肯说真话,在我将要断绝关系的逼问下,改娃终于说出了实情。是我捡的,在咱们经常摘桃子的韭菜茆子上。在树上跳下来溅起的黄尘即将散去时,我看见树根处静静的躺着一团皱巴巴的纸。拿起来一看竟是钱,当时心里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吼了一声:我捡到钱了!竟是这么大的钱,听着山那边传来的回响,我疑惑的拍了拍额头,对着太阳看了好一会,眼睛都刺的睁不开了。眯着眼睛继续看,还发现上面有用红蓝铅笔写的三个字,我的钱。笔迹淡的几乎看不清了。

听到此处时我已神情呆滞了,这时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改娃却打了个饱嗝,显出了一脸满足的样子。我闭上了眼,恨不得把我刚才咽下去的那一口甜甜的高橙全部吐出来,一滴也不想留在胃里。我站起来走到了路边,久久地注视着任由黄风卷着跑的沙蓬。此刻,空气中飘来了对面山刺耳的回音,那是母亲唤我吃晚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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