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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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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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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树

生产大队分成生产小队,生产小队分成生产小组,分到1982年春天的时候,责任田已经包产到户了。分到责任田的母亲立刻从丧夫新痛中挣脱出来,把家里所有积蓄用在了农业生产上。

每天放学回家便听母亲跟我们弟兄三个念叨:甭看你爸爸不在咧,咱这梨树的势头子也不能落到别人后头,我七岁上就跟着你姨他们砍草拾柴禾。母亲这话主要是说给我听。我十三岁,弟弟只有九岁,唯一的壮劳力哥哥还在村办工厂上班。这样,我就成了她眼中主要劳力。既然是家里主要劳力,就要经常旷课迟到。尽管老师已经多次严厉责罚我,可我只能如此。我喜欢学校而不喜欢学习,只是因为那里没有劳作之苦。

麦收过后出现了干旱,二十多天滴雨未下。看着别人家浇灌地树,母亲告诉我和哥哥:指老天爷是不行咧!咱也得准备准备机器跟水泵。我首先发出反对声:戏匣子(收音机)说这两天有大雨。哥哥附和我说工厂电视里也预报有雨。母亲立刻发出不容更改的命令:戏匣子电视上说的那行子有准儿啊?明儿就浇树!

得活!不犟嘴兴许能拖两天的懒,一犟嘴倒立马开工啦。

天蒙蒙亮,我家那白马亭子(白色骡子)拉着浇树工具,在距离真空井六七十米远的路旁停下。母亲拢住牲口;哥哥抬硬杠,柴油机尽量离他近;我抬软杠,柴油机尽量离我远。尽管哥哥承受了柴油机三分之二的重量,我左手还得搭在睡眼朦胧的弟弟肩上。成了活手杖的弟弟,随着我传导给他的重压,一歪一斜地向前挪动着。

哥儿仨强努着劲,趔趔趄趄地把柴油机抬到井旁。稳机器,按水泵,架真空井龙头,铺设塑料水龙管道,直到水流进梨树行里,哥哥赶上马车回家准备上班。调好畦口,一切运转正常。母亲拽上弟弟对我说你先盯着,我回家做饭去。

真空井出水量小得可怜,尽可放心地看着它慢慢流。我手捂着又红又痛的肩膀坐在树下,合计着就凭这出水量浇树得用几天?又合计着回学校后怎么应付老师的责罚。

乌云象一匹黑幔由北向南翻卷着压过来。随着风头一抖,雨,大雨,暴雨铺天盖地而下。

我想关掉机器往家里跑,可又不敢。一套完整灌溉设备要一千多块钱呀。再者,本来我听收音机里预报有雨,母亲却坚持浇树。这不是拿我跟老天爷制气嘛!那好吧,我就用继续浇树这个自虐方式跟你制气!暴雨浇透了全身,却把心里的气激成了火:机器不停,浇树继续!老天爷很是配合我的执着。着了暴雨的柴油机也是浑身滋润,腾起白雾嘟嘟叫得更欢快。我咬紧牙关:来一场特大暴雨才好咧,来呀,来吧!

暴雨中一个呼唤声由远而近,是母亲唤我乳名。是那种母燕看到自己的雏燕掉落在地上,无法施救时发出凄厉的嘶嚎声。我无动于衷。你喊,你喊,你喊破嗓子我也不应声。

五十多岁的母亲抱着水龙布雨衣,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伸手拉我回家。我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动。母亲以为我怕机器被人偷走,使劲拍推着我后背:“傻儿哎!咱不管这行子咧,快回家!”我猛地扭头抻直了脖子对她吼:“浇树,浇树!这回咱就浇个够!”母亲愣了片刻,泪水雨水一起从她脸上流下。我立刻软下来,声音依然剧烈:“你快把雨衣穿上吧!”母亲说雨衣里包着给你做的饭。

我的火和气立刻消失,关掉机器。母子相携,蹀蹀躞躞行走在暴雨中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清明时节,盛开的梨花迎接着回乡祭祖的游子们。淡淡柳荫下乡间柏油路上,汽车驶进梨乡地界,搭车的本家祥哥笑吟吟地开了口:“二弟,你家原来条件就好呀。刚分地包产那年,你家一下了就把最先进的农具置办齐了。耕地有牲口,浇地有机器,不用人费劲。俺家呢,说是壮劳力多。哎呀!耕地借牲口,又怕累着人家牲口,还得人伴犁;浇地借机器,借不到机器就得靠人一下一下的压真空井。费得那劲呀,一家人轮班压水,手上磨得尽是血泡。刚分了地,人们心气盛。你祥嫂子怀着孕,一直到生孩子,愣是一样庄稼活儿没落下。嘿嘿,那劲儿……”祥哥念叨着过去,我边听边欣赏着如在云海中的梨乡。沿途村口扎了彩虹门或是挂起彩旗:梨乡人民欢迎您;2021梨乡赏花的标语比比皆是。

哥哥把我迎进院子。我礼节性的问:我嫂子呢?哥哥说浇树去了。我说她都五十多岁了,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办!”哥哥呵呵笑着说:“现在没那么麻烦咧。前几年上边儿给各个梨园打机井,实现机井灌溉。今年就更方便咧,政府出钱又把机井管道口接到每家梨树行里。自己记上电表数,一按电钮,机井水直接进梨树行,省水省劲又快!你还当小时候那样呢。”

梨园深处,梨花环绕的双亲坟前。我俯身叩首:父母安息。我们安康。故乡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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