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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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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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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鱼

1987年除夕夜前,我挑着两担菜走了7公里路到东岭农贸市场卖,天特别冷,我只穿了一件毛衣,东岭菜市场口西北风往我肚子直灌,冷得我一句话说不出来,蹲地上打哆嗦放屁。我隔壁摊是个小岞来的惠安女,头巾包着脸。她卖鱼,我卖菜,她比我会吆喝。原先我们把摊子支在菜市场里头,但春节到了,除夕这天菜市场摊主基本不营业,都回家炸粿,烧香拜神明,菜市场自然没什么人。

活海鲜在春节卖得好价钱,小岞女盆里是几条死鱼,鱼眼睛还挺亮,看得出这鱼刚死没多久。东岭镇街道在整治,在菜市场门口卖经常会被店家赶走,碰到城管更是不得了,不过我只有两担菜,腿脚利索,跑得也快,我只求赶紧来个大户人家把我的菜全买走,省得在这吹风受冷,担惊受怕……小岞女一直在吆喝:

“卖鱼咯,小岞海新鲜的鱼儿!有人要买吗?”

“卖卖卖,卖什么卖,给我滚到别的地方去卖!”食杂店男老板冲出来一脚踹开小岞女的鱼摊子,几条瘦里吧唧的鱼翻到在地。“鱼腥味臭得半死,我店里的生意都被你这臭鱼摊给搅没了!”男老板又踢了一脚,这脚比刚才那脚轻,一盆子鱼全撒在地上。

“你不会好好说话?非得用踢的?你赔我的鱼!”小岞女一边捡鱼一边喊。

“我马上打电话给城管,你再摆试试!”男老板威胁,从店里拎出一桶水冲过来,水冲到我的菜篮子,我挑起担子跑走。

我回到菜市场卖猪肉的铺子,发现带着黄斗笠的小岞女在菜市场井边冲洗她的鱼。小岞女瞧着不到二十岁,一双手却粗糙肥大得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十个手指长期泡水泛白,手指甲浮在手指头,像是装上去的。她有点龅牙,斗笠加头巾一张脸包得满满,要不是那口龅牙我也认不得她。

我蹲在猪肉铺旁,这里没什么人,一股猪骚味,左边那块区域卖活牲口,鸡屎鸭屎一堆,右边区域挨着猪肉铺子,卖海产,不过没什么人,何况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再过一会天都要黑了。我的菜早上到现在就没卖过一根。

我蹲在两担菜后面,看小岞女把鱼洗好,摆进她盆里,又在鱼上撒了点水。这时走来一个大妈,开口就骂:

“肖查谋(疯女人),偷我的井水,我刚要来锁,大家来看,有人偷水!”

菜市场仅有的几个人都朝着看过来,小岞女脸一红,搁下鱼摊:

“谁在偷水,井放着就是给大家用的,你不要乱讲话!”

“大家,谁跟你大家,你一个卖鱼的跑来我们卖猪肉这边用水?你们海鲜多的是海水,用我的井水给我搞到鱼腥味了这井水我还怎么吃?”这大妈嘴巴大,声音亮,一口气吼完,头怼到小岞女脸上。小岞女后腿几步,骂骂咧咧,挑起两担子鱼走开。

天马上要暗下来,我的两担子菜原封不动,菜快焉了,我心一狠,把两担子菜全扔到菜市场水沟,拿出裤子里攒的5毛钱,准备回家充数,免得遭骂。我挑着空担子走出菜市场,小岞女还在那里挑着两担鱼一边叫卖一边走着,见一个问一个:“要买鱼吗?很新鲜的!”

此时的东岭街已经没什么人,菜市场管门的老人把西门锁上,街上开始响起鞭炮声,食杂店老板扔出一串鞭炮,鞭炮末弹到了我的菜篮子。

“哎哟,要怎么办啊,这鱼再没卖我就完了,明天就臭了……”小岞女一边跺脚一边念叨。这些沿海的惠安女,特别是小岞一带,常常挑着鱼来东岭卖以供家用,他们的丈夫常年出海,平日里,家中大人小孩都要由惠安女照顾。

“我以为我惨,十一岁就出来卖菜,没想到有人比我更惨,鱼到现在还卖不出去。”我眼巴巴盯着小岞女。

杂货店的男老板放完鞭炮,正要把木板门一片片装上去准备关店,小岞女瞧见,走上前去:

“老板,买鱼吗?我便宜……便宜卖你啊……”小岞女几近央求。

“怎么又是你,把你那些鱼拿走,臭死了,是发臭了自己卖不出去吧!”男老板恶狠狠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我,这鱼早上还是活的,只不过我从小岞走路过来,鱼死在半路,我也没法,那么远的路,又没车,鱼缺氧就死了,它是早上刚打来的,你看这鱼鳃、鱼眼睛,你就知道它是新鲜的!”小岞女带着哭腔,极力解释。

“你们小岞没人买鱼吗?走那么远来东岭卖?”男老板打量小岞女,“这几条鱼那么瘦,很晚了,我给你买,你便宜卖我……”

偶尔东岭街一两辆呼啸而过的太子车给渐渐冷清的街道带来点生机,除了那些打着灯卖烟花的小贩,东岭街的商铺几乎都关店了。讨生活啊,谁都不容易,想着这小岞女即便把鱼卖了还得走几小时路才能到家,便让人无比揪心。

我挑着空担子走回家,望着除夕夜里的月亮,月光照着我回家的路,也照着小岞女回家的路。87年的除夕夜,月光把我回家的路拉远拉长,我看到生活丑陋的面貌,我也看到,那斗笠和头巾下不妥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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