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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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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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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加油人

掌灯时分,我趴在灰暗的油灯下苦读经文。父亲佝偻着身躯,慢慢走进牛棚。

咳咳咳,隔壁草房内不时传来母亲大人微弱的痛苦呻吟。嗙嗙嗙!不远处,官府差役巡更梆声高一声、低一音,时隐时现。

窗外北风呼啸,雪卷弥漫,寒风裹挟着雪花不时撞击着我家柴门,钻进门缝的冷风冻得我浑身瑟瑟发抖,我紧捂双耳,不时呼出热气搓搓双手,企图得到一丝温暖。我顾不得这些,趁着灯油尚未燃尽,埋头读着诗文。

我轻轻地移动有些麻木的双脚,揉揉发酸的眼睛,心中暗暗想到:不知今晚那两人是否还能再来。

白天父亲一人下田劳作,我不忍心,常要随父耕作,可倔强的老父硬是不允:你尽管读好你的诗书,犁田耕作自有老夫料理,不必分心!僵持不下,只好依了父亲大人。

白天到南学读书,夜间攻读、长伴诗书已是常事,只待三年科举,一试身手。母亲虽然身体有恙,却总舍不得花些银两买药治病,面对家徒四壁、经济拮据,父亲大人发誓砸锅卖铁亦要供出读书之人,目标是:好歹要中个举人。

两年多来,每当夜深人静,我苦伴青灯诗卷,每待到一更天,灯油就要燃尽之时,总有两位老人推开柴门,一人手挑防风掌灯,另一人手持油篓,也不多说些话,缓缓将那即将燃尽油灯灌满,每逢我作揖答谢,添油人只微微一笑:公子安心读书。说罢便轻轻退出。近千个黑夜,每晚如此、从未间断。我曾猜想,也许是上天慈悲,可怜天下穷苦书生,遣使来人助灯添油。

南学求读,因我家境贫倦,几个富家子弟常常取笑于我。记得去年与众多同窗好友到南村前去会文,西村的姚公子衣着华丽、斜插鬓花,一副浪荡公子相,他竟然在众人面前戏说我是:弓长家居一草棚,登高奢望盼苍龙。本是野间一土垄,共栖南学侍无恐。

东村的夏公子敞开长衫、手摇折扇,也跟着附和、打哈哈:呆头痴相逆思狂,百家姓下无弓长。蓑衣断食无一体,本应屈膝足种粮。

怒视眼前两名狂徒,我心生好恼,真想上前撕烂他们恶毒的嘴、丑恶的唇。可转念回想家中父母大人殷切期望,心中便默默念起自省自警自励之句:一寸光阴一寸金,无视眼前势利人。李密放牛角挂本,背柴吟诗朱买臣。进取苦攻勤学好,志坚哪管谁家贫。且等陪星半月色,寒暑业精待来身。

于是暗咬牙关,心底更加发奋用功。

有时,张公子孝达看不惯这几个浪荡公子的骇形和作为,也会怒目而视,并且仗义执言、拂袖痛斥。

北村张公子张孝达,与他们不同。孝达温顺有礼,落落大方,不仅饱读诗文,而且写的一手梅花篆字,我与孝达十分投缘,常常在一起谈论时事、研读诗文。我对礼经诗书颇感兴趣,孝达也是,但我只会死读书,不像孝达那样视野宽广、胸藏五湖,我只图实现父母大人之殷切期盼、一朝中举。而孝达则不同,他脑路超前、才思敏捷,常常仰望苍天,口中常念“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每逢课下,孝达对我常言:天下百姓急需改变,乡野疾苦事事悠关,勤起耕作民之本分,旱涝堤坝苛求开端。

我从孝达面容衣着猜出,其定是修养高深之人家公子,谈吐有雅,心胸似有四海之志。有时我会幼稚地问道:孝达兄台高雅,令尊何处高就?张孝达微笑敷衍:家父如我等般同,一读书人也。

更多的是,孝达谈及到:读书人当心怀天下苍生,为官者必夙夜在公,耕作人势勤劳罔懈。对孝达之抱负、之积极进取精神,我十分赞赏、羡慕,因而关系更加亲密,只是我出身贫家,不敢奢侈妄想高论。

对于每个夜晚老人常年添灯加油怪异之事,我与孝达每每提及此事,孝达总是微微一笑:吾也是受益于此,不去管他,我们只须谨记:年少光阴不多日,正是添灯加油时。

那一夜,窗外的风雪毫无休停之意,眼望灯油将尽,我深深吸气卷身舒展手脚。吱呀,柴门轻轻被推开,一丝光亮映入眼帘,两位老人闪身入屋。瞬间,我心里亮堂,随着油篓倾斜,丝滑灯油缓缓注入灰暗油灯,我手持柴禾草棍,轻轻挑起灯芯,牛棚内瞬间亮了起来。我望望两位老者,足下已是层层冰霜,肩上落雪尚未飘下,睫毛晶花化水欲滴,我慌忙躬身施礼:有劳二位长者,请落座稍歇。加油人轻捋苍白胡须,颔首含笑:公子只管读书,我等去了。

我呆呆地眼望两位老者离去背影,草屋外北风呼啸、雪地发白,映照眼球发酸发疼。

莫道须发尚未白,转瞬光阴一日消。三年光阴倏忽而过,南学学子们共赴京城应试。

我与孝达等人来至大道边,眼望古道夕阳、简陋行装,却也倍感成竹在胸、意气风发。

正待上马,得得得!忽然两匹快马闪到眼前。

近得跟前,面对来人,孝达慌忙下跪,口中呼到:孩儿之洞拜见父亲大人。

来人颔首微笑,手捻胡须,双手将孝达扶起。

吾儿前去应试,不可心狂,想当今时下,各项变革有待尔辈加紧发奋!

父亲大人教诲,孩儿定当牢记在心,请父亲尽管放心!

我眼望孝达父亲,又凝视随从老者,心中暗暗思忖:此人好生面熟,哪里见过......

在我思忖间,孝达将我一把拉过,向来人说到:父亲大人,此人就是弓长张。

好啊!年轻书生,大有可为。老夫公务在身,祝你们一路风顺!

说罢,轻轻拍拍我和孝达臂膀,策马而去。

眼望扬尘,我满面狐疑,回头惊问孝达:你到底是何人?

弓长兄台,恕我家教甚严,先前并未告知,我乃太守之子张之洞是也,吾郡太守张瑛即是我父。孝达向我打拱说道。

我一时间张大嘴巴。

父亲大人廉洁从政,极鄙附攀,要求我与常人黎民无有二般。家父重教典育,眼见咱乡书生午夜勤读,长叹众生家境寒贫无资诵读,于是几尽囊括、资助众生,每晚挑油篓巡城添灯加油差役便是家父安排。孝达继续说道。

我猛然想起,刚才那随从老者正是多年手持油篓之人!

北望京都,泪眼朦胧。扬鞭奋起时,我心中油灯瞬间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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