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违背了很多的诺言,比如说,在八、九岁时,我看见邻居二豹家穷的叮当响,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穿,我信誓旦旦地发狠,等将来我富裕了、发达了、有钱了,一定要送一些钱和衣服给二豹家,让他们不再受罪。可是,等后来我真的有了钱、有了物,我又没有时间回老家了,而且还虚伪的要命。再比如,十多岁时,我曾发誓,等将来长大娶了媳妇要天天搂着腻歪,可是,如今事实情况是,媳妇睡床上,我呢,常常睡沙发。不过,我心里没有忘记过这些幼稚、可笑的诺言。
我常常想起村里的老人,孩子,房屋,树木,还有村东头那条曾经差点淹死我的小河。小河自北往南流,蜿蜒曲折,两岸没有树木,只有杂草。旁边就是我家和村里人的自留地,种的多是些棉花,田青,偶尔有几颗西红柿秧苗,茄子秧苗,辣椒秧苗。父亲曾种下几颗西红柿,我每天都要去看几次,有时还将鼻子凑到秧苗上深深吸气,希望能快点结出果实。直到现在,我对西红柿味道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嗅觉。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对贫困和落后进行审视。我甚至幻想,突然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让乡人羡慕的富翁,让全村的孩子们不再为一支铅笔、一个书包而哭闹而犯愁。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奇迹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于是,我决定离家出走。
在离家出走前,我想说说我的叛逆行径。我不想和父亲说话、见面,尽管他为我的学业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和辛苦。父亲考虑问题很周全,甚至想到了将来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于是,他费尽周折,在村子后面一片空地上,硬硬是起早贪黑一个人在深夜拉土填坑,又东凑西借筹来钱款,买来石头、泥沙和木梁,几经辛苦盖起了明三暗五一排房,以防我将来落第时娶亲之用。
我住怕了旧房子,没等新房安装上门,我就一个人搭建了一张简易床,住了进去。由于没有房门,我怕晚上有强盗或什么不净之物进入房内,我抬头托腮想了半天,用什么办法弥补“没门”的缺陷呢?苦思冥想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我寻了一段长长的草绳,一头拴住一块砖,另一头拴在我床头,晚上睡觉时就将栓砖放在门框上面,遇有紧急情况,就拉弦。这个想法,后来想想,应该是来源于电影《地道战》的启发。这个做法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自欺欺人的作用,使我睡得倒也安然。不过,这种折腾没撑多久,我被父亲硬生生拉回了老屋去住。到后来,我再也没有住进去过那排新房,只是在梦里,遇到过几回那排房子的样子。
后来有段时间,我发奋读书,考上了县二中。乡里的大喇叭对上榜的考生连呼带喊地通知了好几天,我也没有去。因为,我说过,我那时叛逆的很哩,我竟然对家乡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我要挣脱一切束缚,至少要离开父亲,尽管我舍不得离开母亲。于是,我无数次地琢磨,如何激怒或说服父亲,为自己出走创造有利条件。
终于有一天,一向高傲而倔强的父亲屈服了。至今我没有想起我到底具体设计了什么语言、做了哪些具体的动作。我只记得父亲蹲在老屋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吸烟,埋着头,显得无可奈何,他只说了一句话:你既然有自己的决定,我不强迫你。
多少年以后,我常常想起父亲低头吸烟的镜头,那时,父亲的头发还没有花白,也不像现在这么苍老,我知道,当时他应该是在极力而又无奈地承受着我的极端叛逆和无知挑战。现在,每当见面看到父亲不再挺拔的身躯,头发也开始花白、凌乱,我心里就隐隐作痛。父亲说,牙齿有些脱落,吃东西有些困难。我执意带他去医院镶牙。父亲说,不用了,等到牙齿完全掉了,去镶个满口牙......听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几次如鲠在喉、眼泪欲滴......我不知道父亲这些苍老的症状是否与我年少时的淘气、叛逆有关,但我知道,父亲曾为了我费过力、操过心,也许内心曾被我狠狠戳疼过......
有时一句话
便成了一生的知己
有时一句话
便拉开了此生的距离
有时一句话
便那么轻易交付了一颗真心
有时涉遍千山万水
那颗心也不愿给你
有时一句话
便暖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人
有时一句话
便凉了那颗爱你的心
你的唇齿之间
藏着天堂
也藏着地狱。
对于文友若水的这些诗句,我深信不疑。后来,我和父亲真的成了朋友,父亲也为我取得的成绩感到兴奋与骄傲。其实,更多时候,我的心灵是备受煎熬的,特别是在母亲大人患病的十多年间,一直是父亲与母亲相互陪伴在一起,父亲常说,你们尽管在外面忙工作,不要分心,家里的事有我呢。这句话一说就是十多年,直到母亲大人去年离世......在料理母亲后事时,我丝毫不敢忽视对父亲的关注,因为,父亲、母亲毕竟相濡以沫、风雨与共了一生,我怕母亲的离去会给父亲带来致命的打击。我怀抱母亲尚有余温的病体,咬着牙对父亲和兄弟说,我们都要坚强些!我们不能悲伤!!我们已经尽力了!!!父亲转身离开时,我扑在母亲怀里,任由泪水滂沱......
自母亲离开我们后,我极为父亲的情绪担忧,为他的身体状况忧虑,说话办事也变得极为谨慎、小心。好在父亲一生从事教育事业,对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早有认知,心情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很快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了出来。我怕父亲触景生情,坚持把他接到城里来住,可父亲最多的时间还是坚持住在了老院老屋。我和兄弟们商议,不对父亲作太多约束,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到任何一个儿子家小住,来去自由,当然,也包括住在老屋。
“纵使贫穷是一棵
扎根在乡村的树
而又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
连根拔起的决心……”
在贫瘠艰苦的岁月,在幼稚的年龄,我们大多数人都曾焦虑过、迷惘过、叛逆过,曾无意而又无情地伤害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作为个体,我坚信,父亲应该没有忘却这些,只是持就了原谅。我真心希望父亲是遗忘了的好,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曾经的叛逆和伤害时时进入我的大脑,常常映在我的眼帘,也时常在深夜和梦里将我戳醒......
现在,父亲身体还很强健,我内心迫切希望与父亲多待一些时间,多陪父亲拉拉家常和过往之事,也一直在努力地做到这些。
这些想法和念头,是人之常情,也许与赎罪和报恩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