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烟儿
鲁迅说:“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应该敢笑、敢哭、敢怒、敢骂,‘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待人生’”。而他自己的全部写作也都是为了提倡一种真实的精神。①杨逸的中篇小说《野猪来了》无疑具备了鲁迅先生所提倡的真实写作的精神。
中篇小说《野猪来了》,以脱贫攻坚的时代主流为背景,以扶贫人物左天伦与被扶贫对象韩松花的扶贫故事为主线,塑造了脱贫攻坚中“韩屯”这一叙事主体中的鲜活群像。
当下的中国,人们的生活体验非常丰富,要想让作品被读者所认可,就要求作家注重作品给读者带来的在场感,注重对事件的深入思考。作为一直着眼于城市题材的杨逸,想要突破知识分子对现代乡村认知的狭隘视角,就必然要对乡村再次介入,体察人物的精神与心灵,展示给读者真实而非判断的乡村。杨逸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小说从乡民政助理左天伦为解决一头猪的纠纷入手,层层推进,将左天伦与和韩松花、庞大海、郑四方等的情感纠葛与当前的扶贫现实勾勒在一起,构成一种亲情、友情与利益交织的复杂关系。通过主人公对命运的抗争表达出现代农民不甘现状,顽强不息的自强精神。
任何题材的小说,都需要作者为读者提供在场感。在小说《野猪来了》中,杨逸通过对帽儿山、小石头河、农村生活环境的描写,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通过送小米、烀猪食、过小桥、炕柜、菠萝等细节的描写,从而让读者进入到小说的在场状态,展示了更为深刻的乡村世界。正如杨逸所说:我想表现的质朴内核是改变命运需要的自强不息。生活化、不雕琢、不模式、不脸谱,小说每个人物都活生生、血肉丰满。为此,杨逸一改《楼下的人》《共枕眠》等小说中细腻、柔美的语言风格,挺进了粗粝的乡村语言系统。这无疑是一次冒险。放弃谙熟的语境,一切清空重来。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这次尝试破茧成蝶了。“耸哒、够呛、撒莫、呲哒、呛呛、细发、损哒、支棱、鼓秋……”这些常见的乡村词语和俗语从韩屯人的秀口溜达出来,让文本有了不同以往的辨识度、增强了人物的现场感。方言俗语的运用揭示出韩屯人自身的历史、生命现状,在时代的淘漉中弥漫出暗哑的腔调,以及让人无可辩驳的乡村现实。小说为几个人物都设计了符合各自角色的语言风格,老邴的义正严词,庞大海的大大呼呼,小武子的玲珑尖刻,许端午的圆滑世故,让人物都立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杨逸带着粗粝的东北味道展开了一场关于追忆、关于生存、关于时代泥流下卑微生命典型的生命碎片的记录。杨逸能与现代乡村保持一致,在乡村叙事中不趋同,从而让小说有了独一无二的质感。同时这也是非常“不杨逸”的写作风格上的一次破壁。亚里士多德说:“人生最重要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而不只在于生存。”作为小说家杨逸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从未止步于对其生存的本性的抚慰,更重要的是让人物最终走向觉醒与思考。
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觉醒的过程。左天伦是作者重笔墨刻画的一个人物,作为民政助理,扶贫是他的本职工作,但扶贫对象却是和他有着多重情感交集的初恋。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对象面前,他的内心一波三折。他是一个被粗糙的世俗打磨的人,表面上得心应手地周旋于官场,甚至成为下一任乡长的准候选人。但他的内心是荒凉的、麻木的,是无法坦露与他人的。韩松花作为昔日暗恋对象,恰于此时与他重逢。一石激起千重浪。他由原来的满心嫉妒到见面时那份同情与谅解,内心的冰山开始融化。在村长许端午栩栩如生的叙述中,他又了解到韩松花这些年不堪的生活。此刻的左天伦在浑不自知的情况下,趟起了韩松花的浑水。此刻的他与曾经的老邴何其相似,一个男人的英雄气被激发起来。最后,是韩松花的顽强抗争精神,完成了对左天伦心灵的震撼。“我一眼也没敢再看她,更没敢跟老邴把眼神对上。我就是没敢。”至此,左天伦荒凉麻木的内心彻底苏醒,再次抵达生命本真。
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是帮扶对象韩松花,她半生贫困、婚后无子、遭遇家暴,虽有美貌,却无与美貌相匹配之智慧。她是卑微的,却也是伟大的。她遭遇一个女人所能想象的所有糟心事儿,但也正如老邴总结的那样:这女人,挺不错,有抗劲儿,要强,能吃苦,有味道。”小说在最后写道,“韩松花跪在地上,手里杵着根圆木棍子……她没穿外衣,不粉不红的一件线衣,裹着她健壮的身体。线衣被汗湿透,塌在身上,严丝合缝。她那硕大的胸脯像两个宣暖的被垛,乳头大而高耸,直愣愣地顶着湿乎乎的旧线衣……就像一尊散发着母性生命力的雕像,原始山民的雕像”韩松花也完成了寒冬里一株傲雪松花的彻底蜕变——顽强的生存意志贯穿了整部作品。
小说对其他几个人物的塑造方面也很成功。官气正气水乳交融的老邴;上下左右游刃有余的许端午;能力撑不起理想,最终屈服于现实的郑四方;百般挣扎仍被命运无情碾压的庞大海。正是一个个鲜活而具体的人物形象,为读者呈现了一场失序的、生动的却又充满悲壮色彩的“韩屯”叙事。
①凯旋《鲁迅逝世85周年纪念:他是民族魂,更是解毒剂》
2021.12.20 13:03
2022.1.12发表于《长春日报》,发表时题目被修改为《时代洪流中的真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